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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越其实并无“整”人的心思,他约略看出了一些太子和晋王间的心结所在,对晋王的受宠,太子心里有怨有不平,目前为止这些情绪都还在可控之间,但再不断地累积下去,情况就不一定了,引起朝堂震荡的大乱子都未可知。
而等到那时再想调解,两边积怨已深,便想管也管不来了,所以,不如现在趁着还在青萍之末,让太子以一个无伤大雅的方式给心中的怨嫉找个出口,舒一舒胸臆。
他的真实心思太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且说眼下太子这个站立都困难的模样什么都做不成了,便一挥手,大方地放苏长越走了。
若是寻常时候,苏长越可能仍旧回去翰林院里,但今日他惦记着家里,便不那么勤快再往衙门里绕了,出了宫门直接往苏家方向走。
快到巷口那一面的临街店铺时,只见前方一群人围着,似起了一阵骚乱,苏长越隔着一段距离,见围拢的人群里露出的一角墨蓝袍角有些眼熟,脚步一顿旋又加快,他身上还穿着官员常服,到了跟前,旁人不敢不让,他很快挤进去一望,果见被围着的小小少年正是叶明光。
他不知怎么弄的,一身精致暖和的棉袍从头湿到了脚,连着头脸都在往下滴水,发丝散了一缕黏在脸颊边上,看去十分狼狈可怜。
一个身材高大的伙计正同他拉扯着,一边一个劲想把他往街边的一家生药铺子里拉,一边连声赔着罪:“小哥儿,实在对不住,小的没长眼,全是小人的错,这天寒着,您这一身在外面耽搁冻着了了不得,还是快同小人进来,换一身干爽衣裳,您再要打要骂,小人都受着。”
“不用,我家离得近,我回家便是——”
叶明光挣扎着不肯去,但他不管是力气还是嗓门都远输给那伙计,几句拒绝夹在那伙计连珠炮般的大嗓门里很难为人听清,眼看着就要被拽到铺子门口了。
旁边人嗡嗡地不住说话:“小哥儿,你不懂,这个天叫淋个透湿不是玩的,你别磨蹭了,快去把衣裳换了吧。”
这是劝叶明光的。
“你这伙计也是,大白日的泼水也不看看门前有人没有,人家好好的一身棉袍叫你污了,我看,你还得给人洗干净了才成,不然人家大人见着了找来,气起来可不要砸了你的店!”
这是埋怨伙计的。
“这哥儿我认识,好像是里头那个巷子苏大人家的亲戚,生的好模样儿,哎,他不愿意进去换就算了罢,他家确实离得不远,你把人送回家去换,顺带着给家里长辈赔个礼岂不更好。”
这是认识叶明光的。
那伙计大概是人多口杂,没全听得清楚,只是一个劲赔礼:“是我不对,我给洗,我给洗!——哎?”
苏长越伸了手臂,把踉跄着的叶明光从铺子门前的台阶上抢过抱下来,揽到身边,道:“不用了,我们回家去收拾。”
就拉着叶明光走,叶明光愣了愣,挨在他身边要跟着走,又反应过来,顿住脚步往地上望了望,找到散落在大街上的两本书籍,忙奔过去捡起来,那两本书也是湿漉漉的,看样子一并挨了水泼。
他抱着书跑回来,因耽误了这么会儿功夫,那股阴湿之意透过棉袍渗进了内里,他面孔冻得泛青,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苏长越望他一眼,直接把他抱起来,快步往家走去。
“你出来买书?怎么不带个人,自己就跑出来了。”
叶明光僵在他怀里,原不大自在,听他开了口方好些,道:“我没想走远,就想来这一条街上,买了书就回去。”
没想到这么寸,书都买好了,回去路上却让个莽撞伙计兜头泼了一身水,这水脏倒不脏,含着些草木清香,大约原是洗药材的,只是是盆冷水,泼了他一个透心凉。
叶明光牙齿有点打战地道:“姐夫,回家别告诉姐姐了,我能照顾自己,姐姐有了身孕,别叫她操心了。”
苏长越闻言不由露出笑容:“大夫来看过了?”
叶明光点点头:“看过了,说月份很浅,大概一个半月罢,不过他不能十分作准,最好过十天半个月再复诊一下,姐姐和他说好了,到时候再请他来一趟。”
苏长越心里抑制不住的欢喜,脚步都轻快起来,想起又问:“珠儿各样都好吗?可有什么要特别留心的?”
叶明光这回怔了下,摇头:“我知道的不那么清楚,大夫诊脉的时候我不在,不过应该没什么事,我看姐姐挺开心的。”
苏长越“嗯”一声,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书,上面一本露出半个封皮来,他认出是《三字经》,奇道:“你买这做什么?”
