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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场买卖
阿四体贴地顺着金折桂话说,虽心知金折桂才八岁,但已经习惯以大人心思猜测她心意,早听阿大郁闷地说过金折桂喜欢严邈之,如今自然而然地猜测金折桂看上严邈之家后生了。
严邈之心里只觉得金折桂想太远了,如今就想到嫁人事上了,忙道:“严某家两个小子高攀不上小姐,但小姐若看得起他们,随六小姐挑选。”
“严将军过谦了,六小姐配令公子,也算是门当户对。”阿四笑着说,邀功一般地冲金折桂挤眼。
金折桂看怪物一般看着阿四,泪眼婆娑道:“挑选?父亲书房藏着书里写着要郎情妾意才能成亲……”
“咳,小姐不必将家里事说给外人听。”严邈之心中金大老爷勇猛伟岸,乍然听说金大老爷书房里藏着“郎情妾意”书,不禁咬了舌头。
玉无价沉吟道:“没想到令人闻风丧胆金将军,竟然满腔旖旎柔情。”
“我腿脚不好,将来难免被人看不起。”金折桂哽咽一声,又拉扯严邈之袖子。
“……六小姐到底要什么?”严邈之用袖子给金折桂擦了眼泪,看她哭得突然,就知道她心里算计着什么。
“我看人家习武人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我虽不要飞檐走壁,但料想习武之后,脚步会轻一些。”金折桂哽咽道。
瞽目老人嗤笑道:“丫头放心,等你回了家,老朽跟严将军并玉家诸位一起劝说金将军叫你习武。”
严邈之先觉不妥,毕竟金家乃是书香门第,哪有叫小姐习武?随后又看金折桂哭得可怜,又听阿二等人连连发誓一定要跪求金将军对金折桂有求必应,才点头道:“严某一定劝说将军。”
金折桂松了口气,擦了眼泪,慢悠悠地说:“就算正不了骨头,范神仙也千万别自责,总之骨头坏一点也好,帝多大岁数了?料想他年轻力壮,再过个六七年,照样要选秀女进宫充盈后宫,我腿脚不好,想来也算不到我头上了。”
严邈之跟金折桂相熟,也只限于跟金家相熟,往日里只金折桂年幼时候见过她几次,此时听她大咧咧地说这些其他闺秀羞辱启齿话,哭笑不得地想未免太老成了一些,“小姐果然想得长远。”瞅了范康一眼,示意范康趁金折桂不主意动手。
范康一只手用力地金折桂脚踝上一掰,金折桂忍不住一声惨叫,待范康收手,却见脚踝突出骨头还原处。
“看来只能慢慢地用重物拉了。”范康遗憾地一叹。
瞽目老人点了点头,摸索着摸索金折桂腿,“丫头,以后要受苦了。”
“爷爷,没事,以后我日日用重物拉腿,然后习武,就不用学那些罗里吧嗦规矩了。等大了,要是嫁不出去,反正有严大叔家小子任我挑呢。”金折桂忙握着瞽目老人手安慰他。
严邈之清楚地看见金折桂额头冷汗,又看她依旧笑着安慰瞽目老人,不觉心里生怜悯,一时忘了腹诽她老成。
“……每日用重物去拉,岂不等于每日凌迟一次?”玉破禅不知道何时转过头来,瞅着金折桂腿脚,眼神晦涩。
“算了,都出去叫丫头歇息吧。”瞽目老人站起来向外走,走了两步回头,有意问,“丫头,你爹藏书房里书是什么书?”
金折桂笑道:“是包着论语皮书,里头又是莺莺又是红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书。”
阿四几人心道:你不知道才有鬼!又想金折桂定是气恼金将军不叫人来救他们姐弟,才有意让金将军出丑!
瞽目老人心知金折桂忍痛跟众人说笑,便赶紧领着人出去。
严邈之后一个出来,见金蟾宫端了点心来,就放金蟾宫进去,然后将门掩上。
金折桂等屋子里只剩下金蟾宫,不禁松了一口气,然后靠被子上,等金蟾宫端了点心来,先指挥他去拿帕子来给她擦脸,待擦了脸,又叫金蟾宫给她揉耳朵。
惬意地被金蟾宫服侍着,金折桂闭着眼睛问金蟾宫:“范神仙叫你撒尿给他没有?”有童子尿,就玉破禅、金蟾宫两个,料想范康不会浪费了金蟾宫这边。
金蟾宫胖胖手指揉着金折桂耳朵,奶声奶气道:“范神仙不敢。”一条腿搭金折桂身上,一边抖腿一边开始说:“我对谁都没说我姓金,就连严叔叔问,我都说我姓花……严叔叔要杀羊爷爷,我拦着不许他杀……严大叔做羊肉串可好吃了……”
“嗯——”金折桂咬牙,开始疑心范康是有意使坏了,腿脚原本不怎样,被他掰一下,如今一阵阵疼,“蟾宫——”
“嗯?”
