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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入禅悻悻地低头。
“折桂,没事吗?”玉破禅见郁观音走了,赶紧关切地问。
金折桂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要抓住郁观音才好,若是抓不住,她一准会带着人再来。”说完,忍不住咳嗽两声。
玉破禅立时脱了自己的披风送上去,金折桂伸手挡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咳嗽,最后看向阿大,稍稍犹豫,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阿大,谢谢你替我治病、谢谢你给我送花,只是我不能回应你什么。”
阿大先不明所以,随后想定是玉破禅如实告诉金折桂了,稍稍有些局促后,明白金折桂这是又拒绝他一次,抬头看见黑马上金折桂微微弯腰咳嗽,见她已经成个小姑娘长成了妩媚少女,心叹自己该叫玉无缘才对,笑道:“小前辈身子还没好,胡思乱想什么。你总是我阿大的伙伴,伙伴间,送一把野花,还要细细地絮叨一番,未免太见外了吧?”
“咳咳,那是我太客套了。”金折桂不喜欢拖泥带水,跟阿大说开了,就也坦然,想那日她醒来看见床头放着一把满天星,问阿烈是不是阿大给她刮痧的时候,阿烈只管点头,自那会子起,她就担心阿大会再“失恋”那么一次。
玉破禅固执地将披风给金折桂披上,两只手按住金折桂肩膀,不叫她推辞。
金折桂疑惑地看着玉破禅,想起她醒来后玉破禅对她的照料,狐疑地想这玉破八又想干什么?
“金姑娘,我阿娘没事,我去煮热水来给你喝。”阿烈见玉破禅、金折桂僵持住,赶紧插话。
“多谢。”金折桂裹着两层披风下马,然后看向梁松、蒙战,急着要吩咐他们下一步该如何做,偏嗓子又痒了,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玉破禅待要在金折桂背上拍一拍,就被严颂挤开。
严颂心里盘算着早先金折桂病了就罢了,如今万万不能叫玉破禅时时刻刻跟金折桂混在一处,若是玉破禅连累的金折桂越发嫁不出去,自己岂不是要遭殃?转而又想金折桂有一半是自己娘子,就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金折桂一头雾水地看着玉破禅、严颂,“你们搞什么?”
“没搞什么。”严颂赶紧道。
玉破禅看金折桂此时专注地琢磨着以后的退路,就像是没有功夫去想儿女私情一般,张了张口,待要跟金折桂说他想跟她成亲,随后又想起金折桂在西陵城就曾拒绝过他,心道自己贸然提起,她只会觉得唐突,倒不如慢慢地关心体贴她,叫她知道嫁他到底是不是所嫁非人,况且他们一次次心有灵犀,如此默契,假以时日,她定会觉察到他是真心想娶她。
“梁大叔、蒙战大哥,你们两人……”金折桂忍不住地声音嘶哑地咳嗽起来。
“你歇一歇,交给我吧。”玉破禅道,从金折桂跟前转过身来,一阵风吹来,不觉又落下泪,忽地欣喜地想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不然,她这时时刻刻都爱“占上风”的人,这会子怎会站在了下风口?一边擦眼泪,一边回头冲金折桂一笑。
“先把胡子剃了再回眸一笑吧。”金折桂忍不住一哆嗦,满脸络腮胡子、两行清泪,再加上那嫣然一笑,实在太吓人。见自己咳嗽个没完,就背靠在大黑身上,等着玉破禅来处置。
玉破禅原以为金折桂经过西陵城的事后,必定会气他恼他,心想自己离开西陵城独自出关后,心里无时无刻想着的就是若身边有金折桂该多好,哪怕在雪地里被雪光耀花眼睛,那会子自己想的也是,若金折桂在,必定不会叫他伤了眼睛。此时看金折桂虽不嘘寒问暖,但在细微之处竟肯替他放弃保留许久的习惯,心里不禁感动又兴奋起来,“你们在西北停留最久,此时折回西陵城,能否买到粮食?价钱不必去计较,多买一些,准备过冬用。”
梁松道:“若不问价钱,粮食要多少都尽有。”
“嗯,再告诉金将军一声,叫金将军派出阿六带些金家自家的家兵护送粮食去东边,我带着人去东边上年过冬的山里躲一躲郁观音。”玉破禅道,想起沈氏该生孩子了,又问金折桂,“小前辈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给你弟弟或妹妹的吗?”
