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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半,她踏上回乡的列车。火车摇摇晃晃的,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盯着看反而觉得眼睛疼。本来买的是下铺,跟一个带孩子的中年妇女调换成上铺。
空调真的能冻死个人,特别上铺,像在冰箱里一样。苏岩拥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车厢里纷乱嘈杂,她都隔绝于耳,沉沉睡去。
中途醒了两次,一次乘务员叫换票,另一次还是乘务员叫换票。第一次相当于检票,第二次提醒下车。一般换完票半小时左右就到站了。苏岩走的时候,下铺那对母子正在酣睡,母亲侧身睡,将大半空间让给儿子。小儿子睡相横七竖八地,两只脚丫子都搁在母亲肚子上。
苏岩轻声把行李拿下来。到站时间是晚上八点。出租车定点在站台广场外面,她不乐意走,直接从地下通道去地铁站。晚上地铁站人很少,各个车门等候处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在等候。以前她回家的时间大多是凌晨,没坐过这个时候的地铁。
隔着两道玻璃门,两边都有电子屏的大广告牌,通道上悬挂一些优秀的摄影和绘画作品,展示这座城市的气质。
一番周折之后,苏岩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从楼下望去,家中并无灯火。
奇怪了。老爷子这个时候不在家会在哪里呢?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苏父。电话响了一阵子,却没有人接。苏岩心中焦急起来,转身就到保安室。
“您好,我想问一下2301的户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这栋小区出入都是刷卡,电脑自动记录时间。保安查了查,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那么也就是说,苏父超过24小时没有回家了。
“您是2301户主的女儿吧。您别担心,他这两天在医院。”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说。
“医院,我爸他怎么了?”
“这孩子,别心急。你爸爸没怎么样,是你邻居阿姨,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断了腿,她儿子女儿都在国外,没法回家。你爸爸暂且去照顾一下。”
苏岩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邻居阿姨苏岩是知道的,很好的一个人。苏母走后,苏父一个人过日子。大男人,日子过得糙,多亏了邻居阿姨的照拂。
“那麻烦您告诉我他们在哪间医院?”
苏岩把行李放在保安室暂存着。自己打了辆出租车往医院的方向去。刚上去,苏父就回电话过来了。
“小岩吗?怎么啦?我刚才在外面来着,没接到电话。”
“您在哪儿?”
苏父没想到她问这个,停顿了一下说:“我在家啊。怎么了?”
苏岩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在门外,您开开门。”
“啊……?”苏父哑口无言。
苏岩“噗嗤”一声笑出来。“行啦,我知道你在医院。你等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苏岩到医院的时候,苏父在医院门口认真打量着每一辆开过的计程车,生怕看漏了。苏岩不动声色地到他身边去握他的手。
“丫头,吓死爸爸了。”苏岩回握她的手。“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想你了就回来了。”
“瞎贫。过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苏父往苏岩身后看了看。“怎么只有你?”
“有我还不够啊,您还想有谁。”
苏父看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是答应我要带回来吗?”
“哎呀,好了,一见面就说这个。走,我们上去看看阿姨。”
伤筋动骨一百天,阿姨最起码要在医院住一个月。不过医生开了很多注射液给她。苏父说,多的时候要从早上打到凌晨。
苏岩翻了翻单子。她虽然不是骨科专家,但那些药是认识的。很多辅助药如同鸡肋,可有可无,有的是开了长期单,但只有第一天进行了注/射。一天的西药费高达七八百。苏岩在医院多年,那点东西她了然于心。
苏父到底上了年纪,在医院根本没地方睡觉,他在病床前将就了一晚,脸色很难看。
苏岩说:“给阿姨请个看护吧。白天你可以照料,但晚上还是回家吧。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
苏父略微沉吟,同意了苏岩的建议。
“那今晚跟我回家?我还没吃饭,我想吃爸做的青菜面。”
苏父埋怨了几句苏岩不懂照顾自己,这么晚还不吃饭。又进去跟王姨说了一声,在护士站找了个沉稳的看护才跟着苏岩回家。
到了家苏父就往厨房去,被苏岩一把拉住。“你还真去做饭啊。不用了,这么晚我早就饿过劲儿。”
苏父瞪她一眼。“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你呀,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我看你老了就有得受,这里疼那里病的。”
“啊,爸,你话好多啊。快去洗澡吧,我自己去煮碗面。”苏岩把苏父推进卧室里。自己转身到厨房翻箱倒柜,找到一包泡面,在里面加了个鸡蛋。
苏父洗澡慢,他出来之前苏岩已经吃完并洗好了碗,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被仍在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显示是林兮南。
“有事吗?”
