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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子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斜靠着一堵墙壁,正用黝黑的打手摩挲下巴,何堂主喊了声彪哥,他立刻抬起头,在看到纪先生时,他从那边迎上来,纪先生停住脚步看了眼就在前面的钻石包,里面没什么动静,彪子说,“马总带来的人打伤了场子七个保镖,刚消停下来。”
彪子一脸愤愤朝地上啐了口痰,“您没直接让干,我嘱咐他们留心,光防守没进攻,那帮孙子下手真玩命,马樟莱是横了!”
纪先生抿唇没说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彪子带他进包,仗胆的人到了,彪子气势也起来了,没刚才那么萎靡不振,他架着手臂一脚将门踢开,里面灯光不亮也不暗,房间每个墙根角都站着保镖,茶几左面坐着两个女人,都执了满满一杯红酒,修身旗袍遮不住圆润的膝盖,香艳而不媚俗。前面歌台上站着两个,在我们进来后才停止了歌声,她们都长着鹅蛋脸,眉目精致出挑。正是大厅海报上除了冯小怜之外的那四个头牌。
她们看到纪先生如获大赦,每个人强颜欢笑的黯淡眼睛里都闪过一丝明亮,纪先生从进来就把目光定格在了正当中沙发上坐着的马总身上,他坐姿就很威武,好像是华南头号大爷似的,恨不得摆成个大字,何堂主在眼前摆了下手,“你们下去。”
四个女人立刻丢掉手上的麦克和酒杯,相继走出去,纪先生带着我坐在沙发上,他们谁都没和对方打招呼,一个稳如泰山,一个坐下面无表情。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大概三五分钟,马总也没客套,他操着一口华南本地口音,“我今天来找纪先生,是奔着我内人在华盛的事。她得罪的是金老板,我也一直在走这方面的门路,结果不想半路杀出纪先生,下手这么狠,逼得我内人娘家不得不搬出李老爷子这个大后台,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没有伤害到纪先生的利益,又不是在您场子里,何必多管闲事呢。”
马总开门见山态度还算可以,没有过分狂妄,并不像彪子对何堂主在电话里形容的那样不可一世,纪先生也是伸手不打笑脸客的人,他自然也没有太强硬,他探身从茶几上拿了一片西瓜,转手递给我,我愣了一下没去接,他对我说,“晚上吃咸不渴吗。”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马总目光越过纪先生脑后看了我一眼,“冯锦。”
我本能答应了一声,他笑得耐人寻味,“不在华盛发你的牌,到金苑给纪先生当贴身小蜜了?”
他说完自己哈哈大笑,纪先生没搭理他,仍旧举着那块西瓜,我说有点渴,他把西瓜再次朝我拿近了一些,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冰爽清甜。纪先生看着我将那块西瓜吃的差不多,他问我还吃吗,我还想吃,可我觉得太没出息了,给他丢人,我摇头说饱了,他这才坐回去,搓了搓指尖的红汁,“马太太没有伤害到我,可她伤害了别人,谁的命都是命,这个世道不管怎样变,该承担的东西,是怎样也跑不掉的。马总清楚我,混了这么多年,就喜好管个闲事。”
马总阴着脸,从保镖手里拿过烟斗,他往烟袋锅里塞了一把烟丝,点燃后吸了一口,可能觉得味道不对,抬手就对着点烟的保镖砸了一拳头,那名保镖根本没防备,被硬生生打中了鼻梁,他闷嚎一声,捂着脸朝后跌跑了好几步,有同伴想要搀扶他,可看到马总满脸的煞气,也都望而却步。
“兔崽子,以为我是好惹的?什么破烟丝都敢往我锅里塞,我看不出来,我他妈还抽不出来吗!”