金折桂摇摇头。
蒙战正惦记戚珑雪,心知戚珑雪一个人留在西陵城,定在骂他们抛下她就走了,忙说:“瞧你们一个病着,一个迎风落泪,待我将阿五接来,叫她给你们看病。”说着,恨不得立时就走。
梁松道:“稍安勿躁。”若跟玉破禅他们走散了,哪里还能再找到人,于是细细地又将玉破禅一群人上年过冬的地方问了,这才离开。
梁松、蒙战两人的两匹马远远地向西南奔去,慕容宾一群人的马却奔了回来。
“娘娘她丢下马,跳进河里了。如今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慕容宾痛心疾首地道,他们那般信赖郁观音,哪怕郁观音诈死,也信她是迫不得己,不想换来的竟然是这种下场。
郁观音武艺高强,但慕容宾等死了亲人,怒海滔天又人数众多,饶是郁观音,也不得不落荒而逃。
“正好,破八,你带着大黑,赶紧带着慕容宾去通向郁观音的另一个部落的路上拦截她,不能叫郁观音进那部落。慕容宾你只装作不知道郁观音的算计,过去告诉他们,柔然人杀了你的母亲、妻子,如今我们所有人要替你们报仇。娘娘叫你过去问他们借粮食、帐篷、毡毯,准备打仗用。郁观音肯叫人把这里烧杀干净,定早早地支会过那边准备粮草,至于她原本想拿出什么名头叫你们去,那就不得而知了。你若看见汗血马在那部落里,也不要轻举易动。接了粮食、帐篷,立时就走。”金折桂两只手按在长枪上。
“我们何不装作是娘娘叫我们去那部落的,然后一群人在那部落里休息休息?”阿四望一眼严颂,努力想着倘若自己若是严邈之,当会如何做。
阿大疑惑地看阿四瞬时“儒雅斯文”起来,心中纳闷,就也将自己所想说了:“狡兔三窟,郁观音绝对不止一个落脚的地。她野心极大,一个部落里才只上千兵马,哪里够她用的?”
“正是,她定在哪里养着几万兵马。因此,不可跟她硬碰硬。”一个部落才只上千兵马,郁观音怎么可能会有几十个部落,剩下的,定是只养着纯粹的武士了。
得知除了他们以外,郁观音大概还有兵马,慕容宾等先疑惑不解郁观音怎会轻易地就舍弃他们,此时倒是明白了,他们部落跟另外一部部落,怕是郁观音掩人耳目的地方,“我们立时就去。”
“折桂,你多保重。”玉破禅走近大黑,又看一眼玉入禅,“老九,老实一些。”
“唔。”玉入禅轻轻地应了,等玉破禅、慕容宾等人上马走了,才说:“小前辈,你之所以选长枪做武器,是不是,用习惯了拐杖?”想树林中金折桂用拐棍的时候,就用拐棍无数次地打过人,其中他挨的最多。
金折桂自己还没往那方向想,见玉入禅提了,就笑道:“这么关心我,莫非,你也倾慕我了?”
玉入禅下意识地想不屑地一笑,到底没那胆量,于是嘴角含笑,假意道:“是,我是真的……”
“别搀和,越搀和,她最后越要嫁给我。”严颂接过阿烈递过来的热水,用力地吹了一吹,然后递给金折桂。
这二人在争她?金折桂接过碗,慢慢地呷着热水,因不知严颂是怕她嫁不出去,才不许玉入禅瞎搀和,于是心想严颂这是什么时候也看上她了?
