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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之女?所以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为了今天?”俞眉初握紧手中的兔子雕件,抛开少女羞涩,一双明眸直视徐苏琰。
那目光坦然而安静,如往昔一般温柔,却又叫人无所遁形。
俞眉远退开小半步望着这两人。日头毒辣,晒得她头顶发烫,也叫人眼前发花。恍惚间,眼前这两人竟像极了过去的自己与魏眠曦。
“我可没骗过你,是你自己一头撞进来。”徐苏琰挑了眉笑道。
这一笑,有些轻佻放荡,像个浪荡纨绔。
“从我掌家开始,到如今已有半年时间,我们认识了半年,你的确没骗过我,甚至于还帮我解了数次危急,我应该谢你的。”俞眉初缓缓道。
掐指算算时间,徐苏琰恰是在她掌家之后开始出现的。那时她初掌俞府,不得要领,几项事务都出了纰漏,在外又无人帮衬,境况艰难,只有这个奇物坊的年轻人愿意施以援手。
两人渐渐熟稔,也生出些旁人难及的默契来。她慢慢信任了他,也默许了他的靠近。
如今想想,他所行的每一步,每次援手,似都在处心积虑地接近她。
“那倒不必。你们快点让开,别逼我动手请你们离开。”徐苏琰不知她们要做什么,语气有些不耐烦。
远处已有小厮进瑞芳堂禀事,不知是不是霍昭过来了。只有霍昭过来,千机傀儡的表演才能开始,他才有机会杀朱广才。
“要谢的。”俞眉初说着话,人影倏尔一闪。
“大姐。”俞眉远低叫了句,已见到俞眉初站到千机傀儡身前。
傀儡的身量比俞眉初高些,它口中的机关便抵在了俞眉初眉心之间。
“与其看着你死,又或者看着俞家其他人死,那不如我先死。”俞眉初脸上没了表情,“徐苏琰,你知道我不忍心向他们告发你,因为我怕你会死,但我也不想看俞府的人死。你说得没错,我是你仇家之女,所以你要杀,先把我杀了,我不会恨你。”
徐苏琰眉头紧拢,脸色冷肃,喝了句:“让开!”
他说着伸手要拉开她,手才触到她的衣袖,便被一股奇怪的力道拂开。他手势一变,反手又去握,却只见眼前袖影如蝶,将他挡开。
俞眉远出了手。
“你!”徐苏琰惊诧非常。
“表哥,你要报仇我不反对,可你确定杀了朱广才就算报完仇了吗?”俞眉远拦到了俞眉初身前,开了口。
“你想说什么?”徐苏琰问她。
“徐家的事,并不只是简单的谋夺家产而已。他们大费周章,想要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是徐家的钱。”俞眉远一边说着,一边看徐苏琰的表情。
他脸上并无异样。
“看来你心里也清楚他们为的是什么。”她便是一笑,“可你以为这事朱广才才是主谋吗?”
“难道还有别人?”徐苏琰握紧拳。他在西疆流放多年,好不容易逃回兆京,花费了无数心思才查出朱广才来。单就朱广才一人,这仇已不易报,若还是有别人……
俞眉远轻点头,很快道:“朱广才暗里靠着燕王,燕王又与月尊教勾结,你只要稍想想,就能明白其中关系。你杀了一个朱广才,拉了俞家做垫背,难道你自己就跑得掉了?徐家如今就剩你一个人,你若出事,更不可能报仇,倒白白便宜了最后的主谋之人。”
徐苏琰沉默,似有些松动迹象。
“表哥是聪明的人,一定明白阿远的意思。俞家是对不起徐家,那笔银子的事,我会查清楚。但冤有头,债有主,牵连无辜之人终非正途,望表哥三思。”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徐苏琰目光间疑思重重。
“凭我也要报杀母之仇,凭这件事我已经查了十年。你给我两个月时间,我给你一个交代。”俞眉远瞧见远处人渐渐多起来,便将话锋一转,“此地非你我长谈之机,我亦有许多事要问表哥,只是我出府不易,稍后我会修书一封托人送往奇物坊,你阅后便知。”
徐苏琰斟酌着,目光扫过,却望见俞眉远身后那人身形晃了晃。
“阿初。”
俞眉远就听一声低唤,他人已闪过她身侧,掠到俞眉初身边,伸手接住了倒下的俞眉初。
这次俞眉远没再拦着他。
徐苏琰抱着俞眉初,用手探探她的额头与脸颊,又听她呼吸微促,便道:“她着了暑气,快送她回去。”
俞眉初的拳头松开,掌中握的东西滚落在地。
俞眉远蹲下拾起。那是两只兔子雕件,一只白玉,一只檀木。
徐苏琰怔了片刻。
“把她交给我吧,你既然对她无意,就离她远一些。”俞眉远起身走了两步,将旁人目光挡住,朝他伸手。
徐苏琰脸上终现挣扎矛盾之色,只道:“好好照顾她。我等你的信。”
