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为母则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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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寒风中,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顾不得嫌冷地用外头水缸里水洗去脸上、脖子上绿豆面,洗掉了一层,依旧觉得脸上脖子上疼得厉害,手一摸,就摸到还有一层黏皮上难以洗掉。

    虞之洲、玉破禅先带人拆了刑架,然后从后门走了。

    等他们走后,金折桂才叫胭脂、玉铛开前门。

    前门一开,金将溪就带着人站门外,几人走进来,眼瞅着二房母子一起洗脸洗脖子,没了一层脂粉,冷氏红肿眼睛、松弛肌肤、因生育长出来斑点全露了出来,金朝桐因为直接挨打兼挂心自己某处还能不能用,脸上精神恍惚。

    “这是怎么了?”金将溪沉声问。

    “父亲——”金朝桐瞧见金将溪就要扑过去,奈何跑了两步,扯到某处,痛呼一声,又滚到地上。

    “魁星,这是……”金将溪又将头转向金折桂。

    金折桂笑道:“二叔,二婶、二哥逗你玩呢。”

    这算什么答案?金将溪方才是为了抢先问冷氏、金朝桐话,才亲自来找他们,此时看他们母子二人狼狈不堪,早先还仿佛梁松家里金折桂如今出现这边,蹙眉道:“那你怎会这边?”

    “二叔问二婶吧,真冷,我先回去了。”金折桂伸手搓了搓手臂,警告地看冷氏一眼,便慢吞吞地向外挪去。

    冷氏听金折桂脚步声远了,一边伸手去抓脖子上绿豆面,一边求金将溪:“老爷,给朝桐请个大夫。”

    “母亲……我没事……”金朝桐忍着疼拉住冷氏裙摆,伤那么个地方,他哪有脸请大夫看,万一大夫说他不中用了……他情愿死,也不叫天下人笑话。

    “朝桐……”冷氏欲哭无泪,听金将溪不耐烦地哼一声,忙抬头说:“老爷,我们没事。”

    “那个谷雨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将溪问,叫人去院子里四处看看,下人们四处看了,见屋子里只剩下一摊绿豆面,旁什么都没有。金将溪听了,一头雾水地说:“走,随我去见母亲。”

    金朝桐走了两步,又跌倒地上,金将溪皱眉道:“先扶二夫人、二少爷回房换衣裳去。”皱着眉头,亲自向屋子里走了走,看不出来个什么,便紧跟着冷氏、金朝桐回二房去。

    金朝桐回了屋子,想起虞之洲当着冷氏面对他……心里又羞又恨,又觉某处火辣辣疼,强撑着换了衣裳出来,再见冷氏,不禁涨红了脸。

    冷氏上前低声问:“我儿,要不要请大夫?”

    “不……没事,若叫旁人知道,儿子……”金朝桐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那里就不中用了,神情越发萎靡。

    “见了你祖父、祖母……你别说话,全推到我头上。”冷氏想想金折桂话,又看金擎桂、金兰桂双双迎过来,眼珠子红着,眨了眨眼睛,唯恐金折桂丧心病狂,当真对自家姊妹冷酷无情,便打定主意到了金阁老两口子跟前据实说。

    金阁老、金老夫人见冷氏、金朝桐如实说了,便道:“花老先生也知道你若认下那孩子,你前程就毁了,是以,这骂名他替你顶了。你如今去梁家跟他赔不是。”“孙儿遵命。”金朝桐跪下,起身走了两步,不禁又跌坐地上,然后捂着某处又跳了起来。

    “老二怎么了?”金老夫人早瞧见冷氏、金朝桐不对劲,蹙着眉看他们,一腔怒火也消弭无踪。

    “没事,祖母没事。”金朝桐忙笑说。

    “既然没事,老二去给花老先生赔不是,冷氏,你就禁足屋子里,没我话不准出门。孩子们都看着呢,尊重一些吧。”金老夫人原本要重重罚金朝桐,可眼瞅着他那么不对劲,又有了恻隐之心,待打发他们母子走,疑惑地看向金阁老,略想了想,想起金将溪说金折桂跟冷氏母子偏院,就叫人去问金折桂早先带走轿夫,听轿夫们怕担上干系一五一十地说了,不禁动了怒。

    “魁星太不像话,竟然叫外人教训自家哥哥!”金老夫人素来疼爱金折桂,此时也不免动了怒,虽看着不疼金朝桐,但金朝桐总是她孙子。想起金朝桐方才那痛苦模样,便令人赶紧去赶上金朝桐,把他接回来瞧大夫,又令人将金折桂叫过来。

    金阁老也跟金老夫人一般想法,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事,怎能向外张扬?

