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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风霁月,来人正是浅沧。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戌晚觉得在自己转身的一刹那,浅沧眼底的光好像霎时间就熄灭了,然而她却在倏然间明白,浅沧那一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中的那一丝无法剥离的怅然究竟是为了谁。他大概是将她当成她的。戌晚埋葬了属于叶澜音的记忆,再见到浅沧时似乎已是回到了三千年前的心境,心中再没有什么沉甸甸地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戌晚率先开了口:“你也在这?”
浅沧自然不会告诉戌晚,当他记起北邙山曾有过的一切,便再也无法在华美却又显得是那么清冷寂静的紫薇垣独处了。浅沧不说话,安静的就像是神殿里冰冷的雕像,戌晚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淡漠的眉眼上,以往的三千年总是弹指一挥,好似几个日升月沉转眼之间便已是沧海桑田,然而这一个三千年,真真假假,恍然如梦。总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悄然改变。
今日是弦月,夜色微有些深沉。戌晚与浅沧坐在屋顶,仰着头看着浅沧瞬也不瞬的眼中一直凝望着的星空。随时满目星河闪烁,却显得渺小而又黯淡,远不及她在九重天上一抬眼便能看到的浩瀚银河。然而浅沧却一直抬头仰望着,戌晚来来回回将目光在浅沧面上和这些闪烁着的星光上来回打量,然而繁星数不胜数,她并未能瞧出浅沧眼中一直凝望着的到底是那一颗。就像她抛却了叶澜音那些沾染了红尘气爱恨嗔痴五味陈杂的记忆,戌晚觉得身为紫薇帝的浅沧不应该拥有苏越的记忆,他原本就应该是无心无情的,可偏偏不应该有的,他如今却都拥有了。
苏越将他的心给了一直想要找寻爱人之心的叶澜音,而叶澜音最后却将那颗心给了浅沧。戌晚能够轻易的将叶澜音从自己的生命中割裂,是因为叶澜音只存在于她的记忆里,而对于浅沧却不同,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这个名字,都已经被苏越刻在了心里。
“为什么要救我?”她终于开口问道。戌晚笑的云淡风轻,微风拂过,柔软的青丝便有一两缕斜斜横过她的容颜。她说:“即便你我也算得上是知己,可那时的你却不是个念旧的人。”正因为是知己,所以戌晚懂他,明白他。神仙嘛,和阴司的那些个判官阎罗一样,生生死死看的多了,便也只觉得是寻常。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浅沧就不会以苏越之躯为她用心头血养魂,也不会遇上叶澜音。便是遇上了,叶澜音也只会是叶澜音,而不是她的命魂。
浅沧终于不再沉默。他缓缓开口,似天源综清冷的泉水。他说:“昔年你以毕生修为换破军一箭将上古界尘封,陨落之时破军已然认主,虽魂飞魄散却仍留有灵识尚在。”
法器,神器皆有权利选择他们自己的主人,而一旦神器认主,除非是它的主人真的已经消弭于天地之间,才会变成无主的神器。然而她哪有什么灵识,醒来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是一片虚软的混沌。只是现在想来,在她魂飞魄散的几千年中,她之所以仍旧是破军弓的主人,只怕是因为那阴差阳错入了风寂画卷中的那瓣命魂了吧。破军弓是离恨天上阵眼的一处,戌晚只知它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一方神器,只知如今已是后古,而那些个神器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上古界封存。
她倏然间有些心惊的明白:“难道……是封印出了什么问题?”
