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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氏一直保持沉默。还被关押在奉贤赵家老宅时,她也曾闹过,哭过,但起程回京的时候,仿佛已经认命了,每日只是发呆,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钦差急于要从她这里知道凶手的情况,见她如此不合作,也有些着恼了,丝毫不再留情,用最快速度赶回京中,把她颠得七晕八素的,整个人消瘦了两圈。到京后,她又被火速送进了大理寺大牢。以她这种身份的女眷,被关进条件最差的牢房,与那些犯了重罪的草根女犯待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了。
情况的最新发展,钦差早已经提前派人送信回京,因此赵家早就知道了安在情的变化。得知赵焯夫妻之死,最初是因为蒋氏有加害之心,赵玦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发愁。
欢喜的是蒋氏并非赵家骨肉,她做孽,跟赵家子孙是没有关系的,他只要把这个妻子休了,就能将自己父子开脱出来,这爵位说不定还能回来。牛氏也是这么想的,若赵炯没有指使人弑母杀弟,他的罪名就不成立了,她还是尊贵的建南侯夫人。她迫不及待地和儿子一起谋求翻案。
他们母子都把那些和赵焯一样,死在冰冷河水中的无辜仆人与船工给忘记了,也忘了赵焯夫妻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赵炯的见死不救,而不是蒋氏派出的人拿刀砍了他们,一心只想着,只要牺牲蒋氏,全家就都能保全了,因此对大牢里的蒋氏,根本就毫不关心
不是赵玦对元配妻子太过无情,他得知庶幼子之死和嫡长子有关,也曾发过脾气,但从来没想过要牺牲这个孩子,毕竟嫡长子的份量不是一个庶子能比的。可蒋氏却承认了这件事。等于毁了孩子的名声与未来,完全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他最怨恨妻子的就是她说出了这种话。让外人拿住了把柄。
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赵玦叫了嫡长子赵泽去询问他杀弟之事是否真的,赵泽却一无所知。他在庶弟死后发了一次烧。就把当时做过的事忘光了,脑子里记得的,完全是蒋氏事后灌输进去的,所以他回答父亲说:“儿子想看看弟弟,谁知他完全不会动了,祖父的鬼魂就站在边上,好可怕啊。儿子就吓得跑出来了。”
赵老郡公在家乡显灵,惩罚了不孝不悌的长子,这件事已经传到京城来了。赵玦其实是不相信的,只不过连广平王都这么说。他只好闭嘴罢了,但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可如今一听儿子的话,他脸色都变了。回想起庶子死后,侯府中确实曾有过祖父想见生前没见过的小孙子。就把孩子给带走了的说法,他当时不信,现在想来,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原来老爷子那么早就显过灵。对自己的儿孙们也能狠得下手,怪不得老爷子会眼睁睁看着他父亲坠马了,相比之下,小二房那边的琇姐儿却得了老爷子的庇护,人心果然是偏的吗?
赵玦忿忿了一番后,转回到儿子的事情上来,认为长子才六岁,不可能说谎,看他眼神也是在说实话的样子,可见赵泽杀弟的传闻是子虚乌有的,蒋氏居然承认了儿子没做过的事,实在是愚不可及!说不定孩子是她杀的,她为了逃脱罪名就栽赃到儿子头上,真是丧心病狂!赵玦对元配发妻的怨恨更深了,恨不能早日休了她。
谁知蒋家那边不知怎的早早得了信,蒋氏的父亲兄弟赶到赵家商议此事,他们坚决不承认蒋氏会做出这种恶事来,她肯定是被陷害了。蒋家从没出过被休的女儿,更没出过犯了国法被判刑的女儿。为了蒋家世代官宦的名声,他们绝对不能接受女儿被赵家推出来挡箭。反正赵炯早就被定罪了,凭什么要为了给他翻案,牺牲他们蒋家的女儿?
