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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儿?林清微迷茫地看着眼前头顶床帐子上面一双绣得惟妙惟肖的晾翅白鹤,脑海中打了不止一个结;“唔——”心口一阵闷疼袭来,加上嗓子干涩,她轻轻地咳了两声,想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被绑在了床头的柱子上!
“姐姐!”趴在一旁桌子上的青年男子容色俊秀,眉宇间尽是焦急与疲惫,听见声响,转头一瞧,他惊喜地从锦凳上一跃而起,眼中满满都是庆幸与后怕,只见那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走,扑到林清微床榻旁边,:“御医呢?都给朕进来!”
林清微瞠目结舌地看着床头站着的男子,鱼贯而入神情严肃的一个个御医上来为自己诊脉,视线在屋内的其他地方流连一圈,这、这、这不是阿许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阿许——咳!”她艰难地发出呼唤了一声,便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一时间气息不稳,又咳嗽起来。
秦许忙上前将她扶着倚在宽厚的柔软被褥上,给她拍着背顺气:“姐姐不必担忧,南疆那边已经由抚远将军过去收拾局面了,朕决不会饶过那些叛逆之徒!”
南疆?乍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词,林清微眼中闪过片刻的恍惚,只听底下御医回禀道:“公主殿下福泽深厚,身上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只是这毒药却委实是忒霸道了些,因此还需要静养调理!”
……
一样地是被称作公主殿下,只不过是不是文卿长公主林清微,而是定国公主秦微。被贴身伺候的宫女扶着,林清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宛如堕入深渊一般窒息的死亡与那个世间二十三年的光阴难道只是一场梦境?只是,这一模一样的变化轨迹,同样的中毒休养……
只是不管怎么样,历经了那一世的二十三年,自己也不是完全的秦微了……
黛眉联娟间凝着些许散不开的轻愁,林清微站在回廊上,抬眼看向晴空碧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成日里呆在屋里窝在病榻上,许久不曾出来走动,这身子似乎都僵硬了一样。
随手从身旁一枝低垂的柳枝上折下修长的叶片,百无聊赖地曲折着它,浅色的汁液带着一股子青草气儿粘在林清微手上。林清微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余光扫视着身旁眉眼低垂的宫女:“往花园子走走罢!”
“姐姐今日可觉得哪里有不适的么?”秦许站在不远处,瞧见在花园子里散步的秦微,眉宇间淡淡的茫然无措,他唇角抿着,不知为什么,姐姐这一次生死须臾之间,醒来后身上那股杀伐凌厉之气淡了下去,竟莫名地柔和许多。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姐姐,为自己付出得太多了……
林清微循声看去,绽开一抹笑意:“阿许这么早就过来了!”挥挥手让扶着自己的宫女退下去,见状,秦许忙加快脚步,上前去搀住她的手:“姐姐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毒都已经解了,阿许何必还拿姐姐当瓷娃娃看待?”林清微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指着前方一处花团锦簇:“既然这样担心,那就陪着姐姐去坐坐,喝杯茶如何?”瞧清楚秦许眼底暗藏着的担忧和责怪,她笑了笑,如小时候一般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我的身体,我自然明白的,还不走么?”
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投射出一片薄薄的阴影,林清微眼底的神色看不清晰。是呀,她的身子,她会不明白么?虽说脉象一天比一天强壮起来,脸色也开始好起来,但是——不过是在提前消耗自己的生命罢了!以命换命的血咒,隐藏在招魂霸烈的毒性之下,不到最后,绝对难以发现……
该不该告诉阿许这件事儿呢?又一次地直面死亡,饶是林清微历经风雨,也不由得迷茫起来。
这些天来,林清微仔细地思量了许久,若说那二十三年是梦境,为什么其中的点点滴滴自己都记得那么清楚?还有燕云镇浊河之畔自己肩头中的那一剑,现下想来,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她本就是性灵之人,如此深想进去,竟是悟了。无论究竟是真是幻,梦中临逝的不甘与遗憾,自己是绝不愿意再重复一遍了……生也好,死也罢,再来一遍,是上苍的恩德;加上梦中,自己这两辈子也算是值得了,林清微勾起嘴角粲然生光,看着秦许的目光温柔而坚持,做出了决定:“阿许,遣退你身边的所有人,姐姐有话要交代你!”
虽说已经做了好几年的皇帝,在外面也是天威赫赫,但秦许对护佑教导着自己长大的姐姐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现在仍旧如此。依言做了个手势,让暗处保护他的护卫们退下去,姐弟俩在水亭子里坐下来。
“姐姐,你在说什么!?”秦许激动地站了起来,失态得朝着林清微喊道:“朕不许,姐姐,御医说了你的身子决不能轻易劳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朕也不信,倾举国之力,难道连一个有能耐的大夫都找不到!”便扬声要喊。
林清微看着他这幅情态,轻轻地叹了口气:“阿许,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坐下来!”
秦许眼圈微微红着,带着些许哀求:“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法,咱们姐弟能有今日,一步一步都是踏着血走出来的!眼看着北胡已平,南蛮将定,姐姐——”他走到林清微身旁,蹲下/身来,伏在林清微的膝上,声音里带着些哽咽:“请姐姐为了阿许保重自己——”
抬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姐弟俩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光。母妃早逝,父皇冷情,每每被那些宫女太监欺侮了之后,姐弟俩就是这样子互相安慰……
“阿许,姐姐这样做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为你扫平天下是姐姐毕生的愿望”,林清微缓缓地拍着他的肩膀:“若是姐姐真的中了血咒,如此,去了也不至于太过遗憾;若是姐姐安然无恙,给你帮点忙,促天下太平安定,以后姐姐便教养孩子,安稳地享享清闲不是再好不过么?”
