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建阳春(一)

百漱流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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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平十年,春。

    祈都建阳城外。

    残阳如血,映得这方天地一片苍茫凄迷,从城外通出的长长官道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凄艳的色彩。

    平坦宽阔的官道一侧是茂林高山,山林中隐隐约约似有人影。那是一队百来人的队伍,整齐地排成三列,军容肃肃,坐下黄骠马皮毛油光发亮,却没发出丁点声响。

    三列人马最前方,是一匹枣红色大马,高近丈,尾委地,身如丹,全身鬃毛如燃烧的火焰――一匹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这让人不禁好奇坐在马上的究竟是何方英雄。

    与想象中的不同,马上的既不是阔膀狼腰、豹头环眼的好汉,也不是长髯鹰眸、目含精光的将军。

    那是一个少年,很好看的少年,眉眼精致得过分,如夭华灼灼,昳丽无双。

    他还很年轻,年轻的甚至有些稚气,一身窄袖劲装,衬得抽条的身形越发单薄纤细。

    听起来似乎没有多少英雄气概,只是他只跨坐马上,便有一股凛然之气,仿佛含山岳之英萃,叫人绝不会忽视他,更不会觉得与宝马、强兵不相配。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了罢。

    华璧坐在枣红马上,纹丝不动。忽然,他修长入鬓的眉毛轻轻扬了扬。

    马蹄声动地,远远的,有一路人马在官道上缓缓行驶而来,尘土微扬,最前头“弘”字彩绣紫旗在风中烈烈翻飞。

    “来了。”华璧双眸紧紧盯着这支队伍。

    最前方是藩王仪仗,却只有五十个亲兵。再后些是百来个士兵,他们的服色与前不同。中间簇拥着三辆马车,第二辆马车四马齐驾,辕上绘漆虽有几处剥落,依昔可见是藩王规格,里面的想必就是弘王萧临了。

    两百人不到,华璧在心中默默算计着,等到打头的仪仗队快要过来时,他拿起军哨,在嘴边轻轻一吹,一声突兀的鹰鸣划破长空。

    几乎是同时的,一群不知从哪来的赤巾贼就从一侧杀出,他们头戴红色方巾,举着大刀,径直往弘王一行冲杀了过去。

    如今大祈,烽火四起,各州各地都有起义军,赤巾就是其中最强的几股力量之一。

    士兵猝不及防,一时间被打的措手不及。到底训练有素,很快反应回来,抵死反扑。

    厮杀很快展开,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喊声再大,也引不来什么援救的人。

    赤巾贼的目标很明确,直奔四驾之乘,众人拼死护卫,高呼“保护王爷”,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个亲兵一面御敌一面逼近王驾。

    “啪――”他狠狠一拍一侧的马臀,马儿一声痛嘶,前蹄高高扬起,发疯般地朝华璧等人的方向扑来。

    “准备――”华璧抬手,身后一列人马立刻弯弓搭箭。

    另一边,赤巾贼挡着士兵,马儿速度又快,根本来不及追赶上来,哪怕零星几个人也都很快被华璧身后一排弓箭手射杀。

    马车迎面而来,华璧纵身一跃,飞身至车辕,一掀帘,他神情一顿――

    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他很快反应过来,跳下马车,就地打了个滚,翻身而起。

    弘王早产,自幼体弱,不可能骑马。

    脑海中飞快地划过对方的基本信息,华璧对右侧那列人马道:“把另外两辆马车也都给我赶过来。”

    “是。”

    话音刚落,他忽然回头,只见有一辆彩漆马车轱辘轱辘地行驶过来。

    那是一行中另外两辆马车中的一辆,驾车的人白面微须,年约三旬,不像马夫,倒像个文士,不简单的文士,在这种情况下还镇定得不像样。

    “不用去了。”华璧眸光一闪,摆了摆手。

    “吁――”待马车离众人约三丈远的距离时,那文士勒马止停,随后下马,恭站一侧。

    从车里先出来的是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却过于苍白的手,随后走出一个眉目清雅的少年,他一身纯白狐裘,越发显得人荏苒不胜衣。

    制作狐裘最好的毛在腋下,腋下裘纯白,配穿这样裘衣的人不多。此时此地,更只有一个可能――弘王萧临。

    随着车帘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散开来,这位弘王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体弱多病。

