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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偏南,龙备之飞奔不到五十里,已经看见了儿子龙遨的身影。
龙遨的乌骓马跑得太久了,眼看越跑越慢。盔甲被打掉,不知踪影,一头乌发在风中飘舞,半尺长的青须也一起飘舞,跟老爹一样的长脸上泥水和着汗水,黢黑一团。掌中狼牙棒拖在地上。战袍早已撕裂,看起来没有大伤。
要说他这狼牙棒虽然只有五十八斤,比老爹的大棒少了六斤,但一般将领还是很难对付的。龙备之边跑边琢磨,党族人追杀,肃州党氏没有很大的势力,难道是甘州党族?他们放牧不该越界来肃州啊?怎么引起的冲突?
甘州三大族,一为龙氏,一为党氏,一为张氏。甘州龙氏与刚刚相会的肃州白亭海龙颐一族都是同宗。龙遨随尤统、黄傅去找的昆仑山下龙家也属于肃州龙氏,即便找甘州龙氏也不是问题。
而且甘州张氏豪杰也跟张议潮是结义的甘州五雄,也不该有问题。
唯独甘州党氏例外,与吐蕃的甘州刺史兼张掖守将朗杰顿珠是结义兄弟。难道他们这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提前到了肃州昆仑山下的牧场捣鬼?
不及细想,儿子龙遨到了跟前,疲累过度,下马未能站稳就跌坐下去。跟随龙预而来的一火卫兵急忙下马将他扶住。龙预下马跑到跟前,看后面党氏追兵尚有数里,先问他话:“高汉,党氏为何追你?”
龙遨,字高汉,喘了一口气,答道:“爹,我与立道随尤男拜访昆仑龙氏族长,到族长金帐一问,说是访友去了,等了两天才将他等到,原来叫个龙颖,也与你平辈,说得好好的,无非就是移牧么,迁到哪里还不是一样。
“两下商议、饮宴了一天,今天告别出来,离开洪水金帐约十里开外,忽遇党强横拦去路。孩儿往后看,却发现武宁男的大队人马被漫天黄沙阻隔开。我与党强展开激战约有五十余合,沙暴追到近前,看不见党强身影。孩儿不敢往沙暴里硬闯,就拼命回大营搬兵,党强却死命追来。”
龙预倒抽一口冷气,怒道:“与甘州刺史朗杰顿珠结拜的正是这个党强,他这是带了多少人马,居然能将尤统、黄傅、龙遨的千人队伍截断?”
父子二人尚未说完,后面党强已经追了上来。
只见他相隔将近一里,高叫道:“前面可是酒泉六雄的四哥龙备之么?某乃甘州三杰的三弟党大德是也,今有洪教授高足恰巴腊仁施展沙暴除魔法,叫尔等顿时陷入黄沙包裹,互相不能相见。还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党强,字大德,四十七岁。从他给自己起的字可以猜出,这小子尚佛。
龙预听他说话,哦,敢情是这样啊?沃的天啊,沙暴除魔法?
龙预转念又想,他所说的洪教授是指心向大唐的高僧洪辩。恰巴腊仁不是本教教祖敦巴辛饶前半生传教的魔鬼对手吗?怎么就成了洪辩的徒弟?难道恰巴腊仁转世而来,还叫恰巴腊仁?
龙预想了一圈,哈哈大笑:“放屁,恰巴腊仁是古象雄辛饶世尊的死对头,怎么就成了洪教授的徒弟?再敢胡扯,一泡尿将尔等浇灭。我等收服大唐失地,党氏难道不是大唐臣民么?下马好好商谈,休要毁了党氏命运。”
龙预此话一出,党强顿时吓了一跳,勒住丝缰倒退几步。他不是被龙预收服失地吓倒,而是龙预顺口说的一泡尿浇灭沙暴魔法,吓到了他。难不成这家伙也懂得魔法?对敦巴辛饶一口一个世尊,几个意思,是个本教徒?
党强脱口而出:“我且回去叫恰巴腊仁过来,与你对阵,不怕你小子嘴硬,定叫尔等乖乖投降我大甘国。”
他满嘴放炮,刚刚冒出沙暴魔法,这又冒出一个大甘国,是什么情况?龙预也不及细想:“哪里来的甘国,再胡扯八道,老子一棒叫你去见辛饶世尊,永世镇于黑暗雍仲具芒国,世代在一百零八由旬为鬼。”
党强一听这个,头皮都大了。龙预这小子对本教知道这么多,难不成真的能一泡尿浇灭恰巴腊仁的魔法?我擦,不能再跟他理论,赶紧叫恰巴过来,先下手为强。龙预这家伙肯定是我大甘国的最强对手。
他再不搭话,磕马飞奔,去请恰巴腊仁过来施法。
龙预一看,这小子对魔法实在是太相信了。他手里也有一柄锯齿刀,大约六十二斤,为什么不用来对阵,却被我几句话一扯,翻身去搬恰巴腊仁?想到这里,禁不住脱口而出:“难道我说的那句话叫他害怕了?”
龙遨齐声回答:“他一定是被你说的一泡尿将他们浇灭吓到了。唐人中特别是成都青城山一带有童子尿能浇灭鬼魅妖魔的说法。”
龙预一听,哦哦,自己瞎扯一顿将他吓到了,他转而问多吉索朗:“索朗,你听说过童子尿浇灭鬼魅妖魔的说法吗?”
