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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帛定下主意,笑愈加温柔可人。不过是个守备家次子,不过是个庸俗不堪、想娶有丰厚妆奁妻室男人,不过是个言而无信、夸夸其谈纨绔子弟,不值得可惜。那种男人,根本不能够托付终身。
程帛窈窕身段映入湖水中,玲珑有致,婀娜多姿。程帛怜爱看着水面,生就这般倾国倾城容貌,还有什么可忧愁?本朝虽然嫡庶分明,可嫁入公侯府邸做嫡妻庶女,又不是没有过。平北侯夫人,不就是庶女出身么。
平北侯夫人本是孟家庶女,身份极不起眼。奈何她生极为美丽,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平北侯原配嫡妻,超品侯夫人。她夫婿是名闻天下征虏大元帅、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张并,长子张勍是平北侯世子,次子张劢是魏国公。夫婿、儿子都有出息,平北侯夫人这位孟家庶女,堪称庶女中佼佼者。
程帛顾影自怜,要论美丽,自己不会输给平北侯夫人吧?平北侯夫人能做到事,自己也应该能做到。眼下不就有个绝好时机摆眼前么?张劢到南京中军都督府任职,张、程两家是姻亲,往后定会常来常往。
孟家庶女能风风光光嫁入平北侯府做原配嫡妻,何以见得程家庶女便不能?程帛蹲下身子,拣起一粒光洁小石子,笑吟吟扔向湖中。湖水清且涟漪,程帛心中一阵舒爽。
“……我家和魏国公府、平北侯府,算是远房亲戚。平北侯外祖父程公,讳普生,原为卫国公。我家曾祖父彼时任京官,跟卫国公府连过宗。”亭中,程希端庄美丽脸颊上飞上一抹晕红,硬着头皮说道。程希家原本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乡下有几百亩地而已。后来程希曾祖父中了进士,做了京官,程家才慢慢发达起来。如今程家也算是望族了,五六十年前可不成,所以会上赶着跟当时赫赫扬扬、威风凛凛卫国公府连宗。同出一姓,又连了宗,官场上也有人照应。
“后来卫国公府被夺爵抄家,成年男丁全部流放肃卢州边塞苦寒之地。我家曾祖父虽帮不上什么忙,也暗中送了不少银两、衣食,又托肃卢州地方官多加照应。再后来平北侯驱除鞑靼至祁连山外,先帝特旨召回程公一家,封为平顺伯。平顺伯带着儿孙住老家广宁,深居简出,极少和外人来往,和我家倒是常通音信,极亲密。”程希这一通解说下来,冯姝、阿迟才明了,原来程家、张家是这样远房亲戚,怪不得对魏国公张劢知之甚详。
接下来事,不用程希讲,冯姝和阿迟也猜出来:张劢既到南京任职,必定会到程府拜望。这么一位尚未定亲奠之骄子近眼前,议亲事还不论嫡庶……冯姝和阿迟相互看看,心有戚戚,程家往后怕是会热闹了。
“家父近来忙很。”程希嘴角有丝讥讽微笑,“从来不管家务事人,这几日连送到张府果品、酱菜都亲自过问。家父待魏国公这位表侄,好不关切。”不用问,定是秋姨娘吹枕头风。秋姨娘自从听到“不论嫡庶”这四个字,大概已经盘算着要下手钓金龟婿了,自然会蹿掇父亲向魏国公示好。
冯姝笑道:“彼此至亲,原是应该。”魏国公父母兄长都远京城,他独身一人南京居住,又无家眷,程御史这做表伯父多照看照看,也情理之中。
阿迟笑嘻嘻打岔,“程姐姐,是什么酱菜啊?有没有味道与众不同,也给我弄几坛子。程姐姐我跟你说,吃是人生第一大事,该意。”表哥、庶妹什么,没有吃重要。
三人正说着话,湖畔垂钓冯婉一声欢呼,“钓着了钓着了!”没多大会儿冯婉步履轻盈走了来,面有得色,“我钓到一条大胖鱼,够咱们四个人吃!”程希和冯姝都笑,“又来了一个,阿迟可算是有伴儿了。”婉儿和阿迟还是年纪小,少年不知愁滋味,整天就惦记着吃和玩,再没什么心事。
欢聚了半日,申时前后,客人纷纷告辞。阿迟离近,诸人都散了之后又陪程希坐了坐,说了会子家常。阿迟声音清洌动听,如山间清泉一般,程希微笑听着,眼中渐渐有了笑意。
阿迟回到徐府之后,一本正经跟陆芸发着感概,“做女人真不容易啊。娘您看看,做嫡女不容易,做庶女也不容易,各有各苦。”
陆芸才见过管事婆子,处置过一回家事,如今正闲坐饮茶。见宝贝女儿如此这般,陆芸哪会不明白她想什么,“阿迟,日子是人过出来,自己想过什么样日子、能过什么样日子,定要先想清楚了。”陆芸微笑着看爱女,“男子可以纳妾,不等于男子必须纳妾。阿迟,嫡庶之争,不见得每个人都要面对。”这孩子定是见着冷酷世情,下了气。这可不成,花一般年纪,应该开开心心。
