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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大雨仿佛在昭示着炎炎夏日的到来,自那之后,天气一日要比一日闷热。
旧时的衣裳穿在身上已是不合时宜。
于是,临出发前,浮拓便先带着沈嘉禾去了城中的成衣铺,准备买几套轻简的衣裳。
沈嘉禾仰着头,看着悬挂在墙壁上款式各异的新衣,心不在焉地听着成衣铺的老板娘在一旁极是卖力的介绍。
她上一次到成衣铺,还是在乌城,随少侠一起来的。
那时她还悄悄买了套他喜欢的裙子,想找个时机穿给他看,结果拖着拖着,就到了现在。
早知道会这么久见不到面,她就不跟他怄气,在班家那场夜宴上穿穿看了。
想来想去,沈嘉禾觉得有点委屈。
都隔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少侠有没有心思跑来找找她。
虽然她是写了封信,说自己遇到了娘家人十分安全,但她想他了,总想同他见见面嘛。
不过仔细一想,光这信送到秦如一的手中,就得耗费些时日。再加上浮拓为了早日完成手中的任务,赶路又很匆忙,秦如一想要追赶上怕是很难。
于是沈嘉禾便自我安慰地想着,少侠也是想来见她的,只是一时没有追到他们而已。
沈嘉禾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通,挑选衣服也不仔细,大概瞧了瞧颜色,便随意指了几件。
她往旁边一瞟,却见浮拓正站在不远处,垂眸而立,静静地看着柜上摆着的各色绸布。
过了片刻,他有些犹疑地抬起了手,小心地触碰了下其中的一匹,却又极快地缩回了手。
那匹布是桃红色的,极是鲜艳,不像是书琴会喜欢的颜色。
沈嘉禾凑了过去,假装漫不经心般问道:“沙鸢喜欢桃红色?”
浮拓怔了怔,敛眸平淡道:“她一贯喜欢艳色的衣裳。”
“我见你们俩总是在一起。”虽然沙鸢已经不在了,说起这些实在没什么用,但沈嘉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们关系……很好?”
“普通。”浮拓平淡答道,“沙鸢虽比我年长,但我入地煞教比她要早些。教主便命我照拂她一阵子。后来她当上了斩月坛坛主,爱惹祸不安分,教主就要我看着她。”
说完,他似是不愿多谈,见到老板娘将衣服包好,便淡然说道:“走吧。”
他们从城镇离开,驾着马车踏上林间小路时,恰好是正午时分。
毒辣的烈日高悬于空,安然地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沈嘉禾躲在马车中倒还好,只是苦了在外面驾车的浮拓,不一会儿就热得冒了汗。
她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本想问些事情,但见他额角的汗迹,便递了个手帕,改口道:“要不然你把外面的小褂脱了吧。都夏天了,还穿这么厚啊?”
浮拓身上穿的还是春日里那套半厚不厚的衣裳。
他似乎偏爱灰色,不再假扮李梧时,便时常穿着沈嘉禾初见他时的那套灰色的长袍,外面再套个已经发旧了的小褂。也不知是不是这颜色的衬托,浮拓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显眼。
浮拓犹豫了一下,摇头回绝道:“不雅。”
沈嘉禾:“……”
脱个小褂而已,哪有什么不雅的?
沈嘉禾摸了摸下巴,仔仔细细看了看小褂,忽然发现了什么,说道:“恩?这不是当年书铺搞活动,说是会帮书迷将东西转送给小兰花。结果书琴缝了小褂,却做毁了的那件么?”
她记得当时书琴还在衣角处缝了小兰花那个糊成一片的签名。
后来因为做毁了,长短有些不太对称,书琴没能送成,就想将小褂扔掉了。
恰好沈周氏见到,觉得有些可惜,便帮着书琴改了改。但书铺的活动已经结束了,东西送不出去,那小褂就姑且留在了沈周氏那边。
沈嘉禾挑挑眉,“小褂怎么会在你手里?”
“唔……丞相给我的。”浮拓难得显露窘迫,讷讷道,“我觉得……做得挺好的。”
看来浮拓是当真疼爱着这个妹妹的。
然而想到书琴,沈嘉禾纳闷道:“只是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书琴提过自己有个哥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从任何人的口中听说过浮拓。
至于书琴的身世,她只听过沈周氏偶尔提及过一句,说书琴来自穷苦人家。
于是她又补充问道:“你们怎么来的丞相府?你又怎会被我爹派去当地煞教的细作?”
