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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见到纪先生的霎那,所有毛孔都在那一刻舒展开,整颗心都好像落了地,再不是艰难漂泊。
子弹拂过他黑色风衣,他脚步仍旧沉稳,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都坚定沉重。
子弹像是一场瓢泼大雨,从四面八方喷射出去,每一颗都穿透空气散出一缕白烟,何堂主从车顶翻滚下来,他蹲趴在地上朝前匍匐,每当视线内闪过对方人马,他都会立刻从袖口内甩出飞镖,镖尖擦着敌人喉咙蹭过,留下一道深深血痕,血浆四溅中,我根本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倒下,又有多少人加入,有不少群众在看到这样血腥残暴的一幕后无法控制的发出尖叫和嚎哭,他们朝着东南西北所有角落狂奔,跌倒碰撞也不停下,每个人的求生**和挣扎恐惧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纪先生趁着混乱已经逼入漩涡中心,他背贴着路灯杆,在给一把枪上膛,与此同时原本被飞镖击中倒在地上的人忽然一跃而起,从背后冲击过来,那人手上拿着一把匕首,尖端已经染了血,在太阳底下发出凛冽的寒光。
我大声喊小心,纪先生听到我的叫喊,他飞快往我的位置看了一眼,右手掌心猛地托住扣入枪膛,他忽然一个躬身下趴,从偷袭的男人侧面越过去,男人扑了个空,朝前面倾倒覆压,纪先生趁势反手劈下,握拳用力砸在男人背部脊椎,他哀嚎一声跌落在地,四肢都像失去了力气,纪先生并不罢手,他凌空一跃右脚从男人头顶掠过,朝他后脖颈狠狠踩下,接着空气内喷射出一股极其细弱的血柱,到达半空两三米的高度,融化溅落。
人群中的尖叫嘶吼声更加剧烈,所有人面庞狰狞拼命的逃窜,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纪先生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把枪,他双手持枪举向空中,目光阴狠解决掉眼前所有挡路的人,他每迈出一步视线内就是一片血海。
腥臭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就像一点点渗出的丝线,将呼吸缠绕凝滞,我觉得缺氧,这味道使很多人发出呕吐的动静。
纪先生黑色大衣内雪白的领子被血迹喷溅得满是鲜红,他下颔角有血迹,鼻梁有血迹,每一个角落都是斑驳。
一伙黑衣人马杀红了眼,他们见事情败露,根本不打算留有活口,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不顾一切朝纪先生扑过去,生猛得好像几年都没有吃过食物的饿狼。
纪先生眼神敏锐,他只用不到一秒的时间扫视了一圈周围地势,然后朝我对面的一处广告牌位翻身跃起,隐匿其后,他打没了子弹,可对方倚仗人多还在步步紧逼,广告牌上下边缘早已被不断射来的子弹穿透,打成了筛子,纪先生脸上没有一丝慌张,他掏出装殓子弹的铁盒,不急不缓把子弹推入枪膛,他装好后丢掉其中一把空枪,两只手握住一柄,从牌位后腾空而起,踩着几名逃窜的行人头颅,再次飞跃而来。
他从半空旋转降落下来的瞬间,黑色风衣袂角翻滚,他眼底闪烁着恶魔般的嗜血之光,指尖弹无虚发,每一枪都击中对手手臂或者胸膛,直到他坠落在地,大批人马二度蜂拥围拢。
我甚至不敢看下去,纪先生这边只有他自己,何堂主被几辆车和逃窜的人海堵住,任凭他身手再好此时也寸步难行,纪先生被越来越多赶来的对方救援围拢在中间,我终于明白猛虎难敌群狼,他们知道自己抵不过他,便试图用拉锯战逼得纪先生失去力气掉入狼窟。
何堂主不知道何时竟然跳上底商的楼顶,正压低身体飞檐走壁往这边赶来,我扔掉手上遮挡自己的海报,从橱窗门后站起来,挥舞手臂告诉我在这里,人群慌乱而嘈杂,何堂主又在高处,他没有听到我的呼喊,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目光在人群内焦急搜索着,我没了办法,只能自己出去迎他,我推开几个蹲在我旁边躲避子弹的陌生人,趴在地上一点点爬出去,其中一个男人拉住我问我去哪里,我说出去找人,他五官都揪在一起,身上全部被汗水浸透,“你疯了吗?那两伙人不是好惹的,动得真刀真枪!别人都躲起来,你出去找死啊!”
他大概是后来经过的,没有看到最开始的场面,不知道对方目标就是我,我躲在这里大家都不安全,我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拂开他拉住我胳膊的手,我刚要再爬,身后再次爆发一阵剧烈连续的枪响,我听到有人在大喊纪容恪,收手!
我回头去看,对方大约有十几个人包围住了纪先生,他在踢打过程中,被一个偷袭的男人踢掉了握在手中的枪,此时正孤军奋战,和他们厮杀在一起,他灵活的手脚并不能毫无错漏的对付所有人,我看到有几个打手趁他不备用匕首袭击他背部,我看不到他是否受伤,可他越来越苍白的唇让我莫名心慌。
远处警笛发出尖锐高亢的声响,大批警车从东南方向呼啸而来,几乎滞留了整条街道行人和车辆,何堂主从房顶跳下来,他一把扶住纪先生摇晃的身体,反腕掷出一枚飞镖,刺入一名勇猛靠近的对手手肘,那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而纪先生不知怎么了,他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抿唇屈膝倒地,何堂主用力扶住他,大批警察从车里涌出,迅速把现场包围起来,为首的领队认出了纪先生,他摘掉警帽十分惊讶蹲在面前,“纪先生怎么在?”
