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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沂盯着尚安国,淡声笑道:“有人等季氏破产,等得十分辛苦。你说是吧,尚先生?”
万籁俱寂。会议室内,一道道目光波诡云谲。有人盯着尚安国,有人盯着叶沂,还有人盯着老太太,但更多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
尚安国眸色晦暗:“叶小姐真会开玩笑。”
“玩笑?”叶沂抵住下颌,略略侧头,“等着看季氏笑话的大有人在,尚先生何必否认事实。”
尚安国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盼着季氏出问题的人多得是,他急着否认,确实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叶沂也不等他辩解,直接翻开面前的文件:“我记得,向尚氏借款的提案,是董事会在季承缺席的情况下通过的。现在我想问问,答应尚氏那么苛刻的条件,各位当时是怎么想的?”
“嘭嘭”点着文件,她说:“季氏的资金缺口是长期的,尚氏借款的期限却只有短短一个月。接受借款的时候,各位想必已经知道,季氏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周转出还款的现金。可即便这样,提案还是通过了。难道,各位对此有别的计划?”
董事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叶小姐难道忘了,那二十亿的缺口是哪里来的?哦对,好像是叶家暗中捅刀,搞什么赌~场清查,紧接着又撤回承诺给我们的借款,才让季氏落到今天的地步的!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接受苛刻的条件?”
“所以,老太太也知道尚氏的借款条件苛刻?”叶沂似笑非笑道,“尚先生是季氏的董事会成员,在明知无法周转的情况下,提出一个月内必须还款,这是什么行为?我怎么觉得,尚氏是想借这笔钱,故意把季氏坑破产呢?”
这一回的沉默来势更加汹汹。叶沂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这是她和李恒商定的计划第一步:离间。
尚安国提供借款的目的非常明确:捏住季氏的七寸。他若真想帮忙,绝不会提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还款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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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是这么分析的:“尚安国早就算好,一个月的期限,季氏肯定还不上借款,到时候如果不想破产,只能接受债务重组。”
叶沂悟道:“季氏到期还不上钱,尚安国就会提出债务重组,免除季氏的债务,但作为交换,要求将对应的资金作为尚氏的投资,入股季氏!”
“没错。”李恒点点头,“如此,季氏的所有董事、包括先生本人,都必须将手中的部分股权让给尚氏。按二十亿美金的价值折算,季氏的控制权多半要归尚安国所有了。”
“真狠啊。”叶沂冷笑,“环环相扣,看似出手相助,实际暗度陈仓。尚安国打得一手好算盘。”
“董事们也不是傻瓜,谁也不想把股份白白让出去。”李恒叹道,“可他们也没办法,老太太和尚安国肯定早暗中达成了协议,当时先生不在,别人股份都少,即便看出来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太太,董事们的怒气,就是咱们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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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叶沂明明白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于是,她就和其他董事一道,站在了尚安国和老太太的对立面。
和尚安国把季氏的利益输往尚家比,叶沂的身份问题就显得不那么迫在眉睫。果然,再没有人提起她叶家身份的事。董事们沉默的目光全部投向尚安国,等着他的说法。
尚安国和蔼一笑:“叶小姐真是冤枉好人了。二十亿美金不是小数,尚氏也是东拼西凑,借了好大一笔外债,才凑出这笔钱给季氏救急。别人给我的还款期限也只有一个月,我想给季氏宽限也没有办法。在这里面,我也承担了好大的风险啊。”
“简直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老太太在旁边帮腔,“尚氏要是不拿这钱,季氏一个月前就要破产。现在好歹多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埋怨人家出钱的人,这就是叶家的家教?”
“叶家的家教,不能忘祖背宗。”叶沂盯住老太太,慢声道,“我现在是代表我女儿发言,她姓季。季老太太,您又是站哪边的?”
老太太被噎了个脸红脖子粗。
尚安国则不动声色:“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过去的都是既定事实,不论是否满意、是否合理,白纸黑字签了的,都必须遵守。我还等着季氏的还款去还别人,不然尚氏也得破产,叶小姐,别让我为难。”
“哦?”叶沂不经意道,“还不上这笔钱,尚氏真会破产?”