牛氏与赵玦要保赵炯,蒋家要保蒋氏,双方就僵持住了。
这时,又传来了赵炯被淹死的消息。
牛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丈夫死了,意味着她即使为他翻了案,也无法回复原有的尊贵身份。而赵玦也动摇了,父亲已死,他真的要再多牺牲一个妻子吗?蒋家刚刚提出了许多优厚条件,又有田尚书那边帮着说项——蒋家庞大的亲族姻亲队伍和人脉被颖王看中了——只要能有好处,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再忍受蒋氏几年,大不了等风声过去就让她“病逝”……
最终赵家小长房坚持了原来的说法,害人的是赵炯,蒋氏并不知情,她在奉贤所说的话,完全是因为得了失心疯,要不然就是被张氏设计陷害的,当时现场的钦差等人,都被张氏蒙蔽过去了。
而蒋氏与红绫两人一进京,不过一夜便翻了供,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说法,话里话外就是在暗示自己其实是被冤枉的,钦差跟张氏合谋,硬给她们栽赃了一个罪名,还有人首告那位钦差收受不明巨额财产,连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至于那供出了事情真相的青缃等人,则有小长房的人搜集了一堆所谓的证据,证明她们有怨恨主人的理由,连她们的亲眷也出头证明这一点,直接把她们定为“因私怨作伪证害主家”的罪人,同样是一夜过去,大部分人就都坚持不住了,纷纷改了口供。
这让大理寺很被动,那杀人的护院至今未落网,他们要给蒋氏定罪,很大程度上依靠的就是这些奴婢的供词,她们全都翻了供,还怎么判案呢?尽管事后他们发现蒋氏的表舅在大理寺为官,极有可能私下安排蒋家人去见过蒋氏与红绫,和她们串了供,无奈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他们除了把蒋氏的表舅给贬出大理寺外,拿蒋家完全没办法。
传旨的钦差已经因贪污而被贬了,蒋家很有几位精通律法的子弟,居然硬是把蒋氏给保了下来。这时大理寺卿意外坠马,摔伤了腿,要休养上几个月,职位暂时由一名少卿署理。不知蒋家人用什么方法笼络住了这个人。他竟然真的向皇帝报告,说蒋氏无罪,不过不是被张氏陷害才承认罪名的。而是被恶奴所害,又得了失心疯。理由就是赵玦言称庶幼子之死是保姆疏忽所致。与嫡长子无关,蒋氏没有杀人的理由,所谓的杀人护院从未在人前露脸,赵家人根本对他毫无印象,其实是个子虚乌有的人,而尸体上的刀痕不过是巧合,证明不了什么。相反的是。赵炯对继母嫡弟的厌恶几乎是全家尽知的,扶灵南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翻船后见死不救,事后又派人灭口。也是所有在场仆人看着赵炯下的命令,证据确凿,没什么冤枉的。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罪名全都推到死去的赵炯身上,但事情哪能如他们随心所欲呢?
皇帝虽然扣下了张氏给京中几位武将的信,但广平王南下所带的护卫和侍从还是把赵炯的所作所为泄露了出去。镇江总兵那边收到了张氏的信。也派人到奉贤去探听消息,确认了她信中所说属实之后,火速给几位旧日同袍送了信,因此赵老郡公曾经的旧部们,都陆陆续续地知道了赵炯杀弟的真相。如今又看到赵家人居然为了保蒋氏就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死了的赵炯身上,都觉得很气愤。就算赵炯有罪,他的妻子儿子媳妇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之前不明真相时,还曾为赵家说过好话,现在却都改主意了,理都不想理他家,更不打算为他们说情。
当中有人怀有其他目的,试探地对同袍们说:“到底是郡公爷的骨肉,难道要看着他们失了爵位么?”众人都没有一丝一毫赞同的意思:“郡公爷还有孙子,不会绝后,这种不忠不孝不悌的东西,就让他们去死,也省得脏了郡公爷家的门楣!”那人怕再劝就要引人怀疑了,只好打起了哈哈,闭口不再提此事。
