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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两个人一道起床。阴天,天光黯淡,透过窗帘照进来,林薇站在床边穿丝袜,陈效在打领带。
他突然问她:“戒酒好不好?”
“为什么?”她反问,“我现在喝的又不多,每天就一两杯的量。”
这绝对不是她喝得最厉害的阶段,他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就算是她真的酗酒的时候,他也只是把她扔到淮安去,由着她自己去解决。
“再喝的话,下次去做胃镜,结果就不是这样了。”他站在她身后恐吓,两只手轻放在她腰侧。
她有些意外,回身看着他问:“你知道我去做胃镜?”
他点点头,没有解释。
她不禁有些感动,又怕被他看出来,连忙背过身去穿衣服,嘴却还是不饶人的,对他说:“要戒一起戒,还有烟,也给我戒了!几年前做那个手术的时候,医生就让你戒了,你别自己痛快着,还不让人家痛快。”
“我什么时候自己痛快不让你痛快了?”他瞧着她笑,存心把她往歪路子上引。
“你别转移话题,”她戳穿他的伎俩,撂下一句话,“要么一起,要么就别管我的闲事,你自己看怎么办吧。”
“行啊,那就一起戒。”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林薇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答应一件事情,他不是一个容易说服的人。在她的印象中,早在他到达岔路之前,总是已经想好了往左还是往右,如果这个时候,他与人争论,最后又放弃了自己的观点,跟着那个人走下去,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其实老早就想好要那样做了。想到这些,她几乎脸红起来。
那天之后,酒是真的不喝了,一开始真是万箭穿心,夜里失眠也毫无办法。可陈效也如约开始戒烟,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林薇不想输给他,被他看扁,硬生生地撑下来。大约还是因为忍着无处发泄,两人时常因为一些过后记都记不起来的小事情闹得不开心,公司里不方便吵架,只能小小的冷战一场,唯一的旁观者也只有丁丁。
丁丁一直跟林薇关系不错,就算是跟了陈效之后,还是与她走得很近,他私下对林薇说:“林姐啊,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林薇问,以为他只是抱怨工作上的事情。
丁丁却这样回答:“你们闹矛盾,我夹在中间,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爸妈吵架。”
林薇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差一点吐血当场。
林燕青离世的那个冬天似乎就是在这样的煎熬和反复中过去了,酒是真的戒了,胃炎也没再发作。随着身体上病症消失,林薇又开足了全副马力,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把自己每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以及人生的重心全都放在这份工作上面。
那是一段好时候,也是最忙碌的日子。
集团开始获得更加丰厚的盈利,陈效有足够的钱去做一些一直以来就想做的事情——开发新药,买下黄金广告时段,推行更加野心勃勃的市场策略,资助医学院进行遗传疾病基因研究,还有,就是FDA认证计划。
从他宣布计划重启到现在,又是两年过去了,一期初步的临床药理学及人体安全性评价刚刚结束。FDA的批复下来,二期临床试验可以开始了。这是个好消息,但最终的结果却也不是那么乐观的,从以往的数据来看,从二期临床到三期临床,通过率不足四分之一,即便完成三期临床,真正获准进入市场的新药也只占一成左右。
询证医学研究一向是中医药的软肋,中成药说明书上的惯例就是在“副作用”或者“不良反应”下面印上四个字——“尚不明确”。与整个征程相比,他们只走完了一小步,花费已然过亿,但预期中的收益也十分可观。
第一批申请认证的药品是经过反复挑选的,其中有一种治疗慢性肝病和肝硬化的中药丸剂。美国有大约两千万慢性肝病患者,每年有超过五十万人住院治疗肝硬化并发症,肝癌新发病例也过两万,而FDA从未批准过任何治疗肝硬化的药物,这意味着一旦有药品获批,就能创造出百亿美元的利润。
以大搏大,完全就是陈效一贯的作风。而且,这件事也已经不是单纯的市场行为了,国内官方也很重视,就好像这是承载着中医药名誉与未来的特殊使命。
林薇也知道,对于陈效来说,这是陈康峪想做,却未能成功的,也就是他一定要做成的事情,她深知其中的意义,前一次欧洲认证引发的危机更加让她明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道理,所以,这一次,她从一开始就紧跟着研究部和市场部的每一点进展,盯着各路媒体的每一个动作。
