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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赵?一家子刚吃完早饭,丫头就来报说,宗房煜大老爷过来了,求见张氏与赵焯。
张氏母子因钱老姨奶奶之故,与宗房向来不怎么亲近,又是长年在京中定居,宗房在奉贤老家,几年才能见上一回,这次若不是郡公爷办丧事,宗房煜大老爷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但他平日还是跟小长房那边来往多些,极少来寻赵焯说话。因此他今日特地上门拜访,张氏与赵焯都很是吃惊。
张氏嘱咐儿媳:“把姐儿抱去她哥哥那里,让兄妹俩一处玩耍吧。”米氏应了,抱起赵?就走,赵?的乳母连忙跟上。赵?心中十分不情愿,眼巴巴地看着祖母,非常想要留下来旁听。这些大人们说话基本不避讳她,她能听到不少内幕呢,遇事也不至于抓瞎。
可惜张氏与赵焯的全副心神都在来访的煜大老爷身上了,完全没有接收到赵?递过来的脉脉秋波,她只能被母亲无情地抱离了正房。
这是她穿越过来以后,第一次离开这间屋子。
之前透过窗子,她已经见过院子里的情形了,但走出来后,才看到了整个格局。
这是建南侯府里一个稍嫌破旧的院子,地方倒是不小,整体并不是正规的一正二厢格局,北边是正屋三间,东边厢房两间,带一个小耳房,西边却是杂草丛生,种着一排树,多时未经修剪,树形长得有些不好看,在树的一侧,西边靠近后方的位置,有两间小房子,是下人住的地方。小房子后方就是围墙,可以看见墙的另一边,就是堆放杂物的库房小楼以及下人聚居的排屋。
院中有石板铺成的走道,走道外全是黄泥地,本来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张氏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搬进来后,命人把院子稍加整理,将杂草除去,碎砖碎石拣走,地面扫干净,才勉强能够见人。张氏又让人把从前住处的几盆心爱花草挪到正屋窗下的空地上,秋高气爽,桂花开得正香,菊花也开始结苞,还有好几种不知名的花卉争相怒放,给这院子增添了几分色彩。
米氏抱着赵?要去的,就是东厢赵玮的住处。她们走下台阶,冲着走过来的煜大老爷低头行了一礼,煜大老爷倒是一脸慈爱状,还伸手摸了摸赵?的小脸:“听说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如今看着是大好了,真是郡公爷保佑。”米氏低头不语,赵?缩着脖子要躲开他的手,这位据说辈份上是堂伯父,看起来却象是爷爷辈的老人,长得白白胖胖,手上皮肤光滑,连写字的茧子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可他双眼混浊,眼中也不见有真正的慈爱之情,让人看了就不喜。
煜大老爷又不是真的要哄孩子喜欢,当然不在乎孩子躲不躲,他哈哈笑两声,就进屋去了。米氏皱着眉头看他几眼,抱着赵?走进了东厢房。
赵玮正在东炕窗下写字,见母亲抱着妹妹过来,非常开心,马上就要跳下炕来,他的乳母却不许:“哥儿这一页的字还没写完呢,二老爷吩咐过的,要写完才能玩耍。”
米氏一听就有些不高兴:“玮哥儿何尝偷懒来着?不过是知道礼数,见我带着他妹妹来了,赶来见礼罢了。难不成你要教他对我这个母亲视而不见么?!”
乳母低头退到一旁:“小的不敢,二太太言重了。”
米氏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把女儿放到炕上,与儿子隔炕桌而坐,然后柔声笑道:“玮哥儿继续写字吧,写完了再陪妹妹耍。大姐儿也要乖乖听话,别打搅哥哥做正事。”
赵?一点一点地点着头,米氏拿不准她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无意为之,但也笑着摸摸她的头:“好孩子。”
赵玮非常兴奋积极地写着剩下的字,不一会儿就写完了,吹干了墨汁,赶紧拿到一旁放好,便爬到妹妹身边来:“妹妹妹妹,你想玩什么呢?”
赵?哪有什么想玩的?她又不是真正的一岁小孩,她扑到炕桌上,拉过上面的课本,见是《幼学琼林》,就看了看小哥哥。赵玮聪明地秒懂了妹妹的意思,笑眯眯地说:“妹妹想认字吗?我教你!”他摊开了书本的第一页,教她念上面的字:“卷一,天文。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赵?学得很认真,虽然她穿越前已经是大学本科毕业生了,但这个时代的文字都是繁体字,书面语都是文言文,靠她那点语文水平是混不好的,说不定还要被当成文盲,索性趁着年纪小,重新把古文拣起来好好学一学,将来至少还能混个“知书达礼”的名声。
米氏见他们兄妹友爱,小女儿虽说肯定不明白哥哥在说什么,但至少看起来很乖巧安静,这就是好事。她回头吩咐赵?的乳母珍珠嫂:“你留下来照看,小心侍候。”珍珠嫂忙应了,米氏便离开了东厢房。
煜大老爷过来拜访所为何事,她一直挂在心上呢,兴许跟送灵回乡守孝一事有关。丈夫将来要科考,必是要在京中的,万一回了老家却难回来怎么办?此事不可不慎。
米氏离开了,赵?赵玮兄妹俩一个教,一个学,似乎很认真,珍珠嫂在旁坐下,掏出随身的针线荷包想打个素色的络子,预备给赵?用,赵玮的乳母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话。珍珠嫂不解,但两人交情还可以,她看着小主人们这里无事,便跟着出去了。
院子里没有人,赵玮的乳母扫视周围一圈,回头小声问珍珠嫂:“听说,咱们老夫人和二老爷要送灵回南边老家,是不是?”
