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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嬷嬷对面坐着位清秀白皙中年女子,相貌并不算出众,穿戴也不显富贵,神色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温婉,令人心仪。她缓缓站起身,礼数周到跟阿迟问了好,阿迟也礼貌问候,“您从京城远道而来,辛苦了。”
陆芸笑道:“这位薛嬷嬷可是宫里服侍过,礼仪娴熟。她教导过韩国公府、鲁国公府几位千金,又耐心又细致。女儿,这几位千金如今礼数规矩,可是没掉。”
陆芸含笑看着阿迟,眼中全是嘲笑戏弄之意。阿迟真想白她一眼:您又来逗我了,好玩么,有意思么?您和爹爹商量过,不会把我嫁入规矩严苛人家,当我不知道啊。我还用学什么规矩礼仪,我会已经足够用了。
薛嬷嬷微笑谦虚,“哪里,过奖。”郁嬷嬷生了会子气,想起临行前主子吩咐,换上一幅笑脸,“正是这个话,薛嬷嬷规矩礼数极好,留下来教导二小姐,岂不是好?”大房这妮子虽说性子野了一点,长实是好,若教好了,保不齐往后能派上大用场。
陆芸仿佛没听见郁嬷嬷话一般,含笑吩咐小丫头给薛嬷嬷换茶。阿迟端庄坐着,满面春风看向郁嬷嬷,“这位是……?”胖大妈,你谁呀?先来自我介绍下。
郁嬷嬷忍气吞声站了起来,冲阿迟福了一福,“二小姐,我是夫人跟前服侍,姓郁,承蒙府里少爷、小姐们看起,都叫我一声郁嬷嬷。”
阿迟还是矜持端坐着,含笑点头,“郁嬷嬷请坐。您是夫人跟前服侍人,原也有些体面,不必客气。”甭这么不情不愿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郁嬷嬷张口结舌。怎么会是这样?依着徐家小姐教养,这妮子不是应该站起来扶着自己,满脸陪笑,“您替我们服侍夫人,怎敢受您礼?”
郁嬷嬷想了好几想,终是忍不下这口气,板着脸训斥道:“服侍夫人人,原该尊重些才是。便是夫人房中猫儿、狗儿,也该善待。若不如此,便惹人笑话,说这家人眼中没长辈。”
阿迟轻蔑笑笑,“服侍夫人人,资格再怎么老,为人再怎么得夫人欢心,终究还是奴仆。少爷、小姐若待之毕恭毕敬,便会惹人笑话,说这家人不分尊卑。”扣大帽子谁不会呀,给你来顶大。
陆芸客气礼让薛嬷嬷,“这旗枪是今年初春采,您尝尝。”薛嬷嬷优雅端起茶盏,“叶如旗,芽似枪,汤色清澈,香味醇和鲜爽,好茶。”
郁嬷嬷看看神色自若阿迟,看看专心品茶陆芸、薛嬷嬷,咬牙说道:“这回我是奉夫人之命,送薛嬷嬷来教导二小姐您礼仪规矩。”别为了跟这妮子拌嘴,耽误了正事。
阿迟不由感概,继夫人有长进啊,从前送是丫头、婆子,如今送教养嬷嬷。这丫头、婆子你能发配到庄子上,教养嬷嬷可不能。“继祖母,真是用心良苦。”阿迟悠悠叹道。
“继祖母?”郁嬷嬷嘴角抽了抽,小姑娘家说话怎这般恶毒,为人继室是什么有光彩事么,偏偏要郑重其事拿出来说。郁嬷嬷想要训斥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殷夫人,确实是阿迟继祖母。
郁嬷嬷是来办差使,碰了两三回钉子,再不敢生事,面上有了恭谨之色,不复嚣张跋扈。阿迟见状轻轻笑了笑,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着茶。喝完茶,这次会面圆满结束,郁嬷嬷和薛嬷嬷被安置到清洁凉爽房舍中歇息。
郁嬷嬷凤凰台住了两日,见徐家诸人都淡淡,觉着好没意思。她寻思着,“此番前来,一则是为相看这妮子,二则是为留下教养嬷嬷。如今两样差使都已办妥,我还留着做甚?讨人嫌么?”告辞了要回京。也没人留她,由她带领小丫头、仆役走了。
郁嬷嬷这一走,徐述、徐逸小哥儿俩欢喜无限,“爹爹,看功课看功课。”四只漆黑明亮眼睛盯着徐郴,盼着他点头称赞,盼着他大手一挥,“泛舟水上!”