“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俞眉远从他手里接过俞眉初,手按上她的背心,悄悄灌入一丝真气。
“阿远……他……”俞眉初幽幽转醒,第一句问的便是徐苏琰。
“别担心,他不会动手的。”俞眉远扶着她往外走去。
“阿远,往音烛在你手里?”身后,徐苏琰忽问道。
“你何出此问?”俞眉远不解。
“没有往音烛,你怎么练的《归海经》?这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徐苏琰在她身后回道。
他猜出来了,她练了《归海经》。
没有往音烛,《归海经》破不了第二重;没有《归海经》,往音烛便会噬心夺魂。
“……”俞眉远回时,目光愕然。
……
俞眉初晕沉沉地回屋,只觉得脑袋乱轰轰的,眼前金星飞转,耳边鸣声不断。她屋里的丫头见她这副模样吓坏了,倒是俞眉远有条不紊地吩咐她们将门窗打开,又命人拿了解暑的香薷丸来喂俞眉初服下,再将她衣襟松开,以湿巾拭过她的额颈。
如此躺了一阵子,俞眉初的神志便已清明,睁眼时只见俞眉远坐在自己床边,拿着香蒲叶做的扇子,一下下扇着风。
“阿远!”俞眉初一骨碌坐起握了俞眉远的手。
俞眉远放下扇子,叹道:“你别激动,没事儿。霍昭没去成瑞芳堂就被气走了,朱广才自然也跟着离开。我表哥答应我暂时收手,不这么冲动,你可以安心了。”
“真的?”俞眉初脸色一松,反问一句,立刻便双手合什,闭了眼谢天谢地。
俞眉远看得“扑哧”笑了。
“你刚说世子被气跑了?这又出了什么事?”她睁了眼却又问道。
“呵。”俞眉远冷笑出声。
那可得感谢孙盈了。
孙盈被霍昭带进隐晶馆里,也心存攀龙附凤的想法,便半推半就与他颠鸾倒凤起来。谁料霍昭玩过之后清醒过来,不肯认账,甩手就要走人。孙盈虽从小被人以青楼秘术调/教,却也只是为了嫁进富贵人家迷惑男人而已,如今被人破了/身,她自然不肯放过霍昭。
可霍昭是何等人物,他早已尝惯了烟花女子,府中也养了诸多艳姬,孙盈再有手段,比起他府里的女人也不过中等姿色,霍昭看不上眼,又兼他没能如愿见到俞四,心里本就怨怼,还如何肯要孙盈。
巧的是,孙盈自个儿安排下来捉人的婆子赶到隐晶馆,把他们拿个正着。众目睽睽之下孙盈连遮掩都无法,自然更不能让霍昭离开,便强拉着霍昭哭泣。霍昭被人这么逮着,颜面尽失,自然暴怒,只说孙盈点了合宜欢,是故意勾引他做这等下作之事。
如此一来,孙盈不止毁了清誉,还名声尽失,瞒都瞒不住。霍昭又不愿带她回去,连个侍妆的名分都不肯给,她的前途,算是彻底没了。
谁都救不了她。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不止孙盈当即就被送走,二房的算计落空,就连蕙夫人也被狠狠扇了一计耳光,孙盈可是她的侄女。
至于燕王……恐怕也要消停好一阵子了。
“……”俞眉初听得杏眼圆睁,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想像不出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章华呢?”许久后她才又问道。俞章华待孙盈的心阖府上下皆知。
“听说孙盈被带走时章华也在场,她求章华收她……章华……拂袖而去。”俞眉远替她将衣襟拉好,挥挥手又让下人端茶过来给她喝。
这一日发生的事委实太多,俞眉初一时半会消化不了,整个人还钝钝的。
“姐姐,你好好休养,旁的事,不要多想。”俞眉远又拉起她的手,将两只兔雕放到她掌中合起,“这个男人,你别再见了。他……不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救。”
就算是徐家唯一还活着的人,就算是她的表哥,俞眉远也不会认同徐苏琰的做法。
俞眉初便呆呆看着手里的小兔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我先走了。今天这些事,姐姐,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切莫让任何人知道。”俞眉远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想清一切,便不多打扰,起身告辞。
俞眉初只点点了头,什么话都不说,也不问。
俞眉远心中一叹,悄悄离了她的房间。
……
是夜,月色清透。
俞眉远坐在书案前,连夜修书一封,准备明日遣人送予徐苏琰。
这信中除了有徐苏琰想了解的消息之外,还有她的疑问。
