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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上车后纪先生吩咐何堂主开到皇家餐厅,皇家餐厅是一家需要提前三天预约排位的顶级西餐厅,提供各式高档生鲜料理和煎炸乳酪食物,人均估价在两千元左右,这还只是食物不含高档酒饮,而晚餐相对午餐还要更高昂一些,餐品精致,江边夜景更是美不胜收。
姜环算是道上混出点头脸的人物,但皇家餐厅,他也仅仅陪着金老板进去过,根本等不上号。
人就是这样,你所以为的圈子中最优秀的存在,再往上迈一步,就真的连鸡毛蒜皮都谈不上了。
我非常畏惧一个高档又陌生的环境,我怕出丑,因为刚到华南来打拼,我出了太多丑,我甚至做梦都梦到过当时被别人嘲笑和冷眼旁观的窘态,最臊得慌时候都恨不得杀了自己。所以到达皇家餐厅我始终都不太敢往前走,何堂主去停车,我就站在纪先生旁边随着他,他不动我也不动。
门口的迎宾小姐看到纪先生走过来立刻露出甜笑,她打了招呼询问是否还老规矩,纪先生说是,她伸手引领我们进入,绕过一个巨大的鱼缸,里面珊瑚和贝壳特别漂亮,不像是野生的,应该是人工雕琢饲养,大得惊人,绚丽夺目,好想能发光似的。
我们靠着窗边落座,这个位置特别好,稍微偏头就能看到落地窗外的夜景,外面延伸出去一块木板地,就类似船舱的甲板,有差不多十几米长,前方一条望不到边际的江面,上面点着渔灯,足有几百盏,这么看过去火红一片,像日出江花。
江对面高楼大厦被夜晚迷雾蒸腾得十分模糊,我感觉不到风,可我像是能看到风。
何堂主从二楼带下来一名男人,他戴着眼镜斯文儒雅,走到纪先生旁边朝他鞠躬,我看了眼他胸口佩戴的标牌,是这家餐厅的经理。
纪先生没有接他递来的餐单,而是直接报上我在家里和他说的两道西餐,点了双份并配备一份水果拼盘,他非常细心告诉经理将蟹肉剥开垫在生蚝壳里烹制,以免我吃的时候不方便,还需要剥肉。
经理记录下来细节后,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他似乎在辨认我的长相,看看是否之前见过,他发现我很陌生,朝我抱歉的笑了一下,“请稍等半小时。”
我想到纪先生点了双份食物,我问他,“您不是有规律的用餐时间吗,这个点您一般都不再进食。”
他拿着方帕一角掖进颈口,在胸前铺平,“今晚破例,陪你一起少吃点。”
我笑着说,“那我受宠若惊,您是我的大债主,按说要我陪您才对。”
何堂主等到食物全部上齐摆上桌后,走到外面去接打电话,他就站在玻璃窗外的甲板上,回头注视着餐厅里的一举一动,时刻防备着有不怀好意的人靠近纪先生威胁他安全。
纪先生用餐前半段时间比较讨厌别人说话,等到接近吃饱,他才会稍微说两句,所以我也没有不识趣去打扰他,我一边吃一边打量四周,这里位置比较好,能够将整层楼的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现在过了餐点,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散布在东南西北方位,服务生都很笔挺站在各自区域等待服务,我看到其中一桌时,忽然愣住,那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背对我,看气质应该是夜场里的,胭脂味很浓,她对面坐着的女孩正面对我,烫着大波浪卷,抹着阿宝色的唇,她正要给自己点烟,可能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她也同样观望过来,她看到我的霎那,手上香烟应声而落。
是陈粟粟,那天被我撞到和金老板在办公室啪啪啪的姐妹儿。
我抿着嘴唇,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表情的变化,她很慌张。
她确定我不是幻觉后,她朝我点了下头,不动声色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我心领神会,我放下刀叉对纪先生说,“我去洗下手。指甲沾到了酱汁。”
他眼皮都没有抬,喉咙内挤出一声嗯,十分优雅往口中送入了一小块鹅肝。
我和粟粟一前一后进入卫生间,她还没等我完全站稳,就从后面把我一推,她进来扒着门口左右看了看,我被她的紧张兮兮搞得不明所以,我笑着说这是怎么了,莫非找我是要做毒品接头。
她把门关上又拧了锁,她转身看我,一脸严肃和沉默,我近距离才看清她化了这么浓艳的妆容,比席情的狐狸妆更妖媚抓尖儿,我甚至都很难从那厚重的脂粉下记起她原本清秀的样貌。
粟粟张了张口想说话,可大约不知道该怎么讲,她咬着牙冲到水池前面,俯下身拧开水龙头,把整张脸都凑到水流底下,直到连头发都浇湿了,她才拧掉开关站起来,我意识到她要和我讲什么,我默不作声靠住一堵墙壁,抱着双臂等她开口,她站在那里好久,忽然朝我跪下,我想了很多开场白方式,唯独没想到这个,我过去要扶她,她拂开我手臂对我说,“冯姐,原先我最困难那阵,你救济过我,到现在那钱我也没还,这恩情我始终记得,你可能以为我忘了,你自己也没当回事,但我没忘。”
