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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的居所不在殿中而是在百花深处。绕过十几里的桃李芳菲,又踏上莲池中摇曳的轻舟,再行了二三百里,疏影方才撩了薄如蝉翼的帷幔,满是笑意的对戌晚说道:“可算是将那几位芳主送走了,这几日群芳殿也忒热闹了。”
疏影是群芳殿的掌事女官,戌晚沉睡的那些年群芳殿里的诸多事务都是她协同几位芳主在打理。戌晚逶地而坐,裙裾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像极了一朵华美的牡丹。她的手纤细雪白,起弦风雅,那双手和她现在这具肉身一样都是拿琅轩玉雕琢而成,是以用起来并不是很习惯。
一只淡紫色的蝴蝶围绕着戌晚和她臂弯里的箜篌翩翩飞舞,疏影伸了手过去,那只蝴蝶便翩然落在了她的指尖。疏影嬉笑着和那只蝴蝶玩闹了一会,静下来的时候回头望了望戌晚:“以前倒不觉得你有多累,你不在的时候可把我忙坏了。晚晚你可要快些将身子养好呀,这样我就能好好休息啦!”
琴音截然而至。在箜篌周身华光的映衬之下,戌晚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疏影微垂了垂眼眸,将那只紫蝶点在戌晚肩头,抿嘴道:“我方才不过是开玩笑的,我若向你告假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倒是你,晌午的时候涂了胭脂我看着不错,怎么现在素着一张脸气色还是这么的不好。”
戌晚淡淡一笑:“再过几日便好了。”
见戌晚起了身疏影赶忙跟着伸出手去扶她,深怕她磕着碰着哪里一样。她娇嗔地看她一眼:“人间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呢,你都是死……你都睡了两千多年,哪里是那么快就能将养好的。不行,我看你这药不能停,明日我再去司药星君那儿看看,如若先前吃的几服药不见好,便让他重新配上几幅。苦的还不行,不然我前脚刚走后脚你就倒掉了。”
“你倒是挺了解我。”戌晚忍俊不禁,掩面低低笑出了声,不免牵出几声咳嗽。疏影一叹,半晌埋怨半是关切地替她拍着后背顺气,想着她如今这幅琅轩玉镂的肉身可精贵着呢,不敢太用力只怕一不小心就拍碎了。这样一想,她便更加心疼戌晚,嘴上却说着:“整个群芳殿就属我秦疏影最了解你了,你以后若是和哪位神君成亲,指不定还是我当做娘家人把你从群芳殿里送出去呢?!”
戌晚斜她一眼,拿手推了推她:“又胡说。”
秦疏影眉毛一挑,显得有些得意:“我哪里胡说了,一般的仙家就算占着什么仙山福地或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但也只是仙。你是神女,光品阶就不知甩了他们多少百里,要嫁自然是要嫁给神君的,这才叫做门当户对。”
戌晚有些疑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说话?”
秦疏影扶着戌晚在花间半人高的铜镜前面坐下,一面帮她卸下头上厚重的珠钗一面坏笑地嘟嚷道:“也不看看你睡了说少年,我多说些话怎么了,我还没说够了。你既嫌我吵了,那我晚上便不回去了,就守在你床边喝着茶和你讲,让你也睡不着,你便知道怎么算吵了。”
秦疏影性格向来泼辣,嘴皮子也利索,戌晚自知说不过她。也深知这些年秦疏影那样的性子还能好好的帮她守着花神殿也委实辛苦,定是有满腹的闹骚和委屈要好好同她讲一讲的。戌晚浅浅一笑,便不再与她争辩,任由秦疏影在她背后聒噪。
秦疏影替戌晚将她的头发全部散下来,从梳妆盒中取了把篦子来替戌晚篦头发,无意中看向铜镜,戌晚眼眉低垂的模样便被她看在眼里。戌晚的眼睛被她长而卷翘的睫毛藏在阴影里,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秦疏影站在戌晚身后看向镜子里的她,问道:“你有心事?”
戌晚摇头,缓缓抬起眼帘。她凝视铜镜里面映照出来的那人人形良久,方才有些怅然的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秦疏影伸过手来直接去探戌晚的额头,嘴里还嘟嚷着:“该不会是这几日天气凉爽了些,你身子虚弱见了风,便染上伤寒了?”
