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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燕子只有拇指盖大小,做工精良,栩栩如生,以丝绦系着。但丝绦有些旧了,显然是一直挂着脖子上的饰物。
这金燕子着实过于熟悉,金凤楼内蓝小姐取项圈时穆荑就在不远处,看得分明,蓝小姐项圈上的金燕便是这种形状,况且那项圈上还缺了一只小燕子,看大小应当也跟这只差不多……难道沈择青与蓝小姐真有何关系?
沈择青见她蹲地捡起他的东西,便道:“瞧我,不小心把它给弄丢了,多亏了你发现!”他拿了西瓜,顺带邀请穆荑到内堂上坐。
沈择青破西瓜的空档穆荑问他:“沈将军,唐突问一句,这只金燕子从何而来么?当然您若是介意不想答也可以。”
沈择青切西瓜,不以为意回答:“它是我妹妹送的。”
“你妹妹?”她记得沈择青是乞丐出身,当时问过他身世,他沉默不答,她便当他无父无母了,如今他还有一位妹妹?穆荑又联想到蓝小姐,可是蓝小姐明明是明远侯的千金,明远侯生有三子二女,这是京城皆知的,按理说应当不会与沈择青有任何关系。
“怎么了?”沈择青见她沉默不言,便问道。
穆荑摇摇头微笑。两人吃了西瓜,沈择青忽然从庖厨取出一坛酒:“主人家还留了一坛酒,要喝酒么?可惜没有下酒菜。”顿了一下觉得不对,又改口:“你可以喝酒么?”
穆荑知他是在军营里豪气惯了,正似她的父亲,便笑道:“我可以喝酒,你不必小心翼翼,我去拿两个碗来,许久没有这般惬意了!”
穆荑去了庖厨,然而在里头大喊:“原来这里还有些腊肉蔬菜啊,主人家真好,我炒两个下酒菜吧!”
沈择青跟过去:“你会下厨?”
“会的。”
“我帮你生火吧!”他挽起袖子便要走进去。
穆荑摆手拒绝:“不不,君子远庖厨,你且等着,很快就好!”
沈择青愣在门口,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左右忙碌。穆荑动作极灵活,显然不是第一次下厨,她先把水舀到锅里烧着,趁这空档去择豇豆,清洗豇豆,切姜丝拍蒜头,待水烧开便把腊肉扔进去灼了灼,而后取出切片。锅里的水也去了,正等着烘干,待锅底干了,她便淋油,下姜丝,下腊肉,顿时一阵香气四溢,那是属于腊肉的味道和油姜火候调和产生的独有香味,令人食欲大动。
一盘腊肉炒完,她又下油下蒜头,炒得油蒜都沸腾而起才下豇豆,顿时又一阵更大的香味扑鼻而来,实在太香了,沈择青都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豇豆炒得差不多的时候穆荑把腊肉倒进去,混合豇豆翻炒。
沈择青惊奇:“咦,既然要混在一起为何当初不混着一起炒?”
穆荑翻炒了一下锅里的菜,已经可以出锅了,她抬起手臂擦擦汗回答:“腊肉及豇豆所需火候不同,混着炒就不好吃了。”
“原来如此。”沈择青稍稍有点佩服。
穆荑又开始炒青菜。沈择青双手抱臂倚在门口看着,高大的身影几乎只靠背部支撑,慵懒而闲适,他双眼微垂,流露出淡淡的欣赏和追忆,一直望着眼前的穆荑。
烟雾熏熏中她的手臂灵活翻动,身影偶尔晃了晃,带动纤细的腰肢,简直胜过最美的舞蹈。穆荑的脸面很白,但不是养在深闺中经久不见阳光的白,而是白中带点红润的健康盈白,显然是经常劳作的结果,令人看了她只觉得如空谷幽兰,散发着葱郁盎然的生机。
穆荑忽然取筷子夹了锅中的菜试试口感,自然红润的唇微张,这一刻,不知为何,沈择青原本抿着的薄唇也微微开启,好像那青菜也到了他的嘴里似的。看着穆荑一边嚼着菜一边满意地点头,他又勾唇微微一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笑容时刻受穆荑感染着,内心流淌着欢愉的情绪,十分明媚灿烂。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不常下厨,但每每遇到他和父亲喜欢的食材,她必定亲手烹制。他一直觉得母亲是世上最完美的女子:知书达理、温柔和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然而遇到了穆荑,他忽然觉得,或许有人,也可以像母亲那般完美。
待穆荑把豇豆炒腊肉、蒜炒青菜和油爆花生米皆煎炒好了,两人便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饮酒。
三碟小菜、一坛女儿红、两个人两只碗,外头夏热炎炎,树荫下凉风飒飒,十分惬意。穆荑也不拘束,倒酒就喝,实在出乎沈择青的意料。他原以为如她这般温婉的女子必定恪守礼仪十分拘谨,然而喝起酒来竟也十分豪放。
喝了几口酒之后穆荑脸色更红,水嫩如出水芙蓉,也许施了胭脂也不及她现在这般自然美丽,因为方才炒菜出汗,有几缕头发服帖于鬓角,凭空为她增添几分慵懒魅惑,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都令人赏心悦目,沈择青没忍住一直看着她,当她目光相碰,他便垂下眼眸安静饮酒,当她撇开目光,他便又望着她。虽然知道这样很无礼,但他抵挡不住目光往她身上靠的魔力。
穆荑似乎有些醉了,支着头揉着揉揉脑袋,低声倾诉:“父亲爱喝酒,晚间总拉上阿鱼哥陪他饮酒,有时候我也凑热闹陪他们,偶尔我也单独陪父亲饮酒赏月,一同想念母亲……”
“你的酒量并不好。”沈择青道。才两三碗就倒下了。
穆荑无所谓反驳,忽然改为玉手支颐,双眼迷离地望着他。
沈择青被她望得心绪不稳,连忙掩嘴轻咳,转移话题:“我没想到你竟炒得一手好菜。”
穆荑收了支颐的手,别过头摆手笑笑:“以前在山里,都是我小凉一同负责的庖厨,阿鱼哥常常嫌我笨,因为我做的菜远没有小凉弄的好吃……”
穆荑忽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抬起来便如饮水一样往下灌。沈择青一惊,伸手拦她:“穆姑娘!”