珍珠嫂不敢随便议论主人家的事:“这种事儿我如何晓得?若真有,早晚会让我们知道的。”
赵玮的乳母撇撇嘴:“我知道你嘴紧,可外头传得人人都知道了,你再瞒着又有什么用?我也不多问,只问你一句,老夫人与二老爷若要回南边,对我们这些下人有何安排?”
珍珠嫂没听明白:“什么安排?”下人还能有什么安排?自然是跟着主人走呀?
赵玮的乳母气得直跺脚:“你装什么糊涂?我们都是京里土生土长的,虽给人做了奴婢,但也有一大家子亲朋好友在此,若真的跟着主人家回南边,岂不是要骨肉分离?自然要早作打算!”
珍珠嫂犹豫了,其实她也在担心这件事,婆家人定是要跟着主人走的,但她娘家人却难说,也许父亲、母亲没问题,可哥哥嫂子侄儿们呢?叔伯姑母姨妈舅父呢?若主人们只是分家,还住在京里,他们要见个面也不难,偏偏如今侯爷要他们回老家守孝,瞧侯爷的阵势,怕是这一去,就很难回来了。
赵玮的乳母已经在说自己的打算了:“我也顾不上什么忠不忠了,我是合家都在这里,断不能跟着去的。我已经想过了,哥儿已有五岁,再用不着吃我的奶,二老爷二太太这几日又有些恼我,索性寻个由头辞了去,求上头再安排一件差事也好。”
珍珠嫂吃了一惊:“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你可要想清楚,你奶大了哥儿,日后哥儿有了出息,你就是难得的体面,若眼下辞了去,将来人人都要骂你的!”
赵玮的乳母冷笑:“哥儿是不是能有出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等到他有出息,日子还长着呢。我劝你也别死心眼,大姐儿已经快到可以戒奶的时候了,你早作打算吧!”
珍珠嫂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过是侯爷说了几句话,老夫人与二老爷还没答应呢,底下就已经人心涣散至此。郡公爷去了还不到四个月,事情怎么就完全变了呢?
正屋里,煜大老爷刚刚结束了一番长篇大论,终算有时间歇口气,喝口茶润润嗓子,这说客的差事还真不是好做的。
他说的话其实不难理解,大意有三点:
第一,新任建南侯赵炯的做法太过分了,他身为宗房不能同意,所以出面劝说了一番,让赵炯退了一步,老郡公的灵柩照样送回南边老家安葬,钱老姨奶奶也可以陪葬,但不能葬在正室位上,必须要以妾室身份入土,老郡公与秦氏太夫人合葬,右边留一个位置给张氏太夫人日后用,算是全了嫡庶名份。
第二,张氏与赵焯一家子横竖是要守孝的,在京里守还是在老家守,区别不大,不如就随行回南,一来是多年不见族人,彼此联络一下感情,顺便给两个孩子上族谱;二来嘛,他们这一房不跟过去看着,万一赵炯嘴上答应了,到了坟上却变卦怎么办?赵氏全族没一个能压得住赵炯这位侯爷的,有张氏这个继母在,他好歹不敢乱来。
第三嘛,则是煜大老爷自己的意思,觉得赵炯分家不公,依照本朝律法,分家除去祖产外,是要诸子均分的,更别说赵炯出身不正,赵焯才是嫡出。不过现在要求赵炯平分所有财产,也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倒不如退一步,只要求老家那万亩良田的一半,京中产业就算在族产里,不动了,这样外人问起也好交代。赵炯已口头上答应了,让张氏与赵焯一家回去,就是要落实这件事,也免得赵炯拿些下等劣田搪塞。
张氏与赵焯母子听完后都很意外,煜大老爷本应该更亲近赵炯那边才是,怎的今天忽然为他们着想起来?赵焯犹豫着问:“大堂兄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只是不知……你为何如此热心?”
煜大老爷苦笑了下:“我也是不得不如此。我们宗房一向势弱,事事都要看你们二房的脸色,可我既身为一族宗长,有些事就不能装聋作哑。乱了嫡庶也好,不敬继母、不悌兄弟也罢,说出去件件都是大罪,赵炯身居高位,可以不在乎,可族人们看在眼里,万一日后都有样学样,我们赵氏一族岂不是乱了套?我不能为了私心,忘了自己的职责,遗祸子孙啊!”
一番话引得张氏与赵焯唏嘘不已,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煜大老爷之父,宗房老太爷曾犯下的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