浮拓抿唇,缓缓叙述道:“当年村子里闹起旱灾,娘的身子不好,熬不住便离了世。爹嫌我们累赘,就抛下了我们不知去处。妹妹当时尚在襁褓,连名字都没起,只懂得牙牙学语。听说京都繁华,我随着流民一路来到了京都,想讨个生路。”
顿了顿,他道:“京都虽是繁华,但却与我们这些流民没有半点关系。当时我饿了四日,虽然勉强喂妹妹吃了些东西,但她还是日渐虚弱。那时听说,西街是丞相每日上朝下朝的必经之路,我心一横,就去拦了丞相的轿子,口中还说,只要丞相能收留妹妹,我什么都做。”
沈嘉禾闻言颇有些欣赏,“敢拦丞相的轿子,你倒是有几分胆气。”
“大抵丞相也是看中了这点,才会领我和妹妹进了丞相府。”
浮拓娓娓道:“过了一年,地煞教势头极盛。丞相招我过去,要我混入地煞教中。我不会武,年龄又小,不易惹人怀疑。虽然也遇过濒死险境,但终究熬了过去,不负丞相所托。”
说完,他勾起极浅的笑意,低低说道:“离开时,妹妹才学会叫哥哥。她还那么小,应是不记得我了。不过不记得也好,省得成日为我担忧。她能平安喜乐,我便知足了。”
“书琴的小日子可过得极好呢,比我这个大小姐都要好了。”
沈嘉禾扳着手指头细数起来,“我娘厨艺高超,为我做得吃的,有一半可都入了书琴的腹中。平日里还有闲钱去买小兰花的书,一样买三本呢。现在还有我爹帮她催小兰花写书。”
浮拓眉目染上清浅笑意,如池塘中亭亭玉立的莲花。
他轻声道:“是啊,谢谢你啦。”
沈嘉禾提出等回府时再让书琴给他缝件新的,浮拓才勉强肯把小褂脱了下来。
她拿着小褂帮他放回行李中,却忽然瞧见了她那封丢失的家信。
沈嘉禾:“……”
隔了这么久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沈嘉禾将家信拆开瞧了瞧,才发现里面还多出一张纸。
那张纸上的内容很简单,是她的笔迹,写着王文和徐玮泽的名字。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自己当时在八方庄时将这两人的名字誊于纸上,本是好好放在行李中的,但在船上重新琢磨时,没什么头绪,就信手塞进了信封里。
所以,她爹让王文有问必答,是因为发现自己正在调查这两人,而他恰好知道其中一个?
沈嘉禾拿出那封信,探出头来,向浮拓问道:“你拿走我的家信做什么?”
浮拓瞥了一眼,淡然回道:“当时带季神医离开之后,为求谨慎,我重新回去查探了一番,恰好见到你藏起来的包袱。里面有封家信,信封中还有一张纸。若是让那群江湖人知晓了你的身份也不好,索性就一起拿走了。”
沈嘉禾向他求证了一下刚刚的猜测,听到肯定的答案,她继续问道:“徐玮泽有消息么?”
浮拓摇摇头,“王文不过是巧合。想来徐玮泽也是隐姓埋名了,不好找。”
沈嘉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是连赶了几天路,浮拓终于驾车到了文洲的越城。
只要到了文洲,就说明离颍州不远了。
沈嘉禾下了马车,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是不是无垢山庄的地盘来着?”
浮拓点了点头,牵着马走进城门,“先寻个酒楼吃饭,等下再去找个客栈歇一歇。”
因为临近颍州,需要谨慎,所以浮拓换上白衣,又重新易容成了李梧的样子。
进了城门,他们随意逛了逛,就近寻了家气派的酒楼。
一楼人多,太过喧闹,浮拓不太喜欢,就带着沈嘉禾上了二楼。
二楼桌椅的摆设比起一楼要宽敞许多。
沈嘉禾选了个靠近街道视野不错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瞧着下面人来人往。
大抵是因为天热的关系,她这几日的胃口都不算好,至多吃上两口便不想再吃了。
浮拓点了几道开胃的菜,又点了个去暑的酸梅杨,便摆摆手让小二下去准备。
沈嘉禾支着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浮拓问道:“可是生病了?要去医馆瞧瞧么?”
沈嘉禾若有其事道:“我就是学医的,我自己清楚,这病治不好的。”
浮拓平淡回道:“相思病?”
沈嘉禾:“……”
为什么要打破她的套路!
沈嘉禾砸吧砸吧嘴,闷闷不乐地问道:“说起来你事无巨细都向我爹汇报的么?”
浮拓瞧了出来,沉稳问道:“小姐想问秦庄主的事?”
沈嘉禾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浮拓回道:“此事我并未告知丞相。否则,如今坐在你面前的便不是我了。”
沈嘉禾:“……”
说的也是。
这家酒楼上菜实在有些温吞,等了半天,都不见一道菜摆上桌来。
店小二在一楼忙活着,迟迟没上二楼。
浮拓见沈嘉禾无趣地玩着筷子,便提议道:“我先去催一催。”
沈嘉禾点点头,说道:“快去快回。”
浮拓离开,沈嘉禾实在无事可做,只能又转头看着街上的人,想着能不能看到秦如一。
然而秦如一没见到,沈嘉禾却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人。
眉间一点朱砂,风姿俊朗,一举一动如端方君子。
沈嘉禾这一路上难得瞧见个认识的人,不由倚在木栏上,兴奋道:“白家大哥!”
白景琛顿住了脚步,略略抬眸,向沈嘉禾的方向望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唤道:“沈姑娘。”
沈嘉禾略显讶然,“你知道我呀?”
土匪窝那时,她与白景琛都没说过什么话,更是没什么交集。
她本以为叫了他,自己还得解释一番,结果没想到白景琛竟认得她。
白景琛向随行在后的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进了酒楼,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
他踱步到沈嘉禾的面前,眼含笑意,“舍弟在书信中时常提及沈姑娘。那日匆忙离开,未能与沈姑娘打声招呼,实在是我失礼。”
沈嘉禾摆摆手,“那倒没什么。”
就是白景钰到底在书信里说她什么了?怎么觉得好不安啊。
“景钰在信中说,想让沈姑娘来无垢剑庄看一看。”
白景琛落落大方,“景钰如今还在乾坤庄,怕是赶不来。不如由我尽地主之谊,邀沈姑娘来我无垢剑庄作客,也当作那时的赔礼。不知沈姑娘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