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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林薇不必去韦伯家上班,Ash的工作也可以停一夜。何齐早几天就开始做计划,盘算着两个人可以做些什么。
可惜世事常与人违,星期五下午,林薇还没下班,韦伯太太肚子痛进了医院,不多时就打电话回来,说大概就是今夜分娩。那一天,韦伯家的男主人正在广州出差,南方天气不好,堵在机场尚未登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返来。所谓职业经理人大概就是这样,今天在上海,明日飞迪拜,后天晚上兴许又在里约了,钱都不好赚。女佣是做完晚饭就要走的,此刻也不出声,只等着主人家说加她多少钱,还一脸的不情不愿。
这么一来,偌大一座房子,就只剩莎莉一个人了。林薇看不过眼,主动提出来,她可以加班。
莎莉正中下怀,拥抱她道:“林薇,还是你好。”
见这丫头突然示好,林薇倒不习惯了,冷着脸回答:“省省吧,你爸妈会付我加班费。”
这时,天还不曾黑下来,林薇趁着女佣还在,赶回家一趟,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给林凛留了点钱吃饭,交待他好自为之,回到韦伯家,又打电话去Ash请了假。
最后,她给何齐打电话,把莎莉、林凛连同Ash的安排都说了。
何齐听她说完,没有出声,许久才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到过我?”
林薇却笑起来,揶揄他道:“你听到自己说什么没有?怎么像个怨妇一样。”
说到这里,电话就断了。林薇愣了一愣,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好一阵才把听筒放下来。
何齐从来不曾这样对她,一直到吃过晚饭,林薇还是觉得心里不上不下,想再打电话过去说个明白,却又偏偏负气,不愿意做先开口的那个人。她心里想,何齐也看得到这里的号码,如果对她有什么意见,大可以打过来讲清楚,就这样摔电话算什么?
女佣洗过碗就走了,只剩她和莎莉,两个人坐在家庭室看电视。八点多,莎莉说要去游泳,林薇便陪着她去,一路心不在焉,跟着莎莉七转八转,走了很远的路也不觉得。
莎莉是穿好泳衣来的,到了泳池,一个猛子就扎下去,林薇没有泳衣,坐在岸边的躺椅上看。那泳池是个巨大的椭圆,一半室内,一半露天,周围一圈夜灯,照得一池的碧蓝。边上就是花园,那时已是七月末,攀墙而上的蔷薇眼看就要开尽了,玫红色的花朵有种迟暮的艳丽,紫藤和史君子却正是最盛的时候,夜风吹过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香气。
林薇在躺椅上睡下来,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发了半天的呆,许久才回过神来觉得奇怪,社区俱乐部的泳池怎么会只有她们两个人,非但没有其他人来游泳,而且连个救生员都没有。
“莎莉,莎莉。”她叫那丫头过来问。
莎莉玩得正欢,根本不搭理她,倒被别人听见了。
一束白光照过来,有人提高声音问: “谁在那里?”
林薇被照得睁不开眼,待来人走近,才看清是个穿制服的保安,一上来就像训犯人一样的训她:“你们哪儿来的?知不知道这里是私人住宅?”
听他这样讲,林薇心里猜到一半,暗自道:得,又被那丫头害了。
正要开口道歉,却见莎莉悠悠闲闲的游过来,开口对保安说:“我认识住在这里的人,姓陈的,他说我可以来玩。”
大约主人真的姓陈,保安拿不准她们的来头,举起对讲机喊回去。林薇以为莎莉只是胡扯,八成是要被戳穿的,却不曾想那保安还真买账了,对她们说了声:“此地十二点关灯,注意安全。”就走了。
待保安走掉,林薇抓过莎莉来问:“你老实说,到底搞什么鬼?”
“什么搞鬼,”莎莉喊冤,“我真的认识那个人,他说过的,我要是想游泳,随时可以来。”
“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林薇追问。
“我老早就知道这个地方,叫你陪我来,你又不肯,”莎莉老实交待,看样子还挺得意,“那次你们找不到我,我就是在这里玩。”
“那你爸妈知不知道你认识这么个人?”林薇还是很警惕。莎莉再淘,毕竟也是个小女孩,遇到陌生男人这种事可大可小的。
莎莉见她这么严肃,很是莫名,摇摇头反问:“告诉他们干吗?他们又没时间来。”
“那你就敢到陌生人家里来?不怕被卖掉?!”林薇开始教训她,
“他看起来……不会卖小孩,而且我们住的这样近,应该可以算邻居吧。”莎莉狡辩。
“哈,”林薇冷笑,“他是不是还对你说,小妹妹别怕,叔叔是好人。”
莎莉不懂这是反话,一本正经得摇头,纠正道:“不对,他说他是坏人,而且这里他不常来,要我自己小心,游泳可以,别淹死就好。”
林薇词穷了,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舔着脸说自己是坏人,又对着一个九岁小女孩说什么死啊活啊的,难得莎莉也是个奇葩孩子,居然还觉得这人不错。
那一夜,林薇就在韦伯家过了。她睡在客房,方方正正一间卧室,附带一个卫生间。从暑假开始到现在,她还不曾这么早睡过,往床上一躺,舒服的像在云里。高床软枕,别墅泳池,三顿饭有人做好了端上来,吃完了还不用洗碗——对她来说,这班加的就好像是度假一样,只是惦记着林凛,此刻大概又在打蚊子,热得一身腻汗。
除了这个,她不是没有别的心事,本以为能睡个好觉,结果却翻来覆去很久才睡者,半夜又莫名醒过来。
何齐,她对着天花板,说:何齐。
而何齐那一边,却是另一番不夜的景象。他有段日子没跟罗晓光他们混了,这天夜里又换了花样,几个人租了一块场地踢球,镁光灯全部大开,球场上照得雪亮,反衬的观众席鬼影重重。
比赛开始,他与罗晓光分属两队,本来只是随便玩玩的,却不知为什么踢得剑拔弩张。盛夏的草地长得正好,才撒过水,天气又热,一圈跑下来便是浑身透湿。
中场休息,蒋瑶左右开弓拿了两打咖啡过来。
“这么热还喝咖啡?!”罗骂她蠢。
何齐也说不要,她却还是递到他面前,自己也拿了一杯来喝。何齐只好接过来,尝了一口才知道是蛋酒。
“告诉我你拿到的是哪种?”她问他,不等他回答就凑上来,手抚着他的脸颊,闻他嘴里的味道。
“Eggnog.”她在他耳边轻声道,说完转身又去分剩下的“咖啡”。
旁边的人看到就开始起哄,问何齐知不知道蒋瑶拿到的是哪种酒。
罗晓光却说:“何齐,怎么不见你那个啤酒妹?这么多天还没得手?”