    不一时,金折桂、沈氏母女二人就过来了,金折桂来之后,瞧见金阁老老两口冷着脸不说话,便两只手撑拐杖上也不说话,任由人将门窗紧闭,又将冷氏请来。

    再过一会子,去梁松宅子路上就被接回来金朝桐也回来了。

    金老夫人一改早先对金朝桐漠不关心模样,立时将他迎进自己房里,催着太医、金阁老去看,等太医走了,便赶紧问金阁老:“老二怎么样了?看他都走不得路了。”

    金阁老道:“老二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老二也说自己没事。”

    冷氏低着头,一边欢喜金折桂做下事露馅了,一边又怕日后金朝桐外吃亏,想着金老夫人十分精明,自己且装傻,由着金老夫人去审问金折桂去。

    “还不跪下!竟然叫外人来作践你哥哥。就算他有错,也没轮到玉家人动手!”金老夫人素来护短,此时横眉冷目地看向金折桂,不禁有些失望,“你要对付你二婶子,什么法子没有,怎么能使出这手段?”

    激将法?就连她都不知道玉破禅、虞之洲到底对金朝桐做了什么。金折桂素来就明白金老夫人再如何疼她,遇上事,终归是家里孙子们摆她前头,不然冷氏哪里还有命活到今天。这就跟史老太君再疼爱王熙凤,贾琏也必定排王熙凤前头一样。因此并不跟金老夫人做口舌之争,故作不解地反问:“祖母,出什么事了?”

    金老夫人一噎,不禁握拳,“魁星,我素来疼你,你跟祖母说实话,你对你二哥怎么了?”

    “回祖母,我什么都没做。”金折桂平静地说。

    金老夫人吸了一口气,眨了下眼睛,失望道:“我素来以为你性子像我,咱们祖孙投契,就连蟾宫我心里也比不上你。如今你有事竟然瞒着祖母。”眼圈一红,就要抹泪。

    金折桂陪着哭道:“祖母,到底是什么事,你说清楚呀?要打要罚,我都随你。”

    金阁老无奈地看向对彼此使用苦肉计祖孙两人,叹道:“魁星,你二哥哥身上一个伤疤都没有,他到底是怎么了?”

    “……咱们家可真是邪了门了,二哥哥犯错了,不去罚他,反而揪住我问。二婶那边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难怪我外头还有脸四处说我们家书香门第,回来了跟谁都不敢说。”金折桂陪着金老夫人哽咽抹泪,她原是不肯跟金老夫人抬杠,只是家里越来越不像话,总该有人说几句真心话。

    金阁老老脸一白。

    金老夫人因只听轿夫说了几句,其他一概不知,也拿不到金折桂把柄,满心里都是无奈,看她哭哭啼啼,不觉心生腻烦,失望地道:“罢了罢了,总归口说无凭。原当咱们祖孙能交心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又狠狠地剜向沈氏:“定是你教唆坏了她,小小年纪,对自家兄长那般狠辣……”

    “母亲,儿媳……”

    “祖母,等孙女下辈子投胎做男儿,再跟你祖孙交心吧。”金折桂伸手拉了拉沈氏,心知金老夫人又要用沈氏来逼着她低头,安慰沈氏说,“母亲放心,你有蟾宫呢,祖母不敢当真把你怎么样。你瞧二婶婶都好端端。”

    “魁星!”金老夫人冷喝一声,“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打你?”

    金折桂拄着拐杖道:“打就打呗,外头瘸了一条腿,回家再瘸一条腿,正好凑成一双。人家要问我怎么又瘸了,我就说祖母偏袒二哥哥,我替花爷爷鸣不平,就被打了!”

