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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松寺坐落于建康城郊天阙山,从陆府出发,坐车到万松寺大约要两个时辰左右,陆希晚上不到戌时就躺下休息了,第二天刚到寅时,就被穆氏叫着起身了。
梳洗完毕,陆希换上白中单走出花罩,花罩外春暄正领着几个小丫鬟摆放着陆希早餐。屋里几个炭盆烧暖暖,夏暑还是担心陆希着凉,捧出一件披风给陆希披上。
那件披风初看不起眼,可等夏暑抖开披风,衣衫如水般滑落时候,引来了陆希注意,“这是——阿兄送来?”陆希略带惊讶望着这件衣物。
“是。”夏暑跪陆希面前,给她系好衣带,“二少君这次送来衣物中,这种羊毛织成衣衫有好多件,寝衣、披风、云肩都有。大娘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轻软羊毛织物呢。”陆家侍女,都是见惯奇珍异宝,若是这件披肩是软绸做成,众人绝对不会再望上第二眼,但二少君都说了,这是用羊毛织成,大家都有些惊奇,羊毛织品居然也能如此轻薄柔软。
陆希道,“这不是用羊毛织成,是用羊绒织出来。”
“羊绒?”众人困惑望着陆希。
“羊绒是只出山羊身上一层细绒毛,每年入冬寒冷时候,山羊身上就会长出这一层羊绒,等开春转暖后,这层羊绒就会自动脱落。”陆希解释道,她对羊绒了解也不深,只知道一个大概,她没想到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有羊绒了。陆希揉了揉额头,昨晚她是早早上床了,但一直到子时左右才真正睡着,这么早起来,她头迄今还有点晕眩。
春暄见状,对秋霜使了一个眼色,秋霜上前散开陆希头发,先用牛角梳梳背轻轻刮着陆希头部穴位,手指轻柔按摩着陆希头皮,见陆希眉头渐渐散开,才用角梳沾了一点檀香油,从头顶往下,一下下慢慢梳着。
“等一会上了犊车后,大娘就车上睡一会吧。”穆氏见陆希头疼,也大为心疼。
“嗯。”就算穆氏不说,她也准备车上睡一觉。
陆希喝了半碗粥,吃了两个云吞后,就让丫鬟把饭食撤下,春暄端来银丹草茶给陆希漱口,夏暑再次给陆希打水净脸,等秋霜梳好发髻后,给陆希换上外出衣物。因是去进香,陆希穿戴也简单,淡青曲裾和浅碧色罗裙,高严送来披风外,又罩了一件白貂裘斗篷。
等陆希一切打点妥当,去正厅时候,陆言和候莹也到了,陆言和陆希穿戴差不多,颜色都很素净,反观平时一向装扮素雅候莹出人意表穿了时下流行襦裙,海棠红短襦配上鲜艳亮眼石榴裙,脸上施了一层薄薄脂粉,粉光柔腻,让陆言愣了愣,“阿姊今天穿真漂亮。”时下很流行穿襦裙,但因陆希、陆言祖母袁夫人,喜欢家中女孩穿深衣或曲裾,所以三姐妹很少穿襦裙。
候莹脸一红,头微偏,“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陆希看到候莹含羞带怯模样,就知她应该知道她今天去万松寺主要任务了。今天大家都起很早,三人都有意车中补眠,也没有合乘,三姐妹一人一辆犊车,按身份陆希前、陆言居中、候莹次。按制陆希和陆言都是县主,可以乘坐双马安车,但两人还是比较偏爱犊车。一来是顾忌候莹想法;二来犊车比安车要舒服宽敞平稳许多,用马拉车,她们只能使用两匹马,而用牛话,可以使用四头。
众人卯时不到就从家中出发了,到天阙山时候,也差不多辰时过半了。许是因为起早了,又赶了一个多时辰路,三人都有些恹恹,直到喝了几口热茶后,三人才恢复了些精神。
“阿母来了吗?”陆言问。
“公主正东厢房同冼夫人、元三娘子说话。”下人回道。
“冼夫人怎么会来?”陆言奇怪问。冼夫人,不是宫中元贵妃大嫂,元家大夫人吗?她怎么会来这里?也不怪陆言疑惑,万松寺毕竟是陆家半私庙。
陆家世代信奉道教,但陆家嫁进来媳妇并不一定信奉道教,尤其是陆希生母汝南长公主,前梁皇室世代信佛,萧令仪曾祖父梁平帝,还几度想放弃皇位、剃度出家。汝南长公主下降陆家后,偏爱天阙山风景优美,就其姑姐陆止清微观旁,选址建造了一间小寺庙。后来陆皇后、汝南长公主相继薨逝,陆家为两人做法事,也都选此处。
十来年间,陆家数次翻修这间私庙,原本只是间小寺万松寺,也就成了建康正经官庙。但也仅前殿接受附近百姓香火供奉,后殿是专供陆氏女眷进香。和陆氏身份相差太多,没资格入内,差不多家族,基本各有各寺庙,也不需要来万松寺,所以陆言才会奇怪
候莹脸一红,“许是有其他什么事吧?既有长辈此,我们先去拜见吧。”
陆言也没多想,整理了妆容,喝了一盏茶水后,就去东厢房了。尚未入内,就听到清沥如水声音从厢房中传来,“冼夫人果然是行家,这烹茶水确是惠山泉,只因此处泉水不够厚重,我怕衬不出云雾茶茶味来,特地从家中带了惠山泉来。”
陆言听到这声音,脸上笑容未变,但脚下一停,偏着头切齿问着巩氏,“阿媪,崔孟姬怎么来了?”