何堂主冷笑,“纪先生不在,这伙下三滥就要伤及无辜,如果不是我们经过,这里酿出的惨案,乔队长恐怕更无法对上面交差。”
那么被称作乔队长的男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带来的手下将现场封锁拉起警戒线,对周围残余群众进行走访和取证,还有一些法医在伤者旁边提取带血的武器,我双腿发软,只能将手撑在地上当作依靠,连滚带爬踉踉跄跄的跑过去,何堂主看到我喊了声冯小姐,问我是否受伤,我哭着摇头说没有,我抓住他垫在纪先生背后的右臂,我用力往外拉扯,可他和我较劲,根本不打算让我看到,但我早就发现了,他手臂上全都是血,越来越多越来越红,将他的白色衬衣变成了一块红布。
那是纪先生的血,何堂主没有受伤,他根本不曾中弹,而纪先生在最后阶段已经精疲力竭,他架不住那么多人从四面八方群起攻击,他最后没有防备右侧的一个突袭,被三把匕首同时刺穿,我看到了那一幕,我所有眼泪都在那一刻滚落下来。
我宁可被刺穿的是我,我都不会这么疼。
乔队长从警员手中接过一些零散的目击口供,他大致浏览了一遍后,低头询问我是不是最开始被瞄准的目标,我哪里还有脑子思考,我被眼前大片血迹冲击得昏昏沉沉,我根本说不出话,他又问何堂主这里的黑衣人是不是他和纪先生所伤,虽然没有死亡,但重伤情况惨痛。
何堂主冷笑着说,“别人是死是活和我无关,如果今天倒在地上的是纪先生,华南一定会变天,诸位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也要看运气了。”
乔队长一怔,他脸色变了变,有些苍白和铁青,拿着口供资料的手不自然紧了紧,他没再追问,而是大声叫来两名驻守警员,搭着纪先生上警车送医。
何堂主带着我一起坐上去,警车一路急驰开往最近的医院,纪先生躺在一张架子床上,他脸上血色尽失,高大精壮的身体竟在我的视线错觉下犹如一张薄薄的纸片,怎么会这样呢,生命怎么如此脆弱,刚才还生龙活虎调戏挖苦我的纪先生,怎么就突然浑身鲜血,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嘴巴微微开阖着,眯眼看向我,他目光在我身上每个角落仔细扫过,不肯放过一处,直到确定我真的没有受伤,一点伤痕都没有,他紧绷的胸口才忽然坍塌下去,像是彻底松了口气。
冯锦…冯锦。
他唇形似乎喊我名字,我从他身上有些干涸的血迹中回过神来,我扑过去轻轻压在他身上,低下头把耳朵凑过去,我想要听他对我说什么,可他忽然又住了口,我惊慌失措看何堂主,他倒没有担忧,他指尖按在纪先生裸露的胸口,压在心脏位置,他感受了一下跳动,然后对我摇头说没大碍。
何堂主告诉我我离开后纪先生带着他打算到雁鸣路一家酒店应酬,这样的应酬每天都会有,从没发生过意外,纪先生又十分低调不想闹得街道人尽皆知,自然也就没有配备保镖,把阵仗减到最小,没想到经过卡门宴附近时听到枪响,他当时便料到我陷入危机,这伙人一定冲着我。
我低下头不说话,何堂主将车窗拉下,密不通风的空间内,纪先生身上的血腥味和汗味十分浓郁,像无形之中的一把刀,狠狠割在我心上。
纪先生流了好多血,我从没见一个男人的背部流出这么多血,似乎怎么都流不尽。
我想到我欠了他好多钱,想到我欠了他天大的恩情,想到如果他出了事,他手下千千万万人一定会恨死我,我觉得自己害死了他,如果我当初没有来求他,他不会为我赎身,我还在赌场苟延残喘,在姜环面前低眉顺眼,我根本不会来卡门宴,不会碰到这些人,他也不可能出事。
都怪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他们盯上的。
懊悔难受把我折磨得几乎崩溃,我哭出声音,我握住纪先生手颤抖问他,“你会死吗。”
他原本还闭着眼睛呼吸薄弱,在听到我这个问题后他立刻睁开,他无奈看了看我,被我气笑,“胡说八道,你盼我死然后赖账吗。”
我摇头说不是,我想表达我的害怕和担忧,可我所有话都梗在喉咙,我觉得自己舌头是木的,除了不停掉眼泪我没有任何方式表达,他盯着我泪流满面的脸庞,问我害怕吗,我说怕,他问我怕什么,我不假思索回答他,“怕你死。”
他说,“那不是很好,冤有头债无主,也就算了。”
他眼睛依旧锋芒,灼灼凝视我,我在他胸口没有受伤的地方拍了一下,“纪先生和我谁在胡说八道,我有那么坏吗,为了讨债盼你死!”
我好不容易平息了一点的眼泪又开始掉,他大约没想到我这么认真,连玩笑都开不得了,谁跟他开玩笑,我吓得都快窒息了,他不担心自己我还不想一辈子活在内疚中。
他抬起手在我脸上抹了抹,他掌心滚烫,指甲里渗着浓烈的腥味,他非常温柔抹干净我脸上的泪痕后,有一丝嫌弃甩掉沾在上面的泪滴,“女人真麻烦,一点小事也哭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