    “把她关进屋子里,没我话,不许出来。可见,是我纵坏她了!”金老夫人冷笑一声,又使出了摔茶盏惯用伎俩。

    “魁星,你怎么了?”沈氏吓了一跳,赶紧去拉金折桂手,示意她别跟金老夫人犟嘴。

    金折桂拉着沈氏手,笑道:“我没事,只是这次是爷爷,下次未必不是蟾宫、母亲,我可不能等着二婶对蟾宫母亲下手。母亲放心,女儿也不是吃素,过两天花爷爷接我去梁大叔家看腿,若是我不出去,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家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臭气熏天。”

    “姓沈,给我掌她嘴!”金老夫人发狠,只觉得心里针扎一般地疼,她那么宠着金折桂,就换来如今这结果。

    “够了!”金阁老一直坐着不言语,此时看金老夫人越来越怒,金折桂越说越不留情,冷笑道:“知道说是祖孙斗嘴,不知道,还当是金家来了世仇了。”萦绕身边臭豆腐气息已经够叫他头疼,家里祸事是连连!

    “老太爷,你替我教训……”

    “你也是金家世仇!”金阁老难得一次地冲金老夫人发火,冷眼瞧着家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清了清嗓子,对金折桂说:“对着自家祖母说‘我也不是吃素’,这话像话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祖父,孙女会有今日之举,祖父是否也要深思?”金折桂道。

    “姓沈……”金老夫人盯着沈氏,厉声喝道。

    沈氏不料金折桂今日闹出来,向前两步挡金折桂跟前。还没等沈氏开口,就听金阁老冷笑:“姓沈?她没名字?还是跟你没关系?叫嫁进来几十年儿媳妇姓沈,你真不愧是响当当金钱氏!”

    祖父要雄起了?也难怪,丢人丢到瞽目老人跟前去了,金阁老这会子正看谁都不顺眼呢。金折桂审时度势地丢了拐杖,噗咚一声跪下,“祖父若是肯正一正家风,孙女愿意去祠堂里跪着领罚。若不愿意,孙女为了活命,只能家里使一使外逃命时手段了,谁生谁死,全看天意。”趁着没人瞧见,拉了拉站她身前沈氏。

    金老夫人一愣,话头怎么就跟家风扯上干系了?

    金阁老握拳站了起来,看金折桂意思,他才是罪魁祸首?

    “……父亲,朝桐屋子里丫头有孕,二弟妹之所以不敢承认,是怕母亲得知后,母亲处置了丫头瞒下这事,然后不罚朝桐,反而重重罚她。如今事情闹大了,母亲怕连累到朝桐,反而会对二弟妹轻轻放过。二弟妹正是拿捏着母亲心思,因此有事不肯跟母亲商议,自作主张;待她稀里糊涂把事闹大了,又等着母亲、父亲收拾残局。事闹得越大,后父亲、母亲怕连累到朝梧、朝桐,越发会替她担着,叫她有惊无险地度过,甚至怕传出不好风声,连罚都不敢罚她。比如上次二弟妹买通人传出蟾宫、魁星夭折消息,也只是罚她家庙里三个月就了了。”为母则强,沈氏眼瞧着金折桂要跟金老夫人针锋相对,只能站她这边。

    “……父亲不信儿媳这话?二弟妹做过事,母亲逼着我替她瞒着大老爷多了去了……”

    “沈氏!”金老夫人眉头跳了跳。

    金阁老怔住,跌坐太师椅中,伸手摩挲着把守,乜斜了眼睛去看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并不将沈氏几句话放眼中,冷笑道:“沈氏,难为你一直忍气吞声,今儿个莫非痴心妄想地以为老婆子你几句话就能扳倒我?”

    “母亲,儿媳乃是长媳,正因为母亲看不起儿媳,每每刁难儿媳。才会逞得二弟妹目无尊长。二弟妹犯错,儿媳从不怨她,儿媳知道她嫁进来时候也是个知书达理好女儿——不然二叔当初怎会那般疼她,跟她连生二子——她如今,不过是母亲逼,母亲用二弟妹有两个儿子打压我多年,一直将二弟妹捧手心里。等蟾宫出世,母亲立时就好似十分看不起二弟妹。”沈氏说着,便将脸专向冷氏,微微一笑,两行清泪落下,“二弟妹,咱们妯娌两个早先要好时候,你还记得吗?那会子,你还多叫我抱抱朝梧,说多抱了孩子,一准也能早早生出来一个。咱们两家挨得近,我天天眼红二叔跟你一人抱一个孩子边走边笑来着。”