颖王之所以执着于赵家小长房,为了就是通过赵家小长房掌控这些郡公爷旧部,从而掌握军队力量。现在郡公爷的旧部对赵炯一家嗤之以鼻,赵家小长房已经无用了,再纠缠下去,只会暴露自己,所以他们悄悄地放弃了。
小长房能支撑到现在,其实全都是靠颖王和蒋家在后面撑着,颖王一收手,蒋家就独力难支了,他们把精力都放在了救女儿这件事上。皇帝察觉到兄弟的动静,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接受了事实,承认对赵家小长房的布置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他火速地对赵家小长房作出了处理。
蒋氏的案子一日没有明确的证据,就一日难给她定罪,蒋家又有意要把事情牵扯到张氏头上,皇帝厌恶他们所为,决定日后再也不会重用蒋家子弟了,连蒋家二叔的侍郎职位也寻了个理由捋了,至于蒋家内部是否会因此产生分歧,就不是他要管的事了。反正案子一天没结,蒋氏就一天在大牢里待着吧。
至于赵家小长房的爵位则彻底打了水漂,皇帝在旨意中绝了他们袭爵的可能,还命他们在十日之内搬出侯府。赵玦丢了所有差事,女眷诰命收回,原本属于建南侯府的御赐田产、一般田产房产和仆从,全都暂时封存起来,他们能带走的只有小长房的私财和牛氏、蒋氏的嫁妆。搬出侯府大宅的那一日,牛氏带着几个孙子孙女,赵玦没马骑只好靠两条腿走路,一家人凄凄惨惨地离开了原来的豪华居所,连个来相送的亲戚都没有。
蒋家费尽力气,牺牲了族中几名子弟的官位,也没能把蒋氏从大牢里弄出来。幸运的是,她一日未被定罪,那就一日不能算是个罪人,蒋家还能自欺欺人一下。可她的父兄为了压下家族的不满,已经心力交瘁,实在是没法做更多的了。赵玦拒绝再救妻子,连她所生的赵泽和赵湘也厌弃了,丢给了母亲牛氏照看。他们在京城里赁了一个小宅子住下,赵玦开始到处拜访亲友,四处洒钱,想要谋一个差事。
被送到京城的赵炯遗骸,最终被草草藏在了城郊赵家家庙后山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赵玦的精力都放在找差事上,根本就没对亡父的后事有多少关注,过年都没打发人去上个坟。亲友都觉得看不过眼了,赵炯犯的罪再重,他到底还是赵玦的亲生父亲,这赵玦怎么就昏了头,连孝道都不顾了呢?
还有那牛氏,当年为了嫁给赵炯,也算是豁出去了,连名节都不顾,如今却说弃就弃。赵炯再不济,也没对不起她的地方,传言还是因为听了她的谗言,方才会对继母嫡弟下毒手的,一出事,她撇得倒清。如此狠毒的妇人,实在少见,也难怪会教养出赵玦这样的不孝子了。
愿意帮助小长房的人更少了,倒是有一位赵老郡公爷的旧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给赵玦弄了个锦州附近县城的九品巡检之位。这种芝麻绿豆官儿,还是在边境,就是个炮灰的命,赵玦从前是绝对看不上的,可他却欢欢喜喜地打包行李,准备上路了。
皇帝这边的人已经迅速盯上了那位郡公爷旧部。
张氏听完鲁云鹏讲述的案情发展后,沉默了许久。
皇帝没有下旨让赵玮袭爵,不过广平王说了,等赵玮再大几岁,旨意就会下来的。但张氏已经不再关心这件事了,小长房为了这个建南侯的爵位,把一家人搞成如今这个下场,可见这是个祸根。
她说:“玮哥儿还小呢,爵位的事不着急,我们一切听从皇上的旨意,替我谢过广平王殿下,请他不必再为此事费心了,我们祖孙三人如今过着清静日子,倒也舒心。”
鲁云鹏愣了愣,随即恭敬地应声退了下去。
张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里间探头出来偷看的孙子孙女微微一笑:“好啦,案子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小长房有那样的下场,也算是报应。往后我们不必再理会那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赵琇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赵玮大声问:“祖母,卢小二告诉我,后日十九,拓林有庙会,咱们去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