    他在车下文士的搀扶下下来,一步一步缓缓朝华璧一行走来,他虽然走得很慢,脊背却一路都挺得很直。

    华璧轻轻一挥手,把他拱卫在中央的亲兵都退开了一条路,他打马向前。

    萧临淡然的目光在触及华璧面庞时,不由一滞。

    两个十五岁少年,一坐一立,一个凛然似剑,一个月华皎皎,迥异的气质却无法改变那五官上的七分相似。

    萧临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你不逃?”华璧率先开口,挑眉问道。

    “阁下大费周章,布局万全,容得我逃吗?”萧临淡淡道,虽然站在马下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依然维持着一个萧氏子孙的雍容尊贵。

    “不错,你就算逃也逃不掉。”华璧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的准备又岂会仅有一群赤巾贼,“十里之内,皆有我伏兵。”

    “咳咳咳……”春寒料峭,一阵风吹来,萧临掩唇轻咳,复又抬头,直视华璧,“你的目标是我,既然我已经到了,大可不必徒增杀戮。”

    华璧看了不远处厮杀的地方,那里已是尸体遍地,鲜血横流,在夕阳下显得分外悲凉。

    他悠悠道:“你既已猜到我的目的,就该明白,我是不会让那些熟悉你的人活下来的。”

    “我一向深居简出,即便是亲兵,见过我的人也不多,那些大司马派来接我的士兵更是只有三个为首者看到过我。在我过来见你之前,他们都已经死了。”

    “哦?”华璧收回目光,玩味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建阳与襄州于我,前者是龙潭,后者是虎穴,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可能还是襄州更安全些,我没有必要欺骗阁下。”萧临松开了文士的搀扶,抬头直视高坐马上的人。

    华璧微微一愣。

    “赤巾起于荆楚,至今三载,虽发展迅速,但还不至威胁到建阳。最重要的是,他们杀我倒还可以理解,却没有理由大费周章来抓我,更没有这样完善的情报网获悉我到建阳的事。”

    萧临的解释不急不缓地响起,他喘息片刻,继续道:“放眼大祈,有能力也有理由来抓我的,不过一掌之数,其中最有实力的就是襄王。而刚刚,我只是诈一诈阁下罢了。”

    说完,他低低一叹,不知是失望还是感慨,“没想到连襄王叔也要反了。”

    “弘王殿下好定力,好思量。”华璧喟然一叹。开始可惜对方那病怏怏的身体。没想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病弱王爷竟然胸中自有沟壑。

    “那又如何?不会有人知道今日进京的弘王已经不是原来的弘王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原来今日恶战不是‘赤巾贼杀宗室子弟以鼓舞军心’,而是为了李代桃僵,为了进京里应外合。”萧临垂眸,淡淡道。

    “恐怕明日襄王叔就会安排好赤巾贼劫杀我的几个‘恰好’与‘偶然’,让一切变得合情合理了罢。”

    “不错。”华璧点了点头。随后白皙的五指捏起军哨,“今日,我便为殿下无双惊才破例一次。”

    鹰鸣声陡然响起。立刻的,那群前一刻还在举刀厮杀的赤巾贼后一刻就作鸟兽状四散逃开了。

    “如此,殿下可还满意?”华璧放下哨子,下马平视对方,“殿下脱衣服罢。”

    “多谢。”萧临点了点头,开始在那文士的帮助下解开狐裘,很快两人就互换了装束,华璧从萧临手中接过弘王印信。

    “请殿下回马车。”华璧说完,转头对身后亲兵道:“从山路,转道到下一个驿站换一辆马车,然后再走官道。必须安全护送弘王到襄州。不许对弘王殿下不敬。”

    “是。”

    等马车在山路上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前方追着马车过来被射杀的一群中忽然爬起来一个人,赫然是之前拍马使那四驾之乘奔过来的亲兵。

    华璧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亲兵立刻从脚下尸体身上拔出一根羽箭往左肩刺去,“嗤――”的一声响,箭镞穿透肩膀,鲜血喷涌而出。

    他摇摇晃晃朝官道跑去。

    道上满是尸体,士兵不到之前的三分之一。好不容易驯服横冲直撞跑回来的四驾之乘,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众人正急得团团转。这时,忽然响起一道声嘶力竭的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王爷……王爷在这里――”

    立刻的,众人在那亲兵的带领下找到靠在树脚下面色苍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