上古界遗留下来的封印,如冰海龙渊下的力气缭绕,如阴司十八层之下的下九幽,如琅琊千山幻境下的邪脉,以及离恨天之上被封存的上古天界,上古界拥有太多的为知,就像原是鸿蒙般可怕。他们是封印也是禁忌。戌晚知道,这几处上古遗迹无论是哪一处出了问题,只怕顷刻之间,于三界来说都是一场浩劫。
浅沧告诉戌晚,原本的封印早在巫邪强行开启上古界时就已经破损,从戌晚将巫邪封印至今的这几千年,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像七夜圣君甚少能够踏出琅琊山一步,阴若萧和招魂幡总得有一个留在阴司镇守十方古井下的九幽界,离恨天上也需要一个像他二人一样,能够成为阵眼的神仙。”
他说话从来直白,甚至还没等戌晚回过神来,明白离恨天上究竟是需要什么的时候,他已然轻轻冷清的说道:“我需要一个阵眼,和一个死棋。”
“你大费周章的助我归位……”如果是事关上古界,那么浅沧耗费了那么多的心力来使她复生便也有了答案。戌晚已然明白,自己如若不是阵眼,就会是那颗死棋。戌晚看向浅沧,心中其实并无什么波澜。她本就死过一次,就算是让她再死一次,便是魂飞魄散于她来说,不过也只是恍然间堕入了一片虚无。她看向她,想听他亲口说出答案:“那么……我是阵眼,还是你手中的死棋?”
她还是有些怕的,即便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她仍旧有些害怕,害怕那两个字会从浅沧凉薄而又好看的唇里吐露出来。活着的时候,虽也觉得时光漫长,那一箭挽弓疾射而出时也没有时间来得及多想,可是在魂魄开始碎裂的时候她却在一瞬间走马灯似的,将自己过去的几万年时光意义过眼。虽没有刻骨铭心,却少不了现世安稳,繁花似锦。也是那一瞬间戌晚知道,自己是舍不得的。浅沧终于转过头来,浅淡的月华氤氲在他深邃的眸子上,他对上戌晚的眼睛,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她隐藏在眼底的不安。他轻轻一笑,那笑声就像是洁白的雪缓缓飘落的声音。他告诉她:“戌晚,你会活下去。”
她不免松了一口气,然而却得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她不想让浅沧觉得她是个贪生怕死的神仙,虽然当她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敢再去死一次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厌极了自己。所以她只能安慰自己,她不是害怕死亡的恐惧,只是有点舍不得。戌晚将头别到一边,拿手去逗弄屋檐上石瓦之间的缝隙中抽枝出来的小芽,她不敢去看浅沧的眼睛,那样的一双眼睛,深邃的像是盛满了料峭的雪。
戌晚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还是常到这儿来么?”
浅沧不说话,算是默认。很多年以前他就是这样了,明明都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戌晚同他在一起都觉得自己有些聒噪了。闻得是戌晚清浅地叹了一口气,眸中神色也是淡淡:“你晓得的,她与我不一样。你能为我聚魂,却不能助她复生。你既心知她不会回来,又何必在这里等着呢?”
无论你在这北邙山上等多久,春夏秋冬转眼,沧海桑田轮转,都不会再有一个叶澜音了。就是轮回,你也是等不到的。戌晚多想同浅沧说出这句话,然而她说不出口。她只能轻抿着唇,等待着浅沧的回复,只要他说他不等了,或是他觉得北邙山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亦可以将浅沧生命里关于苏越,关于叶澜音,甚至是关于北邙山的一切都替他抹去。变作一粒花籽,与叶澜音的记忆一并就埋葬在这北邙山上。花开花落之后,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宝相庄严,无欲无求的神。然而浅沧却出乎意料的,抬手指了两颗相隔甚远的星星,神色与语调皆有些温柔的问她:“你知道这颗星星的名字吗?”
戌晚看了看,并不知道,繁星灿烂,星象轨迹她并不爱好和司职位,也从未了解,只得摇头。而他却微微笑了,闪烁的星光映照在他眼底,温柔的融开了冰藏的雪。
他说这两颗星星,一颗是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宿,一颗是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心宿在东,参宿在西,两者在星空之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浅沧又说,这是她最不喜欢的两颗星星。
“为什么?”
因为……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