除此之外,她已经不大去管慈善基金的事情,一方面是因为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基金的运作已经上了正轨。何齐和宋缤似乎是一对好搭档,一切都进行的很好。每隔一段时间,她会问宋缤要一些图文资料,用来撰写媒体通稿,至于其他,她统统放手不理。无心还是故意,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何齐还是做着每年三个月的“无国界医生”,南美,非洲,中亚,他去的总是那些地方。而那些闭塞贫瘠的土地,同时也是一个又一个罕见病例的宝库,现在既然有慈善基金出资将病人带出来,并且负责手术和一切后续治疗的费用,自然就会有顶尖专家志愿诊治。对于一个年轻医生来说,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人时间精力有限,何齐不可能每个病人都跟,他当初实习的时候偏向的专业是心外,所以参加的最多的也是心外科病例的治疗和研究。其中那些疑难病例的主治医生大多做了论文,他的名字无一例外的被列在作者之一,一开始是第二作者,后来变成通讯作者,甚至共同第一作者,虽然他未曾刻意追名逐利,名利却还是来了。而他医学院的同窗,这个年纪大多还在做住院医生,默默无闻。
闲话难免也有一些,说他毕竟是出钱的那个人,只是加个名字,似乎也不过分;说为人在世,再怎么样也敌不过一个出身,他含着银勺子出生,自然是做什么都容易,前两年还是自我牺牲的“快乐王子”,摇身一变又成了医学界的金童,若是换了一个普通人,哪里敢这样挥霍时间,又怎么会有这样好运。
工作之余,林薇拨冗去看心理医生,那是女医生,姓钟,保养的很好,几乎看不出年纪,诊所开在租金昂贵的大楼里,诊金按照小时计算,收费不菲,可效果却只是了了。钟医生总是提问,而且都是些开放性的问题,让她不得不说话,可她说了,遇到问题,却又不能回答。
有好几次,她说起陈效,问:“你说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钟医生总是这样反问。
“我要知道就不问了。”她回答。
钟医生却对她笑,说:“这个答案,必须你自己去找才有用。”
她无语了,那种感觉就跟小时候看《读者》一个样,她只想说Bull*。
她知道自己不大公平,钟医生或许是个好医生,之所以无法给她有帮助的建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根本不愿意说起她与陈效前世今身。当然,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是一个太过复杂的故事,她不知道多久才能说完,又会为此花掉多少钱。所以,在钟医生的就诊纪录里,她只是一个工作压力巨大,感情生活又不大顺利的普通女青年,站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城市的CBD,扔出一块砖,都能砸到一打这样的女人。
去了几次之后,她就疲了,很快半途而废。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又信了陈效的话,他们这样的人是不用看心理医生的。
但山不走向穆罕穆德 ,穆罕穆德却会走向高山。
她在钟医生那里遇到一个故人。第一次看见,她只是觉得面熟,根本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个人却朝她走过来,对她笑,说:“你好,林薇。”
她回给他一个笑脸,脑子里却飞快的搜索着曾经接触过的歌手、设计师、摄影师……他看起来像是那条道上的人,头发很长,留着胡子,牛仔裤破了两个洞,可她完全想不来他是谁。
“许捷。”他自报家门,又绽开笑脸。
她怔了足足有一秒钟,而后大笑出声。难怪她不知道他是谁,在她的记忆里,许捷是一个头发理得干干净净的高中生,三拳打不出一句话,连一声“林老师”都不曾叫过她,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副样子?
“跟我去喝咖啡。”许捷抢先提议。
“戒了。”她回答,也是跟陈效的约定,一切不利于健康的饮品统统不碰。
许捷却抓了她就走,边走边说:“茶,果汁,白水,总有一样不犯你的戒律。”
于是,他们去诊所附近的茶楼饮茶,周围吵得像菜市场一样。
“现在在做什么?”林薇问许捷。
“广告公司。”他回答。
“美术设计?”她还记得他是学画画的。
他摇头纠正:“心理学专员。”
“咦,你改了专业?”她又吃了一惊。
“是啊,发现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天赋。”他回答。
“所以,你去诊所不是看病,”她笑,“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也有哪里不正常。”
“钟医生在帮我们做一份调研报告,”他解释,说完又舔着脸问,“你哪里不正常?”
“你不是学这个的吗,应该你告诉我。”林薇把问题扔回给他。
“嗯,我建立了一种理论,”许捷换了一副面孔,“看一个人听什么歌,就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真的假的?”她不信。
“不信可以去查我的毕业论文。”他振振有词。
“来来来,分析一下我。”她提要求。
“给我你的手机。”他朝她摊开手掌。
她乖乖交出来,他打开音乐播放器,一首一首翻下去,边看边念叨:“Lady Gaga,郑钧,又是Lady Gaga,维也纳童声合唱团……,口味够杂的……”
“有时候被人涮了,就想听Lady Gaga和郑钧。”她解释。
“那维也纳童声合唱团呢?”他问。
“当然是我涮了别人的时候听。”她笑答。
他把手机还给她,她接过来,问:“有结论了吗?”
“嗯,”他点头,似乎忍俊不禁,“我已经有了你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