第二十四章、辕门惊魂

赤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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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术让郄俭和张禄前往旁边的一所小帐,单独面谈。张禄挺奇怪,说我没学过占卜啊,你究竟算出什么结果了,为什么想要先跟我商量?

    郄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即卦象论,袁公路合有天子分!”

    要说这话挺惊悚的,可是偏偏张禄并不以为意,连嘴角都没有抖上一下——他早就知道这事儿啊。近年来通过不断地修心养性,他的记忆力变强了许多,就连很多脑海深处隐藏的过往全都陆续给挖了出来。要说正经史书他没怎么读过,不可能无中生有,但相关《三国演义》(也包括电视剧、漫画等各种衍生作品),以前忽视的很多细节,如今都能回想起一二来。

    郄俭挺惊讶张禄的反应,拧眉问道:“伯爵早知之耶?其令师所占算耶?”他压根儿不知道张禄两世为人,还以为是裴玄仁曾经卜算到这个结果,告诉过了张禄。

    张禄现编理由,反问郄俭:“君所谓天子,夷群雄、并六合、一天下者耶?或冠九旒、张龙纛、驾六骏者耶?”你算出来的到底是真天子还是假天子啊?是能够统一中国的那种天子,还是仅仅冠上天子之名的意思呢?

    郄俭茫然道:“吾不知也……”卦象上倒并没有说得那么细。

    张禄笑道:“今天下播乱,篡僭者多矣,吾观袁公路志高才薄,亦此类也,则其异日假天子号,不为怪矣。”当此乱局,僭称天子,我觉得袁术这家伙干得出来那种事,所以才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郄俭轻叹一声,就问:“然当告之否?”

    两人原本一直都压低声音说话,张禄却突然间提高了嗓门:“天意岂可妄测?即袁公路合为天子,亦不当说与也!”郄俭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卿勿放言!”张禄却朝他使个眼色,嘴唇朝着侧面一努。

    有很多话不需要明说,一个眼神就能解决问题。就好比郄俭问:“然当告之否?”其实他的意思,是不打算把占卜结果禀报给袁术听。一方面这可能会误导袁术,增加他的野心,或许原本他并没有僭位的打算,这么一说,反倒开启了不归之路——你这可是在害人啊!

    另方面,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郄俭本人的名声也不好听,知道的这是天意,他只是实言相告,不知道的,还以为郄俭故意煽动袁术篡位呢。再说了,有些事在水到渠成前,那是连提都不能提的,袁术很可能因此起意斩杀郄俭,以表示自己还是汉朝的忠臣,绝无谋篡之心。

    对于郄俭的问题,张禄的回答是:“天意岂可妄测?即袁公路合为天子,亦不当说与也!”他这本是正论,可干嘛要故意提高声音呢?难道生怕别人听不见?其实他的感官非常敏锐,早就察觉到了帐外伏着有人在窃听——应该是袁术派过来的——所以特意要把这事儿泄露出去。

    他的想法,袁术本来就有野心,而且迟早僭号称尊,根本不用你煽动,不必要太为他考虑。郄老兄啊,你如今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哪,要是对袁术直言相告,可能臭了名声,也可能折了性命,所以那是断然不能行的。然而刚才做出那种为难的样子,完了你打算怎么跟袁术解释?骗他说其实没啥事儿,只是怕自己算错了,所以先找人商量商量?他也不傻,肯定不信,那就不可能放你我走。

    再说了,我瞧你也不象很会撒谎的样子……

    所以不如这样,一口咬定天意不可泄露,当面不说结果,却故意让袁术的党羽把结果给偷听了去。这样就好撇清了,即便日后袁术拿出来说事儿,言传六耳,大家伙儿都会认为捏造的可能性更大,要不然就是传岔了。而且那党羽回去向袁术禀报,袁术必然欣喜啊,也肯定不会再追问于你。他要是逼着你亲口说,或者杀你灭口,那就是越描越黑,对他本人的名声不利——他应该不会行此下策吧。

    郄俭也是聪明绝顶之人——修道者修身亦修心,就不可能太蠢笨——瞧见张禄一努嘴,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当下手捻胡须,略一沉吟,很快便明白了张禄的良苦用心。于是轻叹一声:“诚如君命。”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应对好啦。

    二人返回大帐,再见袁术,郄俭就说啦,我虽然占卜得到了一些结果,但事关袁将军您的祸福荣辱,预先知道反为不美,故此不愿禀报——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苦衷,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袁术早就得到了密探的禀报,心里正得意呢,也就不再逼问,假装很宽宏大度的样子,说:“天意不可知,天命不可违,吾岂妄揣天意者耶?”特意点出“天命”二字,那意思:你也不必多说,我懂,我懂……

    郄俭一瞧勉强过关,便即告辞。袁术还假惺惺地慰留:“今日料无阵矣,盍暂歇一宿,容吾设宴?”