“你回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林兮南在那头静默几秒钟。“你告诉我,和我自己知道是两码事。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坦诚了?”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
“你应该相信我。”
“你也应该相信我。没事的话我挂了,要休息。”
苏岩果断挂了电话。再说下去就不是那个味道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林兮南不是笨人,会明白的。
洗完澡出来的苏父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过去坐在苏岩身边,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准备语重心长地讲述人生道理,被苏岩打断。
“爸,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你放心,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女儿长大了,你要相信我。”
苏父张了张嘴。想说的话都被苏岩说了,他只能干点头。“爸爸还要说一句。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迁就包容才能长长久久。”
苏岩点头说:“知道了。”
她没法在家里留很久,订了一周后的机票飞美国。临走前,苏岩对苏父说:“爸,我还是那句话,有合适的人就在一起。不用顾虑我。我只要你开心。”
苏父摆摆手。“我知道了。每次回来都唠叨这个。你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工作累了就回家,爸爸能养得起你。”
苏岩微微一笑,挥手告别。
这场从南半球到北半球的时区跨越将要持续十几个小时。飞机穿越云层,在蓝色的天空上划下浅痕。
出发前苏岩给汤姆森写了电邮,告知他自己到机场的时间,希望能和他见一面,汤姆森欣然应允。
她有种预感,女人的神之第六感。
站在范晓菁身后的那个人,是汤姆森。虽然范晓菁去的是英国。但那段时间恰好汤姆森也在英国有个学术交流会。而且他们之前就是朋友,范晓菁和程知遥结婚时,汤姆森还送来贺礼。
对于程知遥在美国的那两年所发生的事情,汤姆森曾缄口不言。但苏岩肯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让苏岩感觉疲累。她下飞机先给苏父打了电话报平安,给汤姆森发了到达邮件,然后关掉了手机。
“嗨,su。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汤姆森是个时髦的老头儿。一直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他的中文说的越来越流利。
苏岩走上前去拥抱他。“我很好,谢谢。”
老头手下有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是中国人。他教他们专业知识,相应的,学生们给他普及中国文化。
“你的中文说的越来越好。”
“谢谢谢谢,我很开心。”
汤姆森年逾六旬,看起来却精明能干。没有半点中国老头老太太退休之后的闲散。
汤姆森带苏岩回了自己家。他老伴儿亦非常喜欢苏岩,对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前几年还是他学生的时候,经常在这里吃住。有时候也大声跟汤姆森讨论问题,老太太会端来咖啡和点心。
饭后,汤姆森把苏岩带到书房。
“su,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汤姆森说。
苏岩挑眉。“这么说,您知道我要问您什么了?”
汤姆森点头。“这一天迟早都要来,我知道。”
“既然如此,我就一个个问了。”
汤姆森做了请的手势。
“第一个问题,您是否与范晓菁在某件事上达成协议,在背后支持她?”
“是的。”
“第二个问题,关于程师兄在过去两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您是否都知情?”
“是的。”
“那么,请您详细告诉我吧。”
汤姆森起身,神色凝重。他从书柜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苏岩。
“你师兄很出色,能力很强。但是他太自负,也太贪了。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也没得到。”汤姆森说。
苏岩拆开文件袋,里面只有几张照片。照片主角是一对男女。男的是她师兄程知遥,女的金发碧眼,是个白面娇娃。两个人从动作神态到肢体动作,怎么看都是恋人关系。
“照片里的女孩叫liz,是英国的贵族。三年前,你回了国,我和你师兄到英国去参加学术交流会。他认识了这个女孩。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但女孩的父亲坚决不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华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穷光蛋。”
很老套的故事情节,那么结局也一定是悲剧。
汤姆森接着说:“起初两个人都在反抗,像莎士比亚写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后来,女孩的父亲重病,皇室的医生都束手无策。你师兄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得到了为liz父亲治疗的机会。很神奇,他在之后的几天恢复良好,能开口说话,下地走路,看起来马上就要恢复了。老人松了口,同意让他们结婚。但一个月后,老人的身体机能开始衰退,器官全部萎缩,最终还是离开了。liz伤心了很久。大家都以为那是个意外。其实是你师兄为他父亲注射了一种还在临床研究阶段的细胞再生药物。那种药物能够刺激细胞的生长发育,激活身体机能,增强免疫。但是药效很不稳定,副作用就是对身体会造成很大的负担,一段时间后,患者会因为内脏器官衰竭而死。”
“你师兄用了这种手段,只想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扫除障碍。但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让liz知道了。liz无法接受事实,又不敢把事情公诸于众。她爱他,不忍心毁了他。她辗转联系到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希望我原谅你师兄,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同意了。几天后,liz自杀了。你师兄受到了打击,他曾以为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握在手上,但转眼,便成了烟云。liz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大概半年左右,他才恢复精神,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很专注。我履行对liz的承诺,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个人才,他还年轻,我不忍心就这样断送他的职业生涯。直到范晓菁来,他说要回国,我就答应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与黑市勾结,做起了违背职业道德和良心的买卖。是我的错,如今不是我当初心软,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范晓菁比你更先察觉到事情的真相。她来找我的时候只说有办法让你师兄认错,我相信她,对于她做的任何事情都无条件给予支持。”
这位精明的老师,竟也有糊涂的时候。
犯了一个错,就要用更多的错误去弥补。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苏岩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真相听起来有些儿戏。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只暴戾的小兽,他们会因为某件事情某个动机被唤醒,做出一些与道理伦常相悖的事情,目的大概是为了追求那种不被控制,操作一切的快感。
“那么,您知道范晓菁现在做什么?”
汤姆森露出疑惑的表情。
苏岩叹了口气。“她在跟师兄搏命。”
老头儿以为范晓菁只是要拿回她爸爸的诊所,只是要让程知遥变得一无所有。他不曾了解,一个曾经失去一切,被世界抛弃的女人,她心底的仇恨与怨怼到底有多重。
值得舍命相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