    继祖父雄起后,母亲也开始崛起了?金折桂大为意外地看向沈氏。

    冷氏一直不声不吭,此时嘴角微微哆嗦,精神不振地来回看向金老夫人、金阁老,掂量着自己要跟着谁说话?翻来覆去,忽地瞥见金折桂扭着头警告地看她,心里一凛,电光火石间,竟然想起早先庞铮家拿给她看信,里头口吻,是金将晚写给沈氏……金将晚跟沈氏一直通信,若是沈氏使坏,信里跟金将晚胡说八道,那么金朝梧就也身险境之中。金老夫人不会害金朝梧,沈氏可不一定。这个沈氏,一直装傻?自己一直小看她了!哽咽一声,忽地搂着沈氏,“……嫂子,母亲看不得咱们好,开始叫人嘀嘀咕咕说若大房没孩子,金家就是我了……是我愧对嫂子,如今想想咱们姐妹好时光……”

    沈氏立时也搂住冷氏,二人姐姐妹妹地喊着,哭成一团,好不无辜委屈。

    总之,都是金老夫人错!

    金老夫人冷笑连连,转向金阁老,“老太爷,你瞧瞧她们可笑不可笑?!”竟然妄想哭一场,就扳倒她。

    “是可笑,沈尚书家女儿、金阁老府长媳,见天畏畏缩缩,一副无能模样,怎不叫下头弟媳妇生出野心?冷次辅家千金,嫁进来时候温柔大度,人见人夸,如今错事连连,果然可笑!”金阁老骑虎难下,两个儿媳哭成一团,家丑又被瞽目老人看去了,怕是玉家、沈家迟一会也会知道……太上皇那边……

    “老太爷?”金老夫人不曾见过金阁老这样跟她说话,不觉呆住。

    金阁老闭了闭眼,对沈氏、冷氏说:“对不住了,叫你们两个金枝玉叶嫁进来受苦。”

    “父亲——”沈氏、冷氏心里恨不得将彼此踹开,此时紧紧搂着,可怜兮兮地看向金阁老。

    金折桂磕头道:“请祖父正一正家风!连为金家生儿育女女人们都不肯善待,金家还拿什么脸见人?”怎么都得叫咱们家宅斗正常点,有事没事争个衣裳首饰还算是小斗怡情,动辄扯上性命、婚姻,这就伤身了。

    金阁老一叹,睁开眼对沈氏沉声道:“你是金家长媳,就摆出长媳模样,再窝窝囊囊,我便休了你。”

    沈氏咬住嘴唇,怯怯地看向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面上带着冷笑,一动不动。

    “不必怕她,日后老夫人房里休养,谁也不许拿家事打搅她。老二媳妇,好生回去教养子女,再莫胡作非为,该你们房里,绝不会少了。擎桂回二房院子里住,魁星、蟾宫两个……可怜见,怕被逼着来这住,如今还不敢有自己屋子,还跟老大媳妇挤一起?”金阁老冷笑。

    “老太爷……”

    “你住嘴!若叫我知道你拿着早先事要挟儿媳妇们,我便罚你去家庙。你威风了一辈子,可不想临了被京城姊妹笑话吧?”金阁老冷笑,“蟾宫、朝柏还小,留后院,其他孙子,统统给我滚到前院去住!谁身边也不许留丫头!姑娘们,每日去家里学堂读书,全部从她们母亲身边搬开!”

    金老夫人终于被煞了威风,怔怔地坐着不动。

    “全部给我滚!”金阁老后骂道。

    沈氏、冷氏二人立马分开,沈氏搀扶着金折桂,冷氏赶紧向金老夫人房里去把呆若木鸡金朝桐扶出来。

    走出金老夫人屋子,沈氏、冷氏襟前沾着彼此眼泪,又各自搀扶着自家受伤儿女,不尴不尬地互相看看。

    沈氏清了清嗓子道:“蟾宫、魁星还小,日后还要多仰仗他们几位大哥哥。”

    冷氏挤不出话来,毕竟她看见金折桂就想掐死,于是嘴唇一张,她说:“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