关于《归海经》与往音烛的疑问,以及……当初从俞宗翰口中所听到的“万海归宗的萧家”。
如果《归海经》必须在往音烛的辅助下才能练下去,那她需要另想他法。
这信写写改改,字斟句酌,直至天近明,她才写完,以泥封好,妥善藏好。
吹灭烛火,她上/床打座一个小周天,天便已彻底亮起。
……
俞眉安做了一夜的噩梦,连带着她屋里的丫头也被折腾得彻底未眠,早晨起来竟连饭都不肯吃,只抓着幔帐不肯松手。
蕙夫人焦头烂额,一面是被孙盈害得颜面尽失,一面又担心俞眉安的精神,她着实难以安生。俞眉安那毛病没有来由,也不知该请大夫还是该请道士,蕙夫人索性都请了回来,闹得整个浣花院像唱六国大封相。
俞眉远踏进浣花院时,这阵喧闹刚过。蕙夫人也顾不上她,她便带着青娆径自去了秀仙楼看俞眉安。
“姑娘,你不吃东西,也喝点水吧。这都快一天了,你滴水不沾。”俞眉安的丫头轻湖正坐在床边苦劝着。
俞眉安只缩在床上,谁的话都不理。
俞眉远也不让人通传,只站在门口看了一小会儿,方踏进屋里,从轻湖手里接走了茶碗与银匙。
“我来吧。”她朝轻湖示意一眼,自己取代了轻湖的位置坐到俞眉安身边。
俞眉安正看着被面的团花发呆,也不知身边换了人,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三姐姐,阿远喂你喝水。”
她猛地转过头,看到俞眉远的笑脸,脸色煞白,嗓子里的尖叫却不敢破口而出,因为她瞧见俞眉远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银匙递到她唇边,她只能张了唇,乖乖饮下。
俞眉远点点,道了句:“乖。喝点粥吧。”
“奇怪,怎么四姑娘喂,三姑娘就肯张嘴了?”轻湖纳闷得不行,将早已备好的粥递来。
俞眉远只是笑着,并不回答,缓缓地喂俞眉安喝粥。她动作温柔,时不时又以绢帕拭去俞眉安唇角的粥迹。俞眉安在她手下乖得像只兔子,毫无抗拒之举,看得她屋里一众丫头都奇怪不已。
这两人不是积怨已久?怎么今日俞眉安竟如此听俞眉远的话?
谁都没有答案。
俞眉远喂完一碗粥,满意地笑了,才道:“三姐姐一定是被梦魇着了,没事的,等缓过这阵淡忘了就好。”
“希望如此。今日多谢四姑娘了。”轻湖一边谢着,一边让小丫头将碗端下,又道,“不知四姑娘此番过来是为何事?我们姑娘这副模样,倒招呼不了姑娘了。”
“哦,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借两样东西。露草渐染的绉纱裙与蜻蜓蔓草鞋,不知三姐这里有没有?”俞眉远说着望向了俞眉安。
俞眉安一愣,立刻叫起:“给她,都给她,快把箱笼打开找出来让她带走!”
“如此多谢三姐了。”俞眉远笑了笑。
“露草渐染的绉纱裙?蜻蜓蔓草鞋?”轻湖想了想,面露难色。
“怎么了?不方便吗?”俞眉远问道。
“你站着干什么?还不找去!”俞眉安见俞眉远又望过来,心里一惧,从床上摸出瓷枕便掷向了轻湖。
瓷枕应声而碎,把轻湖吓得不轻。
“三姑娘,那绉纱裙和蜻蜓鞋……那是去年时新的款式与料子,我们屋里是也做了身,可姑娘后来看四姑娘先穿了,便气得把那衣裳和鞋子都压箱底了。上个月蕙夫人遣人来寻这身衣裳和鞋子,奴婢就交给她了,后来忙起来也忘记告诉姑娘了。”轻湖只好躬身解释,“四姑娘,如今衣裳和鞋子不在屋里,蕙夫人也不让我们把这事告诉其他人,你……”
“无妨,没有就算了,难不成我还逼你们凭空变出来?”俞眉远仍是笑着,并无异色。
她已经要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轻湖松了口气,忙命人来清理地上瓷片。
“好了,姐姐好生歇着,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姐姐。”俞眉远起身告辞。
俞眉安却往里又缩了缩。
可还未等俞眉远迈步,外头又有人急匆匆进屋来。
“三姑娘,四姑娘,你们都在这里就好了,宫里来旨了,老太太让你们两快上前头接旨去。”
俞眉远蹙了眉,与俞眉安对望一眼,各自疑惑。
宫里好端端地怎么对她们下旨?
……
下到俞家的这首旨,乃是皇后懿旨。
大安朝承和十年七月,皇家行天祭礼,需挑出两名在天祭礼当天于祭坛之上跳祭舞之人。
祭舞分为太阴舞与太阳舞,其中太阴舞之祭舞者为当朝公主,而太阳舞之祭舞者,则从百官之女中择优而选。
上辈子这事是俞眉安进了宫候选,和她俞眉远一点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