“玉少侠呢?”阿烈将热水又一一递给其他人,见玉破禅不在了,就赶紧问。
“他有事去办,才走。”玉入禅眼神扫向玉破禅奔出的方向,虽玉破禅说不肯回玉家,但他这样了,将来就算成亲了,几年生不出孩子来,玉夫人、玉将军还是会急着将玉破禅叫回家。若是玉破禅当真跟金折桂成亲……心里还是不乐意看见那事发生,于是悄无声息地暗示阿烈去追。
玉入禅的眼神一晃而过,阿烈怔忡间,就已经退到外面,趁着众人收拾焦土上的尸骸,迅速地骑马向玉破禅的方向追去。
晨露像是细雨一般随风洒下来,阿烈骑在马上,不多时,就已经浑身湿透,茫茫晨雾中,也分辨不得方向,只能继续纵马向前。
等到晨曦划破浓雾洒下来,她向前看了看,见一团火在燃烧,“玉少侠!玉少侠!”边喊着,边纵马过去,等下了马过去看,就看见郁观音盘腿坐在火边,正好整以暇地烤手。
“娘娘?”阿烈向后退了一步,握住腰上的腰刀,厌憎地瞅着郁观音。
郁观音方才听出只有一骑,就心中大定,待听见阿烈的声音,越发镇定自若,此时看她那防备模样,轻蔑地笑了,“本宫要杀你易如反掌,你能躲开才见了鬼。你向这方向追,玉破禅可是去我另一个部落了?”
阿烈不曾听见众人商议,并不知情,更唯恐郁观音识破玉破禅的算计,忙说:“我不知道。”
郁观音只是笑,手微微一动,翻了翻自己的烤鱼,将一只鱼递给阿烈。
阿烈先不肯接,唯恐郁观音给她下毒,随后又想郁观音要杀她,哪里用得着用毒,肚子咕咕叫起来,身上不住瑟瑟发抖,于是接过烤鱼,心想自己先烤烤火,吃条鱼,等吃完了,郁观音要杀她只管杀。想定了,就缩在篝火边吃烤鱼。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就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郁观音盯着篝火黯然神伤。
阿烈不知郁观音话里的意思,但看她神色凄凉,与往日威风八面的模样迥然不同,不觉心里对她的恨意就轻了许多。
“你很喜欢玉破禅吗?我也曾很喜欢过一个人。”郁观音将一支干柴丢进火中,听见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怅惘地一叹。
“是你大师兄?”阿烈问,那日郁观音跟金折桂吵架的事,她听旁人说了。
郁观音点了点头,眼神悲戚地道:“我们师兄妹都是师兄捡来的弃儿,从小吃在一处,玩在一处。大了,就一起跟着师父挂羊头卖狗肉,打着镖局的幌子劫镖、拦路抢劫。我是七个师兄妹中唯一的女孩,从小被人捧着,我知道六个师兄心中都爱慕我,我最喜欢大师兄,可是又怕跟他表露心迹后,会叫其他师兄对我望而却步,然后不再捧着我。大师兄知道我这自私的心眼,他善解人意地说‘阿音,我等你,总有一天你会安心嫁给我,然后相夫教子。’”
“然后呢?”阿烈觉得郁观音既可怜又可恨,若不是她虚荣地不肯叫其他人不再追捧她,如今她大概会跟她大师兄终成眷属了。
郁观音眼角掉下一颗清亮的泪珠,“一天,有个夫人带着女儿上门了。那夫人生的沉鱼落雁,女儿却姿色寻常。那夫人不认自己是师父的妻子,却又说女儿是师父的。然后痛骂师父无耻后,就拔剑去砍师父,师父站着不一动不动,我却不忍师父受伤,于是提剑将那女人砍死了。师父素来狡诈,喜怒不形于色,见那女人死了,当即嚎啕大哭,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指着我对奄奄一息的夫人说:‘你好歹见一见你亲生的女儿呀。’然后也不细细去说,抱着那夫人就离开了镖局。”
“原来你师父就是你父亲?”阿烈道。
“看那夫人十分尊贵,言谈举止无不高贵从容;师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想来是师父年轻时候对人家少妇一见钟情,设法得了人家的身子,然后弄了个寻常的女儿换下那少妇生下的女儿。那夫人冰清玉洁,定是含污忍垢地寻了师父许久。我杀了我母亲,师父又离开了。师兄们无不怜悯我,每日从早到晚,他们轮流来安慰我。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大师兄、二师兄没来,心里纳闷,却也不以为然。再过几日,我发现,三师兄也没来。这才慌了神,在镖局里找一找,却见那姿色寻常的女子被我母亲教导得很好,她又温柔又可亲,我去时,就见她拿着大师兄的衣裳在缝补。大师兄正在弹琴,二师兄、三师兄正拿着剑过招。大师兄原本是但凡我走近一些,都能听出我的脚步声的,可他那会子只顾着借着琴声传情,竟是不曾看见我已经走近,我瞧见那女子对大师兄笑,立时醋意上来,过去打了那女子一巴掌,然后要杀了她。”
阿烈呀了一声,随即掩住嘴,心想郁观音果然可恶,“然后呢?你杀了她?”