何齐想也没想就将手里的纸杯掷过去,杯子砸在罗晓光身上,茶色的蛋酒泼了他一身。罗晓光跳起来,朝何齐冲过来就要动手,边上的人都赶过来劝。胡凯算是机灵的,拉了何齐就走。
何齐也不知自己哪来的火气,好好的一场球闹成这样,蒋瑶追上他们去拉他的手,他也没停下,边走边把球衣脱了,擦掉脸上的汗。
林薇,他背着光,在心里说:林薇。
第二天,何齐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本来他睡觉前总会按请勿打扰,这一天却没有,只因为他觉得林薇大概会打过来。
他不记得梦到什么,直觉惊魂甫定,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对面说话的却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声。他年满二十一岁,早已成年,不用再有监护人,但这个人却好像他的监护人一样。别的不说,至少把他从警察局里赎出来过一次,差一点就是两次,他总是给他几分面子,学着别人一样叫他阿Sir。
几句寒暄之后,阿Sir问他:“昨晚我打过来,你不在,又是一夜未归?”
何齐没有否认,又胡凯跟着,他的行踪其实从来就不是秘密的。
“我跟着你外公做事多年,又与你父亲共事,”阿Sir又道,“有些话,你且当我是长辈,不妨听一听。”
“您说吧。”何齐当是尊老,听他啰嗦。
“有些东西你要是想争,哪怕官司打到国务院,我们这些人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声音还是沙沙糯糯的,说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我们这些人”?这些人都觉得他想不开。以为他自暴自弃。离二审上诉期止还有半个月,他们都在等他的一句话,却没人知道他究竟要什么。
“不必了,”何齐断然回绝,“我什么都不想争,这是他的安排,我尊重他的意思。”
“你不要这么想,协议原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怎么就知道是你父亲的意思?”阿Sir开始劝他,“退一万步说,他所得也不多……”
何齐没等阿Sir说完就把电话挂上了,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负气。
是,他所得不多,只是一座房子,一间国药号的股份若干,连同江浙一带几间药厂。陈康峪做着许多生意,地产,黄金,什么赚钱做什么,这一些算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至多是个象征意义,但在媒体煽情的嘴里便成了何氏的根本。
是,他所得得不多,但我又得到什么?何齐也这样问过自己,带着些自嘲的——车、船、夜总会会籍,不胜糜举,他大方的让出来,那言下之意是很清楚的:含着银匙出生的孩子,这些东西与你最般配,但也是我不要,才轮到你。
清穆宗同治三年,西元1864,杭州人陈义樵与广东顺德籍的何仁礼在上海开了第一间药房——华善堂。何仁礼是行商出身,陈义樵只是药师,经营几十年,开出数间分号,无论钱财权力,何氏始终占在上风,陈家的人仰仗的不过就是手中几张秘方,1949年,何氏举家迁往香港,在那里重开华善堂,阿Sir是最早那一班伙计之一,十八岁中学毕业,便出来在药方做事,那时的华善堂还用着带铜盘子的老秤,叫做药戥。后来又转到会计部,电脑尚未发明,所有账目靠人手簿记。
而陈氏子弟除去少数在外读书,悉数留在上海,后来的事情即便不说,也猜得到。
陈氏世代都是读书人,不是行医,便是制药,直到出了个陈康峪,羊群里的第一只狼。
而后又是他,是第二只。
而何氏过的太过优渥,已经从狼变成了羊群。
没人知道何齐并不想相争,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要什么。
他看着那只电话良久,仿佛在等,但铃声却一直没有再响起来,他默默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找了那个那个号码出来打过去。
接电话的人,正好就是她。
“林薇。”何齐叫她的名字。
“嗯?”她也知道是他。
“那个……”
“有事快说,我这是在别人家里。”
“我要是跟你讲了,不知道你会怎么说……”
他停下来,她也不说话。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他终于说出来。
她沉默,他静静等着,觉得自己等了很久。
“我知道。”她终于回答,声音有点哑哑的。
随后,电话就挂上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她这样回答,他一点都没有失望,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