叶明光这等神童,早脱离启蒙读本不知道多少年了,哪还用看这个?
“我要做舅舅了。”叶明光骄傲地扬了头,把书本抱紧了些,“这是给我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的,以后我教他读书。”
他说着,摸索到湿黏在一起的书页又有点可惜,叹气道,“不知道晾干后怎么样,若字糊了,只有再重买一本了。”
苏长越:“……”
他要不是手抱着叶明光空不出来,得弹他脑袋两下。
没大没小,早早把书买好就算了,居然把启蒙业师的地位都先抢去了。
“不要你教,你好好考你的举试,教学问的事我来就行了。”
“姐姐说我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叶明光才不相让,一边打着颤一边笃定道,“我教姐姐肯定乐意。”
“你不听话,我跟你姐姐说,你一个人都不带,自己在外面乱跑,你瞧你姐姐训不训你。”
“……”叶明光怒目而视,“我没有走远!”
苏长越哪里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隔壁叶家门槛,把他丢到炕上,一面给他扒掉湿衣裳,拿被子来把他裹着,一面吩咐人去烧热水熬姜汤,看着下人们都忙着动起来,方匆忙过去旁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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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拐角的某个死巷里。
生药铺子的高大伙计弯着腰站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蠢货!”
站他面前的一人咬着牙低声骂他:“先头跟我胸脯拍得梆梆响,结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看你有什么用,一辈子也就是个伙计的命了!”
那伙计原来沮丧着,听了这话倒有些不服起来,道:“大爷,小人尽力了,原来事都成了大半,谁知道那小哥儿家大人忽然出来,还是个官儿,大爷有本事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小人这个身份,难道还敢硬扣下人家的孩子不成?那小的不成拐子了。”
那人噎了口气:“……谁叫你硬扣,你先头动作若快些,不紧在外面磨蹭,这会儿事早已成了。”
伙计又叫起屈来:“小人哪里磨蹭了,那小哥儿不愿意跟小人进去,小人总得劝说两句罢,没得直接拽进去的,那旁人还不疑心。大爷先不是也说,要务必谨慎,那小哥儿可机灵,不同一般人家孩子,不能叫他觉出不对来么。”
“要你做事不能,犟嘴倒是一套一套的!”那人恨恨道,“罢罢,只当我从没找过你,你把嘴巴闭严实些,要是传出风来,有的是人来收拾你!”
伙计先应了:“大爷放心,这说出去小人也有不是,哪里敢乱言语。”又试探着道,“那大爷先说的赏钱——?”
“呸!”那人用力啐了他一口,“事没办成,还有脸讨赏,爷回去都得跟着你吃挂落,什么赏钱,爷不踹你两脚算客气了!”
他就要走,伙计缩缩脑袋,犹自不大甘心,跟后面撵了两步,道:“不然小人留心着,等那小哥儿出来时,再试一回。”
“你以为别人同你一般蠢吗?连着让泼了两回还不知道里面有鬼,你不怕腿让人打断,只管去干!”
那人心情极差,说完再也不想跟他废话了,掉头出了死巷便走。
“呸!”
见着他的背影消失,伙计学着他的模样用力也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还不知道弄什么鸡鸣狗盗的营生,好端端想看人家哥儿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指不定是不是要当拐子,老子没给办成,说不准还积了阴德呢,哼!”
他骂是这样骂,到底心疼从手边溜走的赏钱,于是把那人又翻来覆去骂了几遍,出够了气,方走出死巷回到生药铺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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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怒冲冲而去,行过半个城区来到一户人家,从后角门进去,穿过几重院落,最终走进其中一间房舍时,那些怒气已经一点都不敢显露出来,而是深深地躬下了身去,比伙计在他面前时要恭敬上一倍有余:“先生,属下无能,找的人不堪使用,没能成事。”
坐在屋里的中年人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那人束着手把详情一一道来。
中年人听完,摸了摸山羊胡须,倒说了句公道话:“这么巧,也怪不得他。”
那人松了口气,却听中年人旋即又叹了口气:“唉,我们如今也只找得到这样的人办事了,假使锦衣卫仍能插得进手去,如何会为这样的小事烦恼。”
那人陪着笑道:“先生,虽然插不进手,不能请人帮一帮忙吗?只要价钱出得合适——这桩事的由来,不正是锦衣卫卖过来的。”
“这不是一回事,人家卖给阁老,乃做的是一锤子买卖,银货两讫,过手便结。再要牵扯进来就不一样了。”中年人说着沉吟片刻,“罢了,待阁老回来,我与阁老商议一下,若能请动锦衣卫是最好了,只是这不是我等能做主的。你先去罢。”
那人松了口气,忙应声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