那名保镖靠着墙壁躬身,疼得直冒冷汗,额头已经潮湿一片,看来马总下手极重,连保镖那么强健的体魄都扛不住,这样说他大概不是商人起步,也在道上混过,否则有不了这样身手和架子。
纪先生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他看完这场杀鸡儆猴的好戏,忍不住闷笑出来,“马总别牵连无辜,有什么不妨直说。”
马总听到纪先生吐口,他再次勾了勾手指,另外一名保镖走上来,掏出一个金锡箔纸的烟盒,马总抽出一根含住,保镖跪在地上为他点着,他先没抽,而是看着纪先生,“纪先生在华南独大,江湖五杰除了武三爷最年长,混得时间久,还能勉强在纪先生这个后背面前说得上话,其他人你放都没放在眼里,不该插手的事也插了,不该得罪的人也得罪了,到现在轮到了我头上。纪先生没想过智者千虑还有一失吗,逞能的下场大多不好,我夫人的父亲,可牵连着后头那位大爷。”
纪先生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他盯着前方播放歌舞的大屏幕,不知道是谁按了静音,灯光不停闪烁,包房内堆满了人,却鸦雀无声,这气氛十分诡异。
“马总护妻心切,是出于利益,我也有我想护的人,是出于风月。这件事我不管,我便失了信,可我自己不想管行,要是迫于淫威不得不屈服,从此以后纪容恪三个字,谁还会放在眼里。马总自己站稳当的同时,也不要推倒别人。钱大家一起赚,美名大家也一起担。”
纪先生虽然没提及我,但马总何其精明,从看到我进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他用牙齿咬住烟蒂不松开,吸咬了一口烟雾,直接吞咽下去,从鼻孔又返上来那口气息,“这条道上还听说愿意为鸡出头的,纪先生可不要毁在女人手里。”
“鸡在哪里。”
纪先生也叼了根烟,他吸烟的姿态比马总要痞气许多,就那么斜叼着,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鸡不在马总家里养着吗。”
马总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也喜欢宠物,不过我养的是一只幼虎,马总喜欢养鸡养鸭,而且养的品种都不重复。可马总听说过鸡瘟吗?鸡瘟轻易不会爆发,可一旦爆发,这跟头栽了就不轻,少则倾家荡产,多则性命无存。”
纪先生话说得高明,可我听懂了,马总当然更懂,他黑着脸吐掉烟蒂,一脸凶气说,“纪容恪,我没和你东拉西扯。你不用指桑骂槐暗讽我,你过去在风月场里什么德行,我也心知肚明,都是不干净的人,别在你场子里闹得颜面无存。”
“你还知道这是我的场子。”
纪先生脸上笑意全无,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收敛得无影无踪,“马樟莱,知道这是我纪容恪的地盘,你他妈还来撒野。”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按倒了一个酒瓶,他五指扣押在上面,一点点收紧,我看到他背部泛起一片惨白,根根青筋像是要爆炸一样从皮肤内凸显出来,接着便是砰地一声,酒精搀杂着无数浓稠的泡沫从杯口和杯身喷溅出来,所有站在在茶几四面八方的保镖都遭了殃,溅得脸上身上都是白沫,我看得瞠目结舌,纪先生竟然徒手捏爆了一个玻璃酒瓶,空的还不算难,有力气就可以做到,然而里面满是液体,这就要费更大力气,挤扁那膨胀的气压,浪费手劲的同时更加考验腕力,纪先生属于偏白瘦的那类男人,看上去没有健硕到令人害怕,可他力气真不小,面不改色就捏爆了酒瓶,似乎压根没怎么耗费气力。
马总也被纪先生不声不响的举动震慑了一下,他坐在那里盯着地面一片狼藉,而守在外面的保镖听到声音后,齐刷刷闯入进来,迅速包围住了马总和他一群手下,纪先生从沙发上坐起来,我见状立刻绕开茶几跟到他身后,他转身居高临下俯视马总,后者也仰面看他,两个人一站一坐用气息对峙了片刻,最终马总先开口说,“纪先生要动武。”
纪先生扬着下巴看他不语,马总吸了口气,他语气放软了一些,“我无意和纪先生为敌,是你步步紧逼不依不饶,我太太这点事,你咬着不放未免太不道义。”
纪先生忽然反手揪住我肩膀,一把将我搂过去,我被他强制性禁锢在怀中,我没想躲,他可能以为我会挣扎,所以钳制得没有一丝缝隙,完全是贴合的,我就那么直愣愣靠在他胸口,我只要仰起头,就能看到他滋长出来的青硬胡茬,可我不抬头也看得到,那一片模糊青黑的轮廓,透着强大凛冽的男人味。
马总见状不再询问什么,他嘬着腮帮子用舌尖使劲舔了舔牙床,“看来这点面子你是不打算卖给我。”
他用手挑起我下巴,忽然朝我脸压下来,我以为他要干什么,我本能把头向后仰,整个身体都绷得直直的,他嘴唇在距离我鼻尖约摸半寸的位置停下,我能嗅到他呼出气息夹杂的浓郁烟味,纪先生眉目染着一丝醉态,可他分明没喝酒,我在想那是不是我的醉态,是我醉了,所以看谁都像是喝了酒。
他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马总说,他张开的薄唇一点点蹭过我沾着汗渍的鼻尖,他舌尖太柔软,也太温热,以致于我整个大脑都是空白,成了一潭软泥。
我混混沌沌的听到纪先生说,“我得把该办的办了。马总不成全我的风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