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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晚风微凉,沈光离开龟兹王宫时,微醺的几分醉意被扑面而来的凉风打在脸上,叫他觉得极为舒畅。
封常清就走在他身边,虽然走路时有些跛足,但步伐并不慢,两人出了大殿后,相顾无言,沈光不知道该找什么话头,于是只能同样沉默前行。
王宫大门前,看到王神圆领着牙兵们守候,沈光不由问道,“王队正,吃过了么?”
“多谢郎君关心,咱们都吃过了。”
王神圆见沈光不像是喝多了,连忙唤手下去牵马过来,然后朝封常清道,“见过封判官。”
封常清在高仙芝幕府里,除了掌文书事外,偶尔也会监察军纪,是以连王神圆这样的牙兵老人都有些畏惧这位冷面判官。
看着原本还嬉笑的牙兵们见到封常清后皆肃容而立,沈光对封常清又有了些新的认识,回头看了眼灯火下的龟兹王宫,他想了想道,“封兄,都护这是留在王宫了?”
“都护和龟兹国主年岁相仿,少年时就相识结交,过往常常出入王宫。”
封常清回答道,自家主君的事迹他最是清楚,和那位龟兹国主的关系莫逆,不然大节度使也不会将安西军事皆托付于主君。
王神圆和牙兵们颇为吃惊地看向封常清和沈光,目光来回转动,他们印象里这位冷面判官不是个好相处的,他们还是头回见到有人唤这位封判官叫封兄。
“沈郎,这夜风凉爽,你我不妨多走段路散散酒劲。”
“封兄所言,正合我意。”
王神圆见两人并肩同行,自领着手下牙兵们牵马跟在后面护卫,延城不比长安,晚上没有宵禁,偏偏城中来自大食弗菻等地的商旅众多,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这儿的强盗蟊贼多如牛毛,晚上要是落单可危险得很。
“沈郎,今日这龟兹乐,观之如何?”
“别有风情。”
“看来沈郎很有把握。”
“尽力而为罢了。”
“过于自谦便近乎伪饰了。”
“封兄误会了,只是某阿娘常说,为人处事,有十二分把握,也只当五分,这般方能竭尽全力,不至于出差池。”
封常清闻言愣了愣,随后点头道,“沈郎母亲必是位奇女子。”
“都护府中有乐奴伶人两百,沈郎可细细挑选合用的。”
沈光点头称是,他发现封常清谈起正事的时候很严肃,让他都没法将话题转移开去。
高仙芝的私宅府邸离着王宫不远,到了门口时,自有家奴开了侧门,引沈光他们入府,“沈郎今晚好好休息,改日某再寻你秉烛夜谈。”
封常清让高府家奴领着沈光去别院厢房住下,王神圆他们这队牙兵自在前院休息,他们本就是高仙芝的私兵,过去高仙芝回延城小住时,他们便同样住在府里和别的队伍轮番值夜宿卫。
厢房里亮着灯,抱着钱箱的多闻打着瞌睡,听到门轴转动声,猛地惊醒过来,迷糊间还以为进了贼,抓住身边摆放的木棍就差点把引着沈光进来的高府家奴给打到。
“这儿是都护家宅,怕是这城里最太平的地方,你防的哪门子贼?”
看着多闻讪讪地将木棍丢到边上,朝那家奴赔礼,沈光忍不住笑道,这小光头自从有了这钱箱,活脱脱一守财奴。
“郎君有事,但使人到边上屋里唤我就是。”
“你且打些热水来。”
“郎君若要沐浴,府里自有热汤。”
沈光本来不想太麻烦,但是一路风尘仆仆,许久未曾好生洗过澡,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发痒,于是便跟着那家奴去了。
大约五米见方的木池子里,水汽弥漫,洗浴后的沈光泡在热水里只觉得浑身舒坦,不过他一人独处没有多久,只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待他抬头看去时,只见面无表情的封常清穿着条兜裆布,那双细狭的眼睛盯得他如坐针毡。
沈光猛地从池子里立起来,封常清的眼睛亮了亮,低声自语道,“本钱不错。”说完便脱了木屐,跨入池子里,朝沈光道,“都护今晚不会回来,莫浪费了这池子水。”
坐回池子里,沈光才朝封常清道,“封兄,难道这池子里的热水不常有?”
“那是自然,安西少林木,木炭金贵,这么一池水要烧热保温,花费不下数贯,府里本以为都护今晚会回来,才提前烧了这池水温着,如今倒是便宜你我了。”
封常清回答道,然后整个人都斜靠在池子边,满脸的惬意,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沈光同样默然不语,他默算着手上钱财够泡几次澡,多闻说那些钱币大概值四百贯不到,如此看来他还是穷鬼一个。
“封兄,这城中房价如何?”
看封常清眯着眼的享受模样,沈光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很怕手上那四百贯连座像样的屋子都买不下来。
“沈郎手上有多少钱?”
封常清蓦地睁开了眼,他看向有些尴尬的沈光,不紧不慢地道,“延城周长十余里,城中不同地方的宅子价格各不相同,而且沈郎要买房,也得把杂役僮仆都配齐了,否则如何居住。”
“某手上只得四百贯,封兄以为买在何处,多少大小合适。”
“四百贯,倒也不少了。”
封常清没想到沈光手上积蓄不算少,安西军的将士不算家中田亩,每年军俸十五贯上下,都护幕府里的幕僚也就是三十贯,四百贯足够买幢大宅,不过要想离都护府近些,那就远远不够了。
“明日某陪你去逛逛牙侩。”
听到封常清的话,沈光不由愣了愣,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封常清此时已经阖上了眼,他也只能同样闭目养神。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买所大宅,要有能泡澡的池子!
片刻后,这般想的沈光才起身出了池子,这时他浑身上下泡得白里透红,说不出的舒爽。换上干净的衣服后,跟着先前引路的高府家奴回了厢房。
“郎君,你可回来了。”
见到沈光,多闻连忙道,他从小在赞摩寺长大,还俗后一直和沈光在一块儿,骤然分开大半天,他只觉得有些害怕。
“多闻,把钱箱打开,再数一遍,咱们的钱有多少?”
沈光盘腿坐在胡床上,让多闻把装钱的木箱打开,然后烛光里,那些一闪一闪的小可爱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里面的铜钱用绳子串了起来,金银币也分开一撂一撂叠得整整齐齐。
“郎君,这儿铜钱有七十贯,第纳尔三十二枚,迪尔汗三百七十六枚。”
多闻报数时如数家珍,他口中的第纳尔和迪尔汗是大食和波斯故地的金银币称呼,也是丝绸之路上流通最广的货币,差不多一第纳尔值十贯铜钱,一百迪尔汗值三贯铜钱。
“多闻,这金币怎么还打了眼。”
从那撂金币里,沈光拣出枚多了两个小洞的金币,疑惑地朝多闻问道。
“郎君,这唤做穿穴钱,是那些奸商故意钻了洞抠下来当做藏金,还有那剪边钱,把外面细细剪了圈,这样的钱拿到市面上去花销时要被压价的。”
多闻气愤地说道,他从那堆金币里找出十多枚或多或少都被做了手脚的金币给沈光看。
“那就是说,咱们这儿的钱其实没有四百贯!”
盯着那些被动了手脚的金币,沈光忍不住感慨道,他没想到这年头连这钱币也能动这么多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