阿迟拉过张黑酸枝木玫瑰椅坐陆芸身边,大眼睛忽闪忽闪,等着听陆芸高谈阔论。女儿如此虚心求教,陆芸自然倾囊以授,“阿迟,我和你爹爹成亲第二年,你爹爹便高中了二甲进士。彼时你祖父任职少仆寺卿,从三品官员。继夫人父亲殷老大人是吏部尚书,文选司、考功司都殷老大人掌控之中。我便跟你爹爹商议了,到南京做个闲职。”
阿迟故作聪明点头,“南京官员六员一考,不归北京吏部管。”南京官员,由南京吏部考核,不许北京吏部干涉。爹爹既到了南京,殷老大人再厉害,也是鞭长莫及。
陆芸笑了笑,“乖女儿,你爹爹性情淡泊,不贪名利,南京任职对他再合适不过,这是一。我能远远离开继婆婆婆和两位妯娌,凤凰台徐府和你爹爹清清净净渡日,这是二。”
阿迟笑咪咪,好啊好啊,这是互利双赢。爹爹么,离开京城便是离开继夫人势力范围,这些年来也一步一步升到了正三品。娘亲得利大,不用服侍婆婆,不用周旋妯娌,南京徐府一人独大,何等自。
当然了,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来南京好处很多,坏处也是显而易见:徐郴品级虽然上去了,始终没多大实权。如果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大概其也就是熬到礼部老尚书致仕之后,徐郴能再升一级,做个“养鸟尚书”。这样仕途,究竟是不理想。
阿迟忽想起今天听到闻,不无艳羡说起,“娘,程姐姐表哥才二十岁,就做到正二官武官了,可真难得。不是挂虚衔,是都督佥事呢,掌管练兵和屯田。”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个人所能达到人生高度,二十岁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陆芸笑道:“是魏国公张劢么?他十三岁那年跟着父兄上了战场,徂击过入侵蒙古人,驱逐过东南倭寇,杀敌无数。阿迟,他年纪虽然不大,立下战功可不少。”有谁会是无缘无故坐上高位?总要有个缘由。
原来是保家卫国、铁骨铮铮军人,失敬失敬!阿迟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张劢是功勋人家子弟,靠着祖荫上位。想差了,竟是与事实大相径庭。
阿迟冲陆芸竖起大拇指,“您太渊博了,什么都知道!”陆芸微微一笑,家里有要及笄宝贝女儿,做母亲自会留意未婚青年男子,何足为奇。可惜,张劢年纪大了几岁,和阿迟并不相配。
母女二人絮絮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先是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下了学,接着徐郴、徐逊父子也相继回来。一家人早早吃过晚饭,之后相携到园中望月亭,或是吃着瓜果,或是闲闲饮茶,共赏秋月。
一轮秋月挂天空,清丽明彻,美好澄净。月光皎洁,徐逊乘兴吹笛,笛声悠扬悦耳,引人遐思。阿迟纤手轻扬,命侍女抱来古琴,信手抚了一曲。曲罢,徐郴和陆芸击节赞赏,“此曲只应天有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徐逊、徐述、徐逸三兄弟也很给面子鼓掌,阿迟眉毛弯弯,这有忠实观众捧场演奏,真有成就感啊。
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不甘示弱,背着手,很有风度仰头向月,各自吟了一首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春去秋来不相待,水中月色长不改。”吟罢,也是一片称赞之声。
徐逸跑到徐郴身边,“爹爹您呢?”哥哥吹笛,姐姐抚琴,我们背诗,您做什么呀。徐郴洒脱笑笑,命人备笔墨,“阿逸,爹爹把你画下来,好不好?”
徐逸拍手笑,“好啊好啊。”颠儿颠儿跟着铺雪浪纸,给添了不少乱。徐郴一手轻抚幼子头,一手提笔作画,徐逸旁聚精会神看着,大乐,“有我有我,把我画出来了。还有娘,还有姐姐,还有哥哥,咱家人全都有!”
徐郴画完,儿女们都凑了过来,拍老爹马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陆芸款款走过来,凝视看了半晌,提笔画左侧空白处写下“今者不乐,逝者其耋”八个大字,舒朗洒脱,态致萧散,和画风十分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