多吉索朗仔细想了一会:“大蕃本教高僧还真有这个说法。因此一些派别的高僧终身不娶,永葆童子身,防止妖魔侵身,阻碍自己成佛。但又有一些派别侍妾如云,儿子成群,以子辈童子身护定本相,也能成佛。”
多吉索朗说到这里,龙预大为惊讶,自己无心的一句话,怎么就牵扯出好奇特的事情来,一想党强就要叫来恰巴腊仁,他急忙下令:“高汉、索朗,快看武连子到了没,将队伍中所有尚未结婚的叫在一起,准备飞尿破魔法。”
正说着,黄昭带大队来到,一问刚才与党强对阵情由,党强不是对打,而是对话一阵转身去搬动恰巴腊仁,敌我对阵怎么这么奇特?
黄昭感到,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急忙高喊道:“众将官,快将羊皮水囊集中起来,凡未婚者,将尿液集中进去,单等恰巴过来,一起挤出,望天喷洒。破他的沙暴魔法。”
却说党强翻身回去,要请来恰巴腊仁施展魔法,灭掉龙预。
往前奔走二十余里,到了沙暴魔法这边,远远向天上张望,那边狂风无休无止,冲天的沙暴翻转腾旋,谁在这中心谁倒霉。即便沙暴灭不掉,也死伤大半。
他看昆仑山约略一里高的北坡,杏黄旗高高举起,上写:“魔界大总管巴腊仁。”而蕃文写法翻译过来却是:“除魔法师恰巴腊仁。”这老家伙还搞两面手法,党强对于这样的人心中暗暗不齿,但只要能破敌,啥也无所谓。
他抄小路斜着跑过去,滚鞍下马,对须眉皆白、身长七尺八、小脑袋细麻杆、红袈裟的老僧合掌施礼:“阿弥陀佛,腊仁法师,这里差不多了,还请帮我到前面再施大法,除掉另一个业障。”
这位老僧正是恰巴腊仁,他听党强这么说,再看看昆仑山下,尤统、黄傅及千余人在滚滚黄沙之间,躲也无处躲,藏也无处藏,乱纷纷东跑西撞,被堆叠起来的一坨坨巨大沙丘掩埋得差不多了,一扬拂尘,收了魔法。
只见一片赤色光芒从地上渐渐升起,变成一缕刺人眼目、耀动日月的强光,疾速飞入恰巴腊仁合十的双掌之间。再看地上,沙暴骤停,一切归于宁静。没有一个活动的人,天啊,地上的尤统、黄傅及一千兵这是死绝了吗?
恰巴腊仁骑上一匹瘦马,随党强冲向山下,直奔黄昭、龙预而来。腊仁的随从喇嘛十余人执定杏黄旗,也骑马下山,紧紧跟定。
于路,党强向他提及龙预扯出一泡尿浇灭的问题,恰巴腊仁哈哈大笑:“老衲是除魔大法,他怎能以尿浇灭?童子尿浇灭的是鬼魅妖魔之法。走,看我怎么收拾那些业障。”
他们又朝肃州方向跑了二十余里,迎面看到了前面的黄昭、龙预、多吉索朗等六百余人,不少人手里举着水囊,党强喊道:“腊仁法师,那些兵将手里拿的水囊必然是未婚男子的尿液,还是小心为妙啊。”
恰巴腊仁微微一笑,打马直奔附近南山的山坡。党强及腊仁的随从喇嘛也紧跟而上,又将那面杏黄旗竖起来。
腊仁双手合十,念动咒语,忽然间,从他合十的双掌之间飞出一缕赤色神光,直冲天空。再看长天之上,顿时白云翻卷,越卷越快。不大功夫,这些白云乱纷纷下坠,再看地上狂风大作,风速越来越快,劲猛异常。
一场沙暴顿时涌起,范围只有方圆六百四十步,按三百步一里,这沙暴包裹着两里四十丈,恰恰将地面上六百余人包裹进去。
一旦被这沙暴包裹,地面上的人马什么也看不见了,任凭他们在中间折腾。时间一久,必然被沙丘埋葬,哪里还有性命?
党强得意非常,对恰巴腊仁双手合十,深施一礼:“阿弥陀佛,法师神通广大,真正是在世的天王,真不愧信众敬称的腊仁天王。”
恰巴腊仁也颇为自得:“阿弥陀佛,幸能代表佛陀清除人间业障,是老衲的福分啊。”
黄昭在狂沙之间来回奔突,总是出不来这沙暴大阵,喊叫众人喷洒尿水,不是不管用,只能对周身半步之间起点作用,这么小的范围没有沙暴。但尿水喷完,沙暴顿时旋入被喷洒的圈子,等于作废。
龙遨见此情景,再看众人的水囊早已喷完,谁也不能站立,都在沙暴之中滚爬翻转,个个惨叫连连,哭声震天。真不知道武宁男及黄傅那一千人怎么样了,他们也一定是遭遇了这样的沙暴。
想到这里,再看看被沙丘掩埋的老爹和武连子将军,龙遨禁不住嚎啕大哭,发出炸雷般大叫:“天啊,我等追随张尚书收复失地,何罪之有,遭此妖法灭绝?过路的神仙难道不能救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