戌晚觉得有些好笑,她如今这具肉身说好听点是琅轩玉,说难听点就是一块石头,若是她原本的肉身倒是会有些头疼脑热,只是如今却是不会了。然而她又怕说出来秦疏影免不得又是一阵伤心,便只道:“我是神,又不是人,便是如今有些虚弱,又哪里会得伤寒。”
“那可说不准!我看你明日还是跟我同去药君那里,咱有病治病,没病吃药。”替戌晚将所有的头发都拿篦子篦顺了,将妆台收好秦疏影哟转身去捧了一个镂牡丹的绡金香炉过来,搁在戌晚床头。十分体贴的说道:“我知道你这几日都睡不好,这是我调的安神香,闻着倒是没什么味道,却有助于你安睡。”
“多谢。”
秦疏影点点头:“你是该好好谢谢我。不过……你倒是还要好好谢谢一个人!”见戌晚不明所以,秦疏影咯咯笑了起来:“帝君呀!你难道不该好好谢谢他么?”
秦疏影口中的帝君除了浅沧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她甚是欢喜地走到戌晚身边,抬手捏着戌晚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仔细端详了一阵,方才说道:“料想帝君一定是将你的模样刻在了心底,否则这琅轩玉的脸又怎么会雕的与你分毫不差?你知我这些年辛苦,却不知帝君这些年远不比我辛苦?你当年魂飞魄散,我还难过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却没想到帝君他用了两千多年的时间将你好生生的带回来了。”
浅沧和戌晚,这二人被那些闲的慌仙家们八卦了几万年,如今饶是秦疏影这样自认为并不八卦的仙,都忍不住想要从戌晚这边叹一些口风。秦疏影凑近了一下,笑得有些暧昧:“我可是听说你那些残魂碎破都给帝君拿心头血养着,而且为了养这些魂魄帝君在人间的那几世多是病痛缠身,阳寿早消。我一向以为他平日里都是在紫薇垣里不问世事,原来还有这么为人操心的时候。”
戌晚拨开她的手,神色略有些复杂。她说:“我知……”
“你要是知道,就应该上紫薇垣好好拜谢帝君,我看你醒来也有些时日了,二十四位芳主和众多主司你都见了,怎么唯独不去见一见帝君?”
“他极少有不操心的时候,不过是你看不到罢了。”戌晚低眉浅笑,面上露出一些红晕,这让她的脸色显得好了些。
秦疏影歪着脑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意却揶揄她:“我看不到,难不成你就看得到了?”
这丫头嘴皮子厉害,戌晚向来是说不过她的。被秦疏影这样一问,脸倒是更加的红了,秦疏影见她这幅模样在一旁捧腹笑的很是开怀。戌晚有些羞恼,伸手佯装着要去打她,秦疏影躲的快,此时正得意洋洋地冲戌晚做着鬼脸。
“别闹了。”戌晚没好气的横她一眼,拿琴疏影这幅模样又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的祭了法术出来打她,只好点头道:“倒是我疏忽了,帝君那儿我择日定会前去拜访。”
“这才对嘛。”秦疏影嘀环着手臂嘀咕了一声,与戌晚相视一笑:“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戌晚点头,说:“好。”
秦疏影走后,园子里便安静下来,琼枝上三三两两地挂了几盏灯。烛火随着飘扬的云纱摇曳着身姿,戌晚轻叹,目光从送走琴疏影的方向又移回到镜上,戌晚抬手触碰自己的面颊,而镜中人依旧眼眉低垂,满脸落寞。那种落寞没有言语,却似乎能将周遭的环境渲染,让百花浪漫显得了无生机。
她们有着相同的衣饰和外貌,却没有相同的动作,戌晚心知肚明镜中映照出来的不是她。可是若不是她又该是谁,又为何与她有着相同的模样,她又怎么能够感受到镜子里这个人影的悲伤?那么真实,那么压抑。似乎不留神便会被起吞没,陷入无边无际的灰霾。
“你是谁?”她开口问道。
无人回答,只是起了一阵风,将那轻云纱吹的飞扬,戌晚如瀑的黑发亦被牵动。一缕青丝被勾在了一旁的海棠树上,她伸手去解,再望向镜中的时候镜中的那张脸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她略有些错愕的面容。戌晚心绪略有些陈杂,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这种复杂的情绪自她从混沌中苏醒的第一日起,就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似一团云雾散不开。
她努力去想,想要拨开那团云雾,额角却隐隐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