但她已经拧眉迅速喝完了,举着空碗给他看,呵呵一笑,摔了碗忽然趴到石桌上。
沈择青担心她有事,挪了一个位置做到她近前,低头唤她:“大小姐?穆姑娘?”
穆荑头枕在手臂里,面色潮红,眼角流泪,似梦非梦般低叹:“他们都走了,父亲、母亲,阿鱼哥、小凉……没有人了……”
她似乎睡着了,却也在梦里流泪,也许她期待在梦里遇见那些人,但场景总是心酸。
沈择青莫名心疼,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大小姐?”
穆荑没有回应,他便怅然叹息。
穆荑的过去乃是她与他促膝长谈时告知的,因此他对她的身世还算了解,穆荑不清楚,她打开了他的心结的同时也把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前几年在边疆他总是难以忘怀她给她的忠告,也许一开始只是感恩,渐渐地,也许已经滋生出了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感。
他并不厌恶娶她,若她真的同意,他甚至还有些期待。以前他不明白自己的情感,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她是那么美好,让人忍不住靠近,然而又害怕唐突了她。
“穆荑,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沈择青低叹。
临近日暮,外头风凉,沈择青怕她酒热消散感染风寒,低声向她请罪:“大小姐,得罪了!”而后抱起她往室内走。好在为了迎接新主人,原宅院的主人已经把宅院上下打扫干净,床褥还算整洁。沈择青抱着穆荑入榻,给她盖好被子,又取来清水给她擦擦脸,望着她沉睡的脸,眉眼间无意识温柔起来。
在他心里,用任何美好纯洁的花朵形容她安静的睡颜也不为过,水仙、蔷薇、兰花、栀子?后来他想起了她的名字乃是野芍药的意思,也许唯有野芍药真正合适她生于旷野,顽强坚韧,却又芬芳迷人。
沈择青伸手欲抚摸她的睡颜,就像被旷野中纯洁而芬芳的野芍药吸引,忍不住靠近,然而在离她唯有一寸的距离却又停下了,他怕碰坏了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唐突了她,令她惶恐不安,不敢再轻易展露最美的花朵。
他悠长叹息,起身离塌,到庖厨里寻了一根尚且称得上结实的木柴劈开,坐在门槛上,就着落日西斜、璀璨的霞光为她雕刻野芍药。
今晚穆荑是回不来晋王府了,他也不打算把她送回那吞噬她本性的牢笼。今夜他便在此地守着她吧。
沈择青一直雕刻到夜幕降临,又点了灯继续雕凿,直至把那朵野芍药雕刻得栩栩如生,完全符合他心意为止,并且用手抚摸凹凸棱角,把扎手的地方磨平,最后用针头在花蒂处凿了一个针眼,方便穿系丝绦,如此,才算完成了任务。
夜已深,周围很安静,只余蛐蛐声响,沈择青随便洗了把脸和脚,到穆荑房中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如此,才安心到书房入睡。
书房只有一张罗汉榻,也没有被褥,他合衣平躺,枕着手臂,闭眼间忽然看到母亲的脸,仿佛母亲在他旁边低语:“铭儿,怎么又在书房入睡,小心腰酸背痛,你父亲又该骂你!”
沈择青忽然睁开眼,眼前已经没有母亲的身影,只余战火纷飞……父亲在战马上厮杀,母亲把他藏到枯井里,扔下许多食物,在上头撕心裂肺大喊:“你蓝叔叔未到,永远不要出来!”
而后,就没有了然后,他记得他一直流浪,漫无边际地流浪,永远没有等来蓝叔叔。
沈择青强迫自己遗忘过去,闭眼沉沉入睡。
翌日,沈择青是被一阵拍门声惊醒,他透过纸窗只见外头天色尚暗,不知是谁一大早便来敲门,而且十分凶猛,半点不讲道理。
沈择青长腿一蹬地上便灵活地起来了,他走出书房,见穆荑也是匆忙整理松散的发髻走出来。他昨晚未敢冒犯,只是帮她卸了发簪,令她合衣盘发而睡的,因此她起来得也很快。
穆荑见他,一愣。他抬手:“你且回去吧,我去看看是谁!”说罢快速走向院门口。
沈择青不多想,或者他天不怕地不怕,顺手便亮堂堂地打开了院门,然而门外的人让他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