“崔娘子前日就进宫陪太后了,听说今日公主要来进香,太后让公主带崔娘子出来散散心。”巩氏答道。
陆言心里冷哼一声,散心?怕是又拐着弯来讨好阿母吧?陆小娘子下巴微抬,右手举至半空,身后丫鬟忙上前,双手捧住她手,门口侍立寺人心思灵巧,立刻扯着嗓子宛转通报道:“安邑县主、阳城县主、候大娘子到。”
厢房里声音稍顿,便传来了常山公主笑声,“刚刚还说起她们该到了,果然这会就来了,还不进来。”后一句话,语态极是亲昵。
宫女们打起帘子,陆希、陆言、候莹依次入内。三人入内就见常山公主下方坐着一名身着秋香色深衣贵夫人,那贵夫人生了一张圆圆富态脸,眼角有明显细纹。
三名婷婷袅袅少女,让冼夫人眼前一亮,对常山笑道,“公主真是好福气,有这三个花骨朵般女儿陪身侧。”
常山脸上露出了骄傲笑容,但嘴上还是谦虚道:“阿冼不是也有三娘?我瞧着三娘可比我这个小魔星好多了。”
陆希等人进厢房后,先向常山、冼夫人行礼,又同屋内同辈元三娘、崔孟姬见礼后,才常山示意下,坐于她身下,陆言一听常山话,知道她说自己,不依唤道:“阿母——”
常山招过幼女,亲昵问她路上累不累、饿不饿,陆言一一答了,陆希和候莹坐于下方,一言不发。崔孟姬三人进来后,也不说话了,倒是元三娘偷偷抬眼打量着候莹。
候莹今年十六岁,正是女孩子一生美丽时候,尤其是她今天穿了一身夺目华贵红色,显得她气质端方,冼夫人同常山说笑间,已经不动声色打量了候莹好几次,见她始终面带微笑、目不斜视,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心中就满意了几分。
也是!陆家长大女儿,怎么可能有不好?今上元后嫁给圣上半年不到就薨逝了,继后高皇后无子,她小姑元贵妃生育皇长子虽已经立为太子,但宫中、朝上崔家势力依然不可小觑,如果能和崔家联手,太子地位肯定加稳固。
只可惜崔家无嫡女,崔孟姬再出众,她长子也不可能娶一个庶女,反观候莹虽然生父早亡,可母亲是今上唯一同母妹妹,伯父是征东将军候远,她又从小陆家养大,得袁老夫人教诲,这样女孩子从哪里去找?故冼夫人一听常山公主提起这桩婚事,就急巴巴赶来了。
两位贵夫人聊得热火朝天,几名小娘子也说投机,尤其是陆言,她只听常山和冼夫人说了几句,就大致估摸出冼夫人来此真正意图,她和元三娘年岁相当,平时也见过几次,如今陆言有意替姐姐打好未来小姑子关系,几声笑语就把元三娘逗得喜笑颜开,陆希话虽不多,但每次说话都恰到好处。
崔孟姬一旁咬了咬下唇,目光复杂扫过候莹,她比候莹小一岁,也正是含苞待放年纪,她今天穿着月白上襦、蹙金红裙,富丽华贵中带着雅致,比起候莹丝毫不逊色,论容貌、论才华,她都不比候莹逊色半分,唯一区别就是她没有一个好母亲……
冼夫人一旁看着,这也是她坚持不肯要崔孟姬当自己儿媳妇主要原因,庶女——不管怎么教养,终究少了几分大气。冼夫人目光扫过候莹身边那条月白身影时候,微微一顿。
陆希今天穿了一件淡青曲裾,清雅素净仿佛夏日午后放晴天空,主料不见纹饰,袖口、领口和下摆处,用牙白素锦缘了边。这时空中飘来了一朵云彩,将日光遮住,厢房中光线一变,袍裾上浮现团团云纹,朵朵芍药、石榴图案若隐若现出现云纹中。
冼夫人眼睛眯了眯,才发现其实陆希穿曲裾并非纯色,而是青色细线细细治了无数暗纹,静止不动时候,暗纹不显,等照射衣物上光线变化后,那些纹饰才能显示出来。
像是察觉到冼夫人目光,陆希眸光一转,正对上了冼夫人,冼夫人不由有些尴尬,倒是陆希不躲不避,对冼夫人微微一笑,她双眸澄澈,看人时候眼里似乎总是带着淡淡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冼夫人尴尬之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陆希身体微曲,神色怡然给冼夫人和常山各倒了一盏丫鬟刚送上来清茶,“母亲、夫人,这是前段时间阿姊特地让人炮制泡茶,同煎茶口感有些不同。”
崔孟姬望着那盏清茶,神情有些僵硬,她才烹了一壶茶,陆氏姐妹就送了这么一壶茶来,她们算是和她比试吗?
冼夫人听着陆希清柔话语,神色渐渐放松,含笑望着候莹,“候姑娘,这是茶是你让人炮制?”
“是。”候莹柔声说,虽她力持稳重,可满脸红晕和落地上目光,还是泄露了她紧张。
冼夫人眼底浮起了淡淡惋惜,但目光转向正满脸疼爱望着女儿常山时,她莞尔一笑,这也不错。
陆言年幼,性格也活泼,哪里耐烦整日坐厢房中陪两人说话,待了一会,她就拉着元三娘要出去玩,常山嘱咐宫女、寺人们看好几位娘子,就任她们出去玩了。
陆希出了厢房,就同元三娘和崔孟姬告辞,陆言和候莹知道她要去那里,也不多问,元三娘倒是有些好奇,但毕竟是别人私事,也没多问。
陆希走出月洞门,春暄手中捧着一个花插,同一名灰衣女尼朝她走来,两人同时朝陆希行礼,“大娘子。”
陆希接过春暄手中花插,“走吧。”陆希示意下人不要跟随,三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后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