“换只耳朵揉揉。”金折桂拉了被子盖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闭上眼睛先睡觉。
等金折桂醒来时,外边已经响起二梆子声,听见身边金蟾宫打呼声音,金折桂翻身坐起来,才披了衣裳起来开门,就听坐外面台阶上严邈之说:“小姐回屋子里等一等,过一会子热粥就送来。”
金折桂严邈之手里把玩着一只玉箫坐台阶上,跳着走过去,“严大叔怎么这边守着?”
严邈之道:“少爷、小姐安危要紧。”犹豫一番,开口说:“小姐天资聪颖,想来会明白将军为何不叫人来救你们。满朝文武皆知你们落宁王地盘上,多少人教唆太上皇、皇上说将军会因你们姐弟耽误大事,金家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金家万万不能示弱给旁人看。”见金折桂要坐下,便将身上披着大氅拿下铺地上。
金折桂严邈之大氅上坐下,托着脸侧头看向严邈之,微微一笑,又转过头来,“严大叔,吹个曲子吧。”
严邈之一怔,点了点头,待将玉箫放嘴边,又迟疑地放下,“小姐,待宁王剿灭后,金将军、玉将军上书给有功之人请封,折子上不会写小姐名。玉将军肯叫严某来替代玉八少爷守城,便已经跟金将军商议好,将功劳记玉八少爷名下。玉将军十分看重八少爷,想叫玉八少爷一举成名。金将军意思,是顺着玉将军心思,不许小姐抢了玉八少爷风头。小姐回家了,别声张这事,好不好?”
虽是一个派系人,且守乐水也是一桩严酷事,但抢夺乐水、守住乐水这么大一桩功劳,料想玉家也不会轻易让出来。
金折桂头一歪靠严邈之身上,“好。那严大叔回家后,除了替我劝说父亲让我习武,还要劝说父亲一百次,叫他多给我嫁妆。”
严邈之听金折桂果然没因为功劳事发火,点头笑道:“好!金将军也是身不由己,小姐心里莫怪他才好。”拿起玉箫,因金折桂就身边,便吹了一曲《折桂令》。
金折桂等人送来粥,依旧坐地上端着粥小口小口地呷着,因肚子里有了热汤水,舒心地叹了口气,依稀前面墙角地上有影子晃动,因严邈之,安心地接着喝粥,便不去多问。
玉破禅靠墙边,将金折桂、严邈之话全听进去了,他原是睡不着,来寻严邈之,不料却听到金、玉两位将军“交易”,震惊之后,一时不知该跑到金折桂跟前大义凛然地说“我不要你功劳”,还是装作没听见。默不作声地转身,却见玉入禅也。
玉入禅心中不屑,面上依旧笑若春风,看玉破禅不理会他地去了,待要走,就听金折桂喊:“败家子,闻到你身上味了,过来。”
玉入禅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应付金折桂刁难,就走出暗影。
玉破禅心里起伏不定,握着拳向厢房去,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严邈之话。
“八少爷?”今日是个不眠之夜,戚珑雪也难以入睡,因众人聚集一处休息,出了房门,就见玉破禅游魂一般地走来,“八少爷?”
戚珑雪连着叫了两边,玉入禅才听见,“戚小姐?”
戚珑雪笑道:“你从哪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玉破禅此时满腹心事,有些不耐烦道:“改日再说吧。”
戚珑雪一怔,她毕竟比玉破禅年长一些,想便多了,只当玉破禅看破自己早先心思,有意疏远她,忙道:“八少爷误会了。我父母双亡,又没有家人,若是跟你们回京,九少爷必定要请玉夫人收留我,玉夫人慈悲,也会听他话。请八少爷到时候替我说话,千万叫我跟着小前辈走。阿二、阿三、阿四三位大哥说进了京,先叫我去金家住,然后凑了银子,挨着金家买个小院子送我。”
玉破禅心不焉地点头。
“八少爷,到时候……玉夫人就算不喜欢我,也会因为人言,毕竟我父亲是你跟九少爷老师坚持要留我你们家住,你千万千万替我说话。我虽不愿意,但人微言轻,哪里能劝得住玉夫人。”戚珑雪微微颦眉,满腔心事终归付诸东流,昔日不知民间疾苦尚且能想一想,如今知道人心险恶,越发不敢再痴心妄想了。
玉破禅一凛,眸子猛地睁大,心道是了,就算玉夫人厌烦戚珑雪,可还是会为了面子强留戚珑雪玉家住,先只觉得戚珑雪小题大做,她不愿意,玉家人还会为难她?此时想想,戚珑雪一个人,一张嘴,到时候若没人替她说话,她想离开玉家都难,于是郑重地点头道:“好,你放心,玉家绝不会强人所难。”