尚安国的目光有一瞬间凝滞,但他随即笑道:“叶小姐真爱开玩笑。破产倒不至于,但麻烦总不会小。”
叶沂审视了他片刻,淡淡挪开视线:“可是,季氏现在确实拿不出钱。尚先生,你有什么建议?”
尚安国的唇角闪过一丝笑意:“我接受债务重组。如果季氏愿意用股权置换债权……”
“等等。”叶沂打断道,“您想放弃债权,换成季氏的股权?要是这样,您还是拿不到现金。您刚才不是说,尚氏等着现金还债么?这又不要现金了?”
尚安国自知失言,一时说不出话。叶沂悠悠笑道:“所以,这个提议不可行,我有另外一个提议,您要不要听一下?”
***
一小时后。
叶沂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回医院。”
李恒一脸紧绷:“太太,怎么样?”
叶沂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通过了。”
“真的?”李恒按住心口,“董事会同真的意出售赌~场了?真是太好了!太太,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就是按你说的,离间。董事们早就看出,老太太和尚安国图谋不轨,今天把这事说破,大家便公开站队。只要是老太太和尚安国要的,别人都会反对。他们俩的股份再多,也抵不过其他所有人加起来一起。”
李恒点点头:“季氏眼下只有三条路可走,送尚安国股份、卖大陆的投资、或者卖澳门的赌~场。尚安国早就想增加持股,老太太则巴不得卖了大陆的投资,回归赌~场生意。董事们和他们对着干,自然不会选前两条路,结果就如我们所愿,选择卖掉赌~场。”
“这也是季承一直以来的愿望。”叶沂阖眸靠近座位里,“他不喜欢博~彩业,总想着跳脱出去,回归正途。我会帮他完成。”
李恒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沉沉开口:“先生醒来看到这些,一定非常高兴。”
叶沂的心口蓦地一缩,紧巴巴地疼。她伸手揉了揉,深吸了一口气:“李恒,我们应该赌对了。”
李恒猛地坐直:“太太是说……尚氏的财务状况?”
“嗯。”叶沂应道,“从尚安国的反应看,这次他为了控制季氏,确实冒了很大风险。那二十亿中,应该大部分是借来的。”
李恒的眼睛顿时放光:“所以……”
“所以,我们严格按计划进行。”叶沂牵起唇角,“惩罚恶人,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拿走他最看重的东西。在尚安国眼里,钱比天大。所以这一次,我要让他破产。”
***
返回医院时已近正午。阿菲见到叶沂,连忙迎了出来:“太太还好吗?没人欺负你吧?”
叶沂失笑:“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被人欺负?”
阿菲挠头:“太太脾气好嘛。您忘了,原来连家里那些嚼舌根的佣人,都是我替您打发的。”
叶沂“唔”了一声:“我崛起了。”
阿菲“嘿嘿”地笑:“太太还没吃饭吧,都准备好了,快来快来。”
“我去看看季承。”叶沂摇摇头,把包塞到她手里,“你饿了就先吃吧。”
“哎……”阿菲刚想拦,人已没了踪影。
她不禁摇头,“这两个人真是……过去先生为太太做点什么都背着她,生怕她知道。现在轮到太太为先生做事,先生又倒下了……这阴错阳差的呦。”
***
午后的阳光正好。病房的窗帘敞着,只余一层薄薄的纱。金色的光芒被滤过一遍,给苍白的房间、苍白的人,都镀上一层温暖柔和的光。
这时候的季承看着没那么高冷,只是眉心还微微蹙着,仿佛有什么极其烦闷的事,连昏迷也不能昏得踏踏实实。叶沂用棉签沾了清水,一点一点给他润着嘴唇。
他的唇很薄,还常常抿着,显得冷硬而凉薄,和他的人一样,哪怕近在咫尺,也让人觉得淡漠疏离,好似处于千里之外。
俯身凝视片刻,叶沂轻轻吻了上去。其实这个男人一点也不难接近,其实,他的唇也是温润柔软的。他只是习惯隐藏在冷漠的面具后面,用不动声色的方式默默做着一切。
“季承。”指尖轻抚着他的眉眼,“你要快点醒过来啊。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也许过不了几天,就能看到尚安国和老太太的报应了。你要是醒的太晚,没准要错过了呢……”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他们两个的角色好像倒了个个儿。叶沂闭上眼,陷入回忆。
那时候,他们在圣托里尼。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她赖在被窝里,怎么也不想睁开眼睛。轻柔的触感掠过脸颊,如鉴赏珍宝般反复摩挲。
好痒。她往枕头里缩了缩。
“叶沂。”低沉的男声有点好笑,“快醒醒。”
她装死。
“快点。”季承催促道,“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她懒懒撩起右边的眼皮。两秒钟后,左眼皮也飞速睁开:“哇塞,季承,你要去选美吗?”