    他跟曹操在平舆附近打了好些天的仗,但实际上每一战的规模都不大,最多时候双方兵力投入也不过数千而已,可惜超过七成的战事都以失败告终。眼瞧着各路兵马逐渐聚齐,接下来肯定各自休整两三天,然后来场总决战。袁术琢磨着,要是能打赢呢,就可以将曹兵驱逐出豫州南部,然后他再掉过头去击退西线的刘表部将黄祖,从此在汝南的统治说不上稳如磐石,也起码能够多安稳个两三年啦。

    要是万一(其实是必然)打输了呢?那就只好向南方收缩,渡过淮水跑扬州去……

    所以估摸着今天不会再有什么战事,这才挽留郄俭和张禄,说等我摆宴设席,你们吃过饭,睡一晚再走不迟啊。其实这会儿已是午后申时了,按照当时普遍的一日两餐习惯,可以食飧(晚饭),你要真有心留客,马上就该吩咐下去,叫厨房生火。然而袁术只是空口说说罢了,显得毫无诚意。

    郄俭当然不会顺杆爬,趁机蹭一顿饭,赶紧推辞。袁术假装很过意不去,连声致歉,然后就命人召唤乐就前来,说你派两匹马,送这二位出营去吧。

    张禄心中暗怒:你不说送我们两匹马,而让乐就派两匹马,这是什么意思?等送出一程以后,还打算把马给要回去?这人吝啬也该有个限度吧!当即一拱手:“吾有一言,以警将军。”

    袁术问是何言?张禄就说啦:“请将军休饮****,于贵体不利。”我从今天起就断了你丫的甜食,一直等到你死,想喝蜜水都喝不上哪!

    随即二人跟着乐就出帐,兵卒牵来三匹骏马,乐就在前,张、郄在后,各自揽辔而行,穿过整个营地。张禄还在琢磨,我该怎么找机会把这坐骑给贪没了呢——反正不能让你袁公路称心满意喽——结果一抬头,这就已经来到辕门口啦。乐就一拱手,请两人上马。

    士大夫之间远行相送,习惯上都要送出十里之外——十里为亭,一般城池各门十里外必修驿亭,送至亭上,敬酒挥别,那就算礼数周全了,该走的走,该回的回——所以乐就的意思很明确,我奉命派马送你们一程,然后我再牵着三匹马回来。军中缺马,还真不是我家主公有多吝啬……好吧,他确实吝啬,但我是坚决不能承认啊。

    郄、张二人扳着鞍桥,正待上马,忽见数骑从辕门外缓辔而来。当先是一个小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颔下微须,瞧上去非常精神,他铠甲在身,却没戴头盔,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他没瞧见乐就,乐就先瞧见他了,当即拱手施礼,口称:“孙将军。”

    张禄闻言微微一惊,心说这人是谁了?年纪轻轻又姓孙,在袁术麾下,难不成是“小霸王”孙策吗?!老天爷开眼啊……算了,刘累开不开眼关我屁事……总之,虽然见不着曹操,能够见上孙策一面,那也不虚此行啊!

    于是也自然地一拱手,转过头去问乐就:“此为……”你还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可是脑袋才刚转过去,话才说了一半儿,乐就还没反应过来呢,突然之间,张禄就感觉到身侧风声骤响——有什么武器朝我劈过来啦!

    他反应很快,及时朝后一错步,再抬眼看时,只见那位“孙将军”手执环首长刀,正恶狠狠地劈将下来。张禄是躲过去了,他牵着的那匹马可遭难喽,正被劈中顶门,当场悲嘶一声,四蹄委顿,翻身便倒。

    在场众人全都惊了。或许是因为那刀劈入马首,卡在了马头骨当中,孙将军一拔没拔出来,干脆弃刀,随手从鞍边摘下了马槊。张禄心说我不认识你啊,干嘛一见面就要杀我?才待抽剑,再看对方端起马槊,心说不好,就我这窄窄的铁剑,怎么敢跟对方槊头相碰?脑筋一转,反手就从辕门边拔出来一支画戟。

    古时候大军在立营之前,往往要先竖起两乘马车来,车辕相向,作为大门,故称“辕门”。这年月传统战车早就已经淘汰——只剩下装运物资的车辆——所以辕门仅留其名,但习惯性还是得在门旁插几条仪仗戟,以表示这是大门,跟其它小门不同。张禄抽出来这支戟,和他当郎官时候用的差不太多,同样描绘五彩,雕龙画凤,但军中仪仗终究跟宫中仪仗不同,戟杆更粗,戟头更大,勉强还是可以充作战阵之用的。

    他一端上戟,便即双手横持当胸,正好格住了那孙将军狠狠刺来的一槊。两般兵刃相交,张禄就觉得手腕一沉,然后……没啥然后,他稳稳地就把来招给搪住了。心里还挺奇怪,心说这对面的若是徐晃徐公明,就这一下,我两条胳膊得酸软半天——难道说“小霸王”的本事比徐晃差一大截吗?不能吧……