戚珑雪终于安心地笑了,“多谢。”转身便回了房。
玉破禅闷闷地向玉无价等人房间走去,听见梁松、玉无价等人笑着说“少年英雄”等话,便将门推开,见里面玉无价、梁松、阿二、阿四、阿三、玉无痕等都,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说着宁王如何死了话,径直走过去坐下,看梁松递他酒,就接过一口闷下去,然后捂着嘴咳嗽。
梁松拍着玉破禅后背道:“八少爷好气魄,看这架势,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玉无价等人自然要顺着梁松话夸奖自家小主人,便跟着附和两句。
“无价大叔知道父亲要借着此次战事叫我一举成名吗?”玉破禅喝了酒,脸色涨红地看向玉无价。
玉无价怔住,玉无痕却说:“八少爷夺下乐水,又杀了宁王,原本就该一举成名。”
玉破禅素来性子好,此时一喝了酒,二心里不平,便甩手将酒碗砸地上,霍地站起来冷笑道:“原本说要夺乐水是小前辈,弄死耿成儒是花老前辈,离间朱统领、袁珏龙还是小前辈,杀了宁王是无价大叔、梁大叔……”一时激愤,便红了眼眶。
梁松见此,忙识趣地离开,留下玉家人来处置这事。
玉无价忙问:“八少爷这是怎地了?我们都听你,你功劳大,剩下才是我们。”
“仗还没打完,就开始分功劳了。父亲许严将军来守乐水,竟是跟金将军商议好将小前辈功劳全给我,这事你们知道不知道?”玉破禅并不妄自菲薄,心知自己有些能耐,也自觉这次算是立了大功,却万万没料到玉将军要“锦上添花”,一举将他吹捧成旷世奇才,还不许金折桂抢他风头。
阿二、阿三、阿四并不知情,便看向玉无价、玉无痕等人。
玉无价、玉无痕见玉破禅发作起来,忙安抚他:“花小前辈乃是女子,又是大家闺秀,这虽是功劳,但传出去也不大好听。日后谁敢娶她?金将军这是爱女心切,才会如此。”
玉破禅冷笑道:“难道金家不答应,父亲就固执地不肯叫严邈之来守城?又或者,他要叫咱们家其他人来守?死了那么多人,竟然……”眼睛酸涩起来,不甘心地伸手去擦眼泪。
玉无价忙劝他:“八少爷,这事将军也很无奈。家里大少爷病弱,其他少爷要么武艺不精,要么谋略欠缺,就数八少爷有出息。将军也是为了玉家,况且八少爷功劳原本就不小。”
玉破禅提起酒壶给自己倒酒,狠狠地灌了一口,冷笑道:“那就叫我领自己功劳去!抢了别人功劳出了名,就算把我捧成第一猛将,见了金家人,我也抬不起头!”冷笑两声,又固执地道:“我不打仗了,我以后就经商去。”
“这怎么能行!玉家乃是将门世家,这一代就靠八少爷来继承老将军、将军衣钵……况且八少爷功劳原本就不小,金家如此,也有跟咱们玉家交好意思……”玉无痕拙口笨腮地斟词酌句,想叫玉破禅理解玉将军良苦用心。
阿二、阿三、阿四后知后觉地明白玉破禅气恼是仗还没打完,金家玉家就已经想方设法地瓜分功劳了,于是便也愤慨道:“怎么能抢了小前辈功劳?小前辈腿脚已经不好,有个功劳,将来还能睥睨那些闺阁女子,如今倒显得小前辈不如人。”
玉无价听阿二三人并玉破禅只一味地贬低玉将军,便气道:“你们这些个直肠子,你们说为什么金将军叫严邈之来守城?金将军是想支开严邈之,叫他大侄子跟着他立功、扬名立万!”
玉无价一句话抛下,阿二、阿三、阿四木讷地闭嘴,玉破禅是呆住,愣愣地说:“罢了罢了,既然哪里都有买卖,那我就去买卖吧。”他虽聪颖,但自小受到教导便是忠君爱国,只觉得身为将军,只沙场上斗智斗勇就够了,也从小立志要做个智勇双全将军。如今乍然听到沙场之下尔虞我诈,只觉得昔日胸怀宽广长辈们也不过是个斤斤计较之人,越发灰心丧气,嘴里反复念叨着要去做买卖,再不肯听玉无价等人劝说。
门外,被玉破禅聒噪醒范康、瞽目老人相对坐着“看星星”,范康摇了摇头,指着里头说:“玉家老八太嫩了一些,他当他不想扬名立万,玉将军能由着他?”
瞽目老人叹道:“少年人,吃苦头多了,才能懂事。”
范康冷笑一声,又看见玉入禅鬼鬼祟祟地回来后站门外听,摸着断腕,冲玉入禅道:“败家子,你家八哥这性子回了家,必定会跟你爹大闹一场,到时候,就该你懂事做你爹乖儿子了。”
玉入禅听到范康阴测测声音,先是一哆嗦,随后笑着迎上来,眸子向屋子里扫去,心道山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