秦许抬起头来,察觉到自己失态之下竟然又做出了小孩子的举动,不由得耳根红透,林清微浅浅笑着,带着丝丝促狭意味:“得了,在姐姐面前有什么好羞的?姐姐可是看着你一丁点一丁点长到现在的——”
思虑了片刻,自己姐姐究竟是什么脾气,没有人比秦许更清楚了,听了林清微的调笑,秦许颊畔染上些微的红晕,却神色严肃地盯着林清微:“姐姐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既然这样,弟弟听从便是了!只是,马革裹尸什么的,姐姐休要再提!”
当初林清微为了养身子,将诸项善后事宜交由抚远将军去处理。待三个月后身子状态一下子由盛转衰发现血咒这码子事之后,她已经不能起身了,更别说再次前往南疆了。事实上,南疆那边风俗诡异,待定国公主秦微薨逝后,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将南疆真正意义上纳入越朝版图之中。
这一次,本宫可管不得那么多了!林清微眯着眼,眼神莫测地看向南方的天际。
……
听着手下利刃刺进血肉时的声音,林清微眉头皱了皱,眼睛一下不眨地便挥剑向身后劈去,只闻得一声惨叫,便瞬息没了声响。
林清微忍着心头的绞痛,唇色已近惨白,四下环顾一周。已经四个月,血咒已经发作到最后,只怕自己的时日就在这须臾之间!
大部分的寨子在她的手段下都已经臣服,唯有这剩下来唯一一个信奉处子的村落负隅顽抗,如今也算是了结,林清微指着队伍其中一人:“陈将军,此事已完,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大捷之喜,自当同庆!另外附加,使那些儒者文人前来,与其在朝野酸言酸语,不如在这荒蛮之地教化民生!”
“是!”抚远将军出列,干净利落地抱拳应下。瞧着前面那个明明娇弱纤袅却拥有令一群大男人震惊的智计谋略的小女子,他不由得出声劝道:“殿下还请先回营帐歇息吧,余下的事情交予末将等人便是!”林清微的脸色实在是不大好,纵然为了遮掩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但是那颤抖着的手指、失了血色的唇瓣,无一不显示着她此刻已经是精疲力竭。
勉强支撑着身子,挥手让开秦许特意拨派过来保护她的女卫,林清微咬着牙步履缓慢却坚定地向着扎营处走去。
“公主殿下!殿下——”
眼里最后的景象便是女卫惊慌失措的脸色,浑身上下仿佛散了架一般,心头好似被千根的牛毛花针细细地戳着,痛得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其后,便是满世界的黑暗无边。
精致的余窑青花茶碗被失手摔碎在地上,秦许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紧悸,坐在他对面的皇后担忧地看着他:“陛下,这是怎么了?”
“无妨,梓潼且继续吧!朕忽然想起来有些事情,先走了!”秦许握了握拳头,不知心里面那股子惊慌失措茫然无助的感觉究竟是由何而来,隐隐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挥挥手让宫人将方才摔破的茶碗收拾了,随意对皇后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而去。
皇后身边的宫女不安地看着面色沉沉的皇后:“娘娘?”
“罢了,收拾去吧!”皇后原本是想要在秦许面前好好地展示一番茶道功力,谁想突然被中途打断,她也失了兴致,瞅见那宫女眼底的惴惴,她摇摇头,自嘲着笑道:“虽说咱们陛下于女色上冷淡了些,可总比先皇那般偏宠偏信来的好吧!”便往太后宫中去了。
林清微醒来将南疆诸事与众人交待清楚,吩咐即刻赶往京城后,便再一次陷入了昏迷,留下满军营的人心中揣测担忧不已。
抚远将军抚摸着林清微留下的几卷南疆大致地形图,不由得暗自赞叹惋惜,天不从人愿,这样一个天资绝艳的女子——那一日林清微将他们召集到营帐时,他分明看见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上透出的青紫之气。
果然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阿许,不要忘记那一日姐姐对你说的话!”
秦许看着面前已经气若游丝却仍旧殷殷切切看着自己的女子,那与自己肖似的脸庞已经消瘦不堪,他鼻头酸得厉害,却强忍着不叫泪水落出来:“姐姐安心,阿许都知道了,后宫女子所出,无论男女,无论生母身份分位,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绝不叫我越朝根基混乱!”他们姐弟俩一生的苦难都源自于父亲的忽视,即便现在的他已贵为天子,那又如何呢?姐姐终究还是要去了……
欣慰地勾起嘴角笑了笑,林清微只觉得浑身的气力仿佛已经被死亡的迫近完全抽去一般,挣着命抬手勾出小手指,秦许会意地伸手去和她拉钩。
“阿许,要听话啊……”
话音渐没,那苍白的纤细手腕落了下去,从秦许的指尖滑落了。
“姐姐!”
一声悲鸣响彻城外,看着女卫们帮她整理容色,秦许抱着林清微轻如羽毛一般的身子下了车,她苍白安静的脸上尚且带着一丝释然的笑容,看起来沉谧而美好,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旁边侍立着的太监眼神肃穆而哀伤,甩了三下响鞭:“陛下回宫!定国公主殿下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