“自然是没有,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都拦着我,大师兄失手打伤了我,我在后院里休养。眼瞧着三位师兄为那女子争风吃醋,眼看着二师兄为那女子出家,几次要杀那女子,又无从下手。于是四师兄、五师兄、六师兄也不肯再搭理我。忽地一日师父醉醺醺地回来了,师父也说那女子最像母亲,然后他只将那女子当做女儿看待,日日问那女子母亲的事。我忍无可忍,就想去勾引大师兄。可是大师兄看见我躺在他床上,就对我破口大骂,然后转身离开。我心碎地离开,在我跟大师兄往日常去的老地方等了七天,可是,一直没人来找我。”郁观音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自那以后,我就极喜欢收集催情香、春、药,甚至连这无臭无味的春、药也搜集了。若是当时我用这些,跟大师兄生米煮成熟饭,大师兄定会娶了我。那女子,哼,我定会叫她生不如死。”郁观音忽地手一甩,将怀中一个小小的匣子丢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阿烈一凛,心想郁观音果然不是好人,她不后悔当初跟六个师兄弟虚与委蛇,却后悔没对她大师兄用药。
“罢了,我跟你这丫头说又有什么用?若是父亲不把我换下来,如今我就是名门闺秀,进宫选秀,做贵妃,做皇后,哪里犯得着流落塞外。”郁观音不甘心地站起来,睥睨着广袤的草原,看见旭日东升,不屑地对阿烈道:“我如今的处境,就是你日后的下场。想你照料病中的玉破禅何其用心,可惜,他眼里没你。”
“……我知道,玉少侠眼里只有金姑娘。”阿烈道。
郁观音哈哈大笑,“他哪里是眼里只有她,不过是那丫头问我要了药,叫玉破八碰了她罢了。我们中原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玉破八是正人君子,他碰了那丫头,自然想着要娶她。”
“可是,玉少侠生病的时候,我也给他擦身。”阿烈道。
“你是关外女子,玉破八以为关外女子不拘小节,所以他压根没想过你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当的。哎呀,蠢女人呀。”郁观音笑着,就向那块已经烧成焦土的营地去。
锁住草原的晓雾散去,阿烈看着郁观音走远了,这才松一口气,“可怕的女人。”她竟然不遗憾未跟她母亲相依相伴,单可惜不能名正言顺地做中原的皇后,眼睛碰到郁观音丢下的匣子上,先疑心郁观音是有意留下那匣子引诱她上钩,随后又想,她若想引她上钩,为何不说些道貌岸然地好话,反而告诉她,她从小就是个爱慕虚荣、不知悔改的人?拿起那匣子打开,见里面是一小瓶药,拧开那瓶口闻了闻,心中一热,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喉咙里仿佛要叫出声一样,赶紧将瓶子盖上,心想果然是无色无嗅的春、药。待要举起匣子将匣子丢进火中,忽地又想起郁观音的话,紧紧地握着匣子,心想既然金折桂对玉破禅用药了,那她也用一次,才算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