他穿了一身非常正式的礼服。季承虽一向西装革履,但叶沂总觉得,他是故意把衣服当作铠甲,武装成生人勿进的样子。因为长得太英俊,他只要淡淡立着,就自带聚光效果。而冷硬的着装能敛住光晕,让他拉开与万事万物的距离。
眼下,他长身玉立,脸上的微笑好像爱琴海的阳光。原本内敛的光芒肆意绽放,绝对是晃瞎人眼的节奏。叶沂呆了,喃喃重复:“难道真是选美?”
季承呛了一下,抬手要拎她的耳朵:“快起床!”
“你要真去选美我就起床。”
他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白皙的脸上却泛起可疑的颜色:“快起床,有人要进来了,老实听话。”说完,居然夺门而去。
这时,一队女佣浩浩荡荡地冲了进来:“先生在海边有重大活动,这就为太太梳妆。”
接下来是好一通折腾。有人给她化妆,有人给她做头发,还有人给她穿衣服。叶沂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我自己来,自己来。”
“太太别动。”佣人在她头发上摆弄着,“好了好了。太太,真好看。”
叶沂望着镜子。这是她吗?软软垂着的纱裙,波浪似的卷发,淡淡的微笑……她被弄成了标准的希腊雕像。叶沂愈发心虚:“这到底……要干什么?”
佣人塞给她一束淡粉的捧花,用生硬的中文答:“先生给的。”
或许她是想说“给先生的”?叶沂暗暗思考,难道季承真的要去选美,所以拉她送花捧场?
季承,选美……她被脑补的场景逗笑了。佣人用一种奇异而愉悦的眼神看着她:“恭喜太太。”
恭喜?季承果然是长得太好了,还没选,大家就默认他赢了。她差点又笑出来。可是走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不出来了。哪里是选美?为什么只有季承一个人!
临海的悬崖边,季承静静立着。在他身后,爱琴海铺陈出无边无际的蔚蓝,仿若纯净的画卷,而他就站在画卷中心,回头、微笑,缓缓向她伸出了手。海风轻拂,哪里飘来了婚礼进行曲的悠扬节奏。
叶沂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季承身边的。面前的石子路上,粉色花瓣铺就一条柔软的道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糖上。季承拉过她的手,一路向前,走到鲜花拱门之下。
她舌头打结:“这、这是……”
“婚礼。”
他们已经结婚几年了,这个词像个遥不可及的童话,从未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叶沂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来:“什、什么……”
他们不是还有协议吗?为什么……
季承仿佛没看出她的疑问,只垂眸凝视她:“喜欢吗?”
“……嗯。”
“回澳门以后,给你补一个特别盛大的。”他俯身凑到她的耳边,“但这个是我们的,只有你和我。”
薄唇弯着,离她越来越近:“我等了这么久,总算真正娶到你了。季太太。”
***
回忆像一口尘封的井,一旦开启便汩汩而出,再无止息。
“啪嗒。”一滴泪落在季承紧闭的眼角,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原来,他们还有这么好的回忆。可是她太怯懦,不敢相信生活中还会有好事发生。所以,当她发现,季承没有兑现婚礼的承诺,她便退缩了。
如果她能勇敢一点,如果她没有一直逃跑,也许现在季承就不会躺在这儿,也许一切都会变得非常不同。从今往后,她不能再做一个胆小鬼,她要把真实想法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
俯在季承耳际,她一字字道:“季承,你听着,现在我们可不是夫妻,你要是敢就这么丢下我,我不会去找你,你的孩子也不会去找你,她们一辈子都要叫别人父亲。不想这么窝囊的话,就兑现你的承诺,再把我娶回家。言而无信,会我看不起你。”
说完,她用力擦了擦眼,猛地起身离开。她走得匆忙,所以就没看到,大门合上的刹那,床上那人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