    要么是我功力又见长啦?要么就是“小霸王”仅仅弓马娴熟,但膂力稍逊——终究人还年轻嘛,徐晃可三十多正当壮年,论起临敌经验来也肯定比孙策要强啊。

    一招格住,他就老实不客气地把画戟一翻,横扫回去,谁想对方根本不挡,只是又一槊刺来,竟似要拼个两败俱伤一般。张禄有点慌神儿,心说我跟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你竟然下得如此狠手!他膂力虽强,兵刃上功夫却比较拙劣,更缺乏对战经验,对方一拼命,难免手足无措,只好靠着灵活的步伐接连后退。

    他一退,对方就跟进,而且对方骑在马上,进逼的速度相当惊人——这还多亏了孙将军刚才是缓辔而来,战马还没能加起速,否则的话,张禄根本就逃不掉,除了跟他对拼,那就只有弃械打滚儿一条道儿可走啦。

    好在这会儿乐就也反应过来了,及时抽出腰间佩刀来朝上一撩,将将磕歪来槊。他怒吼一声:“此主公贵客也,孙将军毋得伤人!”谁想那孙将军就跟不认识他似的,槊头才歪,双臂一努劲儿再度压下,乐就吃不住劲儿,竟然“哎呦”一声,单膝跪倒。

    不过有他跳出来这么一掺和,张禄终于得着了片刻喘息之机。先前促起不意,所以才搞得万分狼狈,这一定下神来,再细瞧那孙将军,就见对方瞳仁涣散,毫无焦点,明明想要杀自己,眼神却并不瞧着自己,而只是定定地望向远方……这人不是跟我有仇,也不是突然疯了,这人分明为祟所附!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张禄反倒镇定下来——张坚教过他破祟之法啊。不过再一琢磨,破祟不难,可是在此之前,还先得把被祟寄身的人给稳住喽,这就多少有点儿麻烦啦。

    祟是无形无质之物,张禄听了张坚的描述,觉得这玩意儿有点儿象反物质。反物质与物质接触,便即湮灭,祟接触到这个位面的存在,同样会产生类似湮灭的效果——只是不会由此爆发出强大的能量来。所以张坚告诉张禄,说你只要真气外放,强度超过祟本身,则祟自然消亡。因为根据他的判断,祟不可能大规模寄附人身——否则那人自己先就化啦——故而以张禄目前的本领、真气强度,将之消灭是绰绰有余啊。

    然而要命的是,张禄还不会隔空打牛,他真气外放的距离有限——说白了,必须得把手基本上按到对方身上,才可能消灭附身之祟。然而孙将军手持长槊,张伯爵根本就近不了身啊,那还怎么灭祟?

    想起当日在法王寺中,被附身的和尚本身没啥本事,挥刀很猛,却不成章法,倘若张禄早就知道灭祟之法,想要瞅个空档近身探手,其实并没有多大难度。谁想到如今这祟附上个武将之身,这武将不但骑在马上,手中还有长柄武器,难度转瞬间就上了两三个数量级啊!还不说这并非普通武将,很可能是将来会名震天下的“小霸王”……

    张禄一咬牙关,心说没办法,我只好跑吧——我就转身往营里跑,袁军那么多人,就不信没人拦得住孙策,“小霸王”再能耐,难道还能单人独骑把数万大军全都给挑了不成吗?这营中布列帐幕,坐骑根本就跑不起来,我身子灵活,肯定能够躲得过去啊。

    性命交关,这时候他也没空考虑什么面子了——再说自己胯下无马,手中只有一支画戟,就算被对方逼得落荒而走,那也没什么可羞愧的吧。正待转身而逃,忽听一声大喝:“兄长且住!”就见一人飞身纵起,从背后拦腰抱住孙将军,直接就把他给扑下马来,狗吃屎一般给按地上了。张禄见状,反应很快,急忙双腿发力,朝前一蹿,伸手就往孙将军额头按去——只须真气一吐,便可灭祟。

    可没成想探至一半,突然间手腕让人给攥住了。对方力气好大,狠狠抓着他腕子,以张禄如今的膂力,竟然无法再伸前半寸。张禄这回是真惊了,心说此人力气不在徐晃之下啊,袁术军中还有这种勇士吗?那又是谁了?

    定睛细瞧,原来正是把孙将军扑下地的人——也是个小年轻,唇上只有髭,颔下却无须,穿着短衫,没有甲胄。这人一手、一腿把孙将军按在地上,不管对方怎么扑腾,就是爬不起来,另外一手却高高扬起,正好攥住张禄的手腕。

    小年轻眼中凶光一闪,沉声道:“未知吾兄因何刺汝也,然汝不可害吾兄!”

    这特么又是谁了?他叫孙策为兄,难道是孙权吗?孙仲谋竟然能有这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