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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惊鸿勉强抬头看过去——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正笑呵呵地看着她，虽然没有什么威胁之意，却仍旧带着凌厉的气势，令人生畏。她低声试探道：“柳五爷？”
柳风骨却并未接她这句话，而是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唐无乐，问道：“女娃子，这是你心上人？”
唐惊鸿微微睁大眼，流露出些微惊讶的意思——柳五爷能看出她是女儿身？
柳风骨却误会了，还以为她惊讶的是自己看出了她对这躺在床上的小子的情谊，心想小姑娘脸皮还挺薄，脸上的神色越发柔和了下来，抚了抚雪白的胡子，温声道：“女娃子看这小子的眼神啊……嘿，可骗不了我这老人家。”
眼神？什么眼神？肩膀上的力道减轻，唐惊鸿抬头望向柳风骨，只见他轻叹一声，眼神望向窗外，落在虚空，随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轻轻地挑了起来，露出个温煦而又平和的笑容。
唐惊鸿愣了一下，然后瞥见躺在床上的唐无乐，意识到自己不是来跟这位大名鼎鼎的柳五爷话家常，而是来问责的。趁着柳风骨正出神，她迅速抽出腰间的造化异轨，抵到柳风骨的脖颈上，沉声道：“柳唐两族乃是世交，贵庄下有柳三在婚约上反反复复，上又有五爷重伤我师兄，柳家是不是该给我唐门一个交代？”
被千机匣抵着要害，柳风骨也只是回过了神，神情丝毫未变，道：“很快就有交代啦……”
唐惊鸿正要问什么，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阿哲你在这里啊……你有看到我父亲过来吗？”
“静海哥？”柳哲回道：“什么？老庄主过来了？这可了不得，唐二少爷在这里养伤呢，可别叫老爷子瞧见了……啊老庄主——”
就在唐惊鸿听着外头说话的时候，柳风骨一个错身自千机匣的控制下脱身，然后直接使出精妙轻功，自窗户滑了出去——
唐惊鸿立刻追了出去，却只能看到柳风骨数丈之外的一个白色残影，柳哲哇哇叫着追了过去，她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房门外的那个不认识的霸刀弟子身上：“柳静海？”
“是我。”柳静海轻轻颔首，“你便是唐五惊鸿？我听书雁说过……”
“你的账待会儿再算，我先去找柳五爷，就这么把我唐家堡的人打伤，就算脑子不好使都不能就这么算了！”唐惊鸿说着，便要追着柳哲而去。
错身而过的时候，却听柳静海轻声提醒道：“你为什么不先检查下唐二少爷的具体伤情呢？——唐门弟子，基本外伤都是能看的吧？”
唐惊鸿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肃了脸色，疾步回去屋里。
等给唐无乐诊过脉后，唐惊鸿的表情就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唐无乐看着可怜兮兮地仿佛伤得挺重的样子，其实基本都是皮外伤，连骨头都没伤到。不过……她狐疑地看向跟着一起进来的柳静海——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伤的话，并不至于昏迷至今啊。
柳静海点点头，道：“你随我来。”
*
柳静海直接带她来到兰亭斋外面的一片树林里。
林子并不密集，再加上又是初秋，叶子落得差不多了，若是附近有什么人，一眼就能瞧见。
“唐二少爷的事情都是父亲自己暗中吩咐的，他想做什么我也并不清楚。”柳静海道：“不过他对唐门定然是没有恶意的，这点毋庸置疑。”
这一点，唐惊鸿在确定唐无乐无事之后便确定了。
只是，柳五爷到底要做什么呢？
唐惊鸿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儿，却还是不得解，反倒是唐无乐会来这里的根由——唐惊鸿豁然看向柳静海：“跟书雁姐退婚，这真的是你的想法？”
柳静海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唐惊鸿是真不明白了，当年被唐傲天棒打鸳鸯，如今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了，柳静海为啥又要放弃？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很高，视野很开阔，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望无际，下面鹰扬谷前校练场中霸刀弟子们正一板一眼地练习武艺。
唐惊鸿等了半晌，才等到柳静海幽幽的一句：“……你们不懂。”
“我们不懂？我们不懂那你就说给我们听，直到我们懂为止啊。”唐惊鸿表示不是很理解你们的逻辑。
柳静海又沉默了。
唐惊鸿索性抽出腰间的造化异轨，指向柳静海：“既然道理说不通的话，那我们干脆就来打一架好了——新郎意外死亡，这个退婚理由我想无论是霸刀还是唐门都一定能够接受的。”唐惊鸿说着，腾身后跳，拉开距离，泛着橙色光芒的千机匣展开：“我想柳三庄主，应该也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真的于武学一途毫无天分吧？”
“唐五……”柳静海还想说什么，却被唐惊鸿直接打断了：“我说柳三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北地男儿不是这么个画风吧？”
“罢了。”柳静海轻叹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柄长刀便自袖间滑出。
待看清那把刀，他唇边露出一抹苦笑，低声对刀说道：“原来我把你带出来了啊……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舍不得伤了她……”说着，一抬手，用力握住刀柄。
长长的袖子垂落下来，露出相比普通男子略显苍白瘦削的手腕。