她说着话从手指撸下一枚戒指,是粉钻,大概一克拉的样子,她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我身上没带现金,我把这个给你,还你之前借我的钱。”
我可实在没想到,她一个穷乡僻壤的可怜姑娘,能够一步步爬到今天,也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了。我将戒指接过来,举在手上打量了一会儿,我由衷觉得物是人非,当初凄惨到连吃鸡腿都是我丢到碗里给她,现在也拿着戒指打我的脸。
我笑着说,“真好看,款式好钻石成色也好,一看就知道金老板很疼你,怕是值不少钱吧。”
我说完后脸上笑容在一瞬间敛去,我将那枚戒指朝她脸狠狠丢过去,正好砸中了她鼻梁,她本能偏过头躲避,戒指在受到撞击后弹到一个角落,灯光折射在上面,我却觉得无比黑暗。
“陈粟粟,你让那些老男人操换来的钱,我不要。你留着给自己看病去吧。”
我说完转身要走,她忽然从地上爬过来抱住我的腿,她泪流满面仰起头看我,“冯姐!我没办法,我是真的没办法!我不想过这日子了,我过够了…”
我听到她凄惨的哭声,握在门锁上的手用力紧了紧。
她断断续续诉说了她悲苦和无奈,她告诉我这是她深思熟虑的选择,她想出人头地。
我问她出人头地难道只有委屈自己给男人当小老婆这一条路吗。
她说,“不是,有很多条,可摆在我眼前的只有这一条,我攀不上郭局长,更没你的好运气,能够有纪先生赎身,脱离苦海,我跳入了这个火坑,我就只能被烈火焚身,我要赚钱,我要让所有人羡慕,让所有骂我乡巴佬的人都能亲眼看到我过得多好。我在这个大城市,拼不了爹,更没有人脉背景,我什么都要靠自己,我想走捷径,我想一步登天,少奋斗几年,少耗点青春。冯姐,你告诉我,除了讨好金老板,我还有更好的路吗。”
她没有,我们这群女人,深知在赌场长久不了,什么饭都有吃到头的时候,为自己打算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到最后等待我们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捞够了钱洗白,把自己变成良家妇女,嫁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过平淡如水的日子,想起那段奢靡的过去,也许会怀念,但最终还是抚摸着眼角的皱纹一笑而过。还有一个就是粟粟和席情,以及这圈子里大部分姐妹儿的选择,它冒险很大,可习惯了贪婪膨胀的生活,谁又能真的跳出戏忘掉自己曾经的角儿,安于度过几十年沉寂得没有半点波澜的日子。这条路千军万马,可道却很窄,挤不好的就掉下去,坠河里淹死。
我懂,我比谁都懂。
我低下头看粟粟,她还跪着,身上价值不菲的连衣裙浸泡在地面的水渍里,我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选择路别人没权利管,你觉得快乐就好,不要后悔,不要埋怨,好自为之。”
我说完这番话,她紧抓我不放的手也渐渐松开,我没有回头看她,直接拧开锁拉门离开卫生间,直到拐出走廊,粟粟都没有从里面出来,我似乎听到了啜泣,是她不甘向贫穷低头屈服的、以及她悔恨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哭声。
万丈深渊金戈铁马,原本就是一个赌注,多少人下了一辈子最珍贵的筹码输得血本无归,多少人只是轻轻一翻牌,却赢了金帛笑到最后。
一幕幕锦绣时光,它真的美吗,它背后的尔虞我诈和残酷肮脏谁又看得透。
我站在原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恢复了最开始的平淡无波,就像从没遇到过谁一样,我重新走回前厅坐在纪先生对面,他已经吃饱,放下刀叉耐心吃水果,他指尖正灵巧剥着一颗硕大红提果的皮,他不经意抬眸看到我脸色僵硬,问我是否不舒服,我说没有,洗手间里有点热。
他将剥好的红提放到我盘里的勺子上,“撒谎会噎到。”
我没听清,啊了一声,“什么会什么?”
他用方帕擦了擦手,“你很喜欢骗人吗。”
我将红提塞到嘴里,用咀嚼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纪先生斟了半杯红酒,何堂主此时从外面走进来,他手上握着屏幕还没暗下去的手机,上面显示通话结束,他这通电话打得可真长,他躬身在纪先生耳边说,“您帮冯小姐为难马太太的事,马总知道了,现在在金苑,正大闹场子。手下人镇不住,请您早点过去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