徐郴根本不看。这俩傻孩子,家里还有外人呢,功课好不好都一样,屋里老实呆着。徐述、徐逸大为气愤,放下功课,到塘边钓鱼去了。
小哥儿俩正经八百钓鱼,阿迟岸边凉亭中摆茶点招待薛嬷嬷,和冯姝、冯婉姐妹。冯姝十四岁,冯婉十二岁,两姐妹都穿着玉色丝绸夏衫,玉色长裙,一对姐妹花。
冯姝已定给了广宁侯幼子唐登,早明年,晚后年,就要嫁往京城。广宁侯府家大业大,根深叶茂,族人众多,冯姝嫁了以后,要学着应对事很是不少。冯姝,才是真正需要教养嬷嬷女孩儿。薛嬷嬷看着冯姝满是期待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冯尚书和夫人钟爱孙女,为孙女请教养嬷嬷,那是再愿意不过。没两天,冯尚书府专程遣人来迎接薛嬷嬷,到了冯府,待若上宾。薛嬷嬷和冯姝,算是各得其所。
薛嬷嬷离开徐府之前,模糊告诉过阿迟,“令祖母对你,似乎已有了安置。”所以才会请我来教导于你。教会了规矩礼仪,女孩儿听话,容易摆布。
阿迟不以为意,“继夫人慈爱,该她管、不该她管,她都要管上一管。嬷嬷放心,能安置我,只有我爹娘。”别逗了,婚姻以得父命为正,你一个继祖母,居然想左右我将来了?
薛嬷嬷走后,阿迟谦虚请教徐郴和陆芸,“继夫人很闲么?”怎么什么闲事都想管。继子女儿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她还要费神送教养嬷嬷过来,敢是闲疯了不成。
陆芸笑道:“也不算很闲。”徐阳这一房有嫡子徐远、嫡女徐素敏、嫡子徐进、庶子徐过,庶女徐素心,徐际这一房有嫡女徐素兰,庶女徐素芳,嫡子徐通,庶子徐迁,继夫人膝下颇不寂寞,哪里闲住呢。再说了,徐远、徐素敏都到了择配年龄,光是挑孙媳妇、孙女婿就够她忙活。
徐郴微笑看一眼阿迟,“女儿,你只须听命于爹娘兄长,旁都不用理会。”京里那女人手伸很长,居然打起我家阿迟主意,不知死活。阿迟,乖女儿,莫害怕,你有爹娘兄长,吃不了亏。
阿迟放了心,冲着徐郴和陆芸讨好笑笑,“爹娘疼我了。”甜言蜜语几句,步履轻回了房。爹和娘都靠谱,徐迟高枕无忧!
徐郴和陆芸目送女儿走远,陆芸轻轻说道:“不知不觉,阿迟都长成大姑娘了。”阿迟身子长开了,好看了,可是烦恼也跟着来了。眼下还不知道继夫人打是什么主意,九成九是要对阿迟不利。
徐郴笑道:“什么大姑娘,阿迟还小。”还没及笄呢,就大姑娘了?陆芸幽泳了口气,“咱们眼里,阿迟自然还小。可继夫人眼里,只怕并非如此。”
徐郴哼了一声,“咱们闺女,大事小事都是咱们当家,谁也不能越俎代疱。”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没听说过祖父母之命。我闺女事,我说了才算。
陆芸温柔笑笑,“好,咱们说定了,闺女大事小情都是咱俩做主,旁人不许管。”徐郴点头,“那是自然。”家产、恩荫这些都是小事,从京城避到南京也并不无可,可若事涉儿女,定是寸步不让。
晚饭后,徐述、徐逸眼巴巴瞅着徐郴,样子很有几分可怜。徐郴故意想了想,“月下听笛子,一定有趣。”徐述、徐逸眼睛一亮,跑过去拉着徐逊,“哥,吹笛子!”徐逊笛子吹好。
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殷勤相问,徐逊也不忍心拒绝,“好啊,吹笛子。”这晚月光分外柔和,微风分外凉爽,笛声分外悠扬,一片清香之中,徐家诸人,清梦甚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