但唐惊鸿此时却丝毫注意不到这一点，因为自从柳惊涛握住刀柄之后，他身上的气势便是突然大变，由一个毫不起眼、毫无威胁的病弱之人，变得凌厉凛然，仿佛刀出了鞘，再没什么可以遮掩他的锋芒。
“喔——”唐惊鸿挑了挑眉：“原来霸刀山庄被韬养的真正锋芒在这里。”
——一看到柳静海的这个样子，唐惊鸿便隐约想起来之前似乎曾经看到关于柳风骨要霸刀山庄韬光养晦的设定，顿时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小看了这位柳三庄主的价值。
柳静海沉默不语，手腕翻转，长刀出鞘，刀身轻灵秀气，在阳光映照下反射出令唐惊鸿十分熟悉的颜色。
与唐家堡弟子惯常穿的校服十分接近的颜色——或者说与唐书雁惯常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的颜色。
唐惊鸿抿了抿唇，将想要询问这把刀名字的想法压下去，然后再度抬起造化异轨，瞄准柳静海：“开始吧——”
话毕，一面扣动机关发出夺魄箭，一面扬手甩出一把化血镖。
柳静海翻身躲开化血镖，手中长刀竖起，拦下夺魄箭，然后紧跟着一手抓着刀鞘，一手抓着长刀，以双刀的姿势蹂身扑向唐惊鸿。
唐惊鸿直接甩出一记转落七星，往后倒退，拉开距离。
一招闹须弥落空，柳静海迅速收刀，以霸刀柳家家传殷雷腿中的龙骧虎步追击而去。
因为柳风骨的韬光养晦策略，唐惊鸿对于霸刀山庄的武功路数并不是特别熟悉，所以一开始她只是小心地试探着，随时捏着保命招式，只要情况不对，就立刻撤开，一来二去，倒也勉强摸清了对方的套路——腿法、长刀、长刀加上刀鞘构成双刀刀法……
果然不愧是威震河朔数百年的武林世家，这套武功路数确实精妙非常。不过柳静海病弱并不是假的，再加上因为韬光养晦，他同人动手的次数有限，经验不足。一开始因为唐惊鸿束手束脚，他还能稳占上风，等唐惊鸿摸清楚他的套路、放开手脚之后，局势迅速逆转——
以惊鸿游龙气劲硬扛下楚河汉界迎面卷来的强劲刀风，机关扣下，追命箭直接穿过风墙，擦着柳静海的脸颊而过，这一战便算可以告一段落了——楚河汉界刀风过后形成的风墙是不可被穿透的，如今被穿透，是柳静海后劲不足，也是唐惊鸿的招式威力见涨。
一番打斗下来，柳静海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他轻咳了两声，道：“不愧是书雁的师弟！我……什么人？！”
他说着，抬手扬刀，一招散流霞打出一道刀墙，他借此瞬间滑出10尺，而后又蹑云逐月追了过去。
虽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过柳静海这个样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人，唐惊鸿不假思索地也立刻追了过去。
*
这片树林并不好走，再加上唐惊鸿又不熟，明明跟柳静海差了不过一个小轻功的距离，可她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唐惊鸿在林子里四处转了许久，方才找到了柳静海。
只不过此时的他胸口插着一支唐门特制的弩|箭，正仰面倒在地上，呼吸微弱。
唐惊鸿正要上前查探，突然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她扭头看过去，是霸刀山庄的守卫弟子正好巡视到了此处。
大约是柳哲提前打好了招呼，这些霸刀弟子见了她非常客气，纷纷叫了“唐五少爷”算作打招呼，然而未等这声招呼打完，他们便看到了负伤倒在地上的柳静海。
一群霸刀弟子立刻防备而又警惕地看着她，两个人过去检查柳静海，剩下的人不着痕迹地将她围住。
过了片刻后，其中一人惊喜道：“快、这箭刺得偏，三庄主、三庄主还有救——”
周围的霸刀弟子立刻分工做出个简易担架，七手八脚地将人往鹰扬谷中抬，剩下的人则仍旧保持着团团围住唐惊鸿的阵型，客气地请他一起同去。
只是语气虽客气，但怀疑之意不言自明。
唐惊鸿跟着那几个抬担架的霸刀弟子来到鹰扬谷主殿前面的广场站定，眉头不由紧紧皱起，心里猜测着这到底是唐门弟子为了给书雁出气而做的，还是为了嫁祸她？
如果是前者，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武功不至于高到方才她都没察觉，可如果是后者的话……一时却没法确定会是谁。
唐惊鸿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小三儿受伤了？”的怒喊，然后就见柳风骨一改早上的和煦模样，大吵大嚷、疯疯癫癫地冲进了院子，连看都不带看路一眼的。
好在霸刀弟子们都很懂，远远地听到他的声音就躲开了。
柳风骨一路畅通无阻，风一样地冲进房里，然后又风一样的冲了出来，眼睛赤红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定在唐惊鸿身上，仿佛根本没见过她似的，低声怒吼道：“是你这娃子伤了三儿！”
唐惊鸿立刻警觉起来，运起全身功力戒备。
果然，柳风骨吼完这句话后，二话不说扬起手便扫来一掌。
唐惊鸿知道柳风骨很厉害，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几乎连他一掌都扛不住，甚至连躲的下意识反应都没有，直接被掌风带的飞了出去。
奇怪……看着眼前的事物飞速倒退，唐惊鸿心想自己竟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但是她总觉得这道掌风似乎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周围的霸刀弟子们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唐惊鸿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一圈石墙越来越近，在即将撞上去的时候，一道蓝影突然闪过，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接住，然后稳稳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