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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声音很大。
那个年轻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被推搡地东倒西歪,看着就可怜。
“怎么回事儿?”
张紫珉皱了皱眉头,听了一耳朵,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屑。
原来这个男生的父亲曾经是北洋水师的人,战后打残了一条胳膊,人却活了下来。
他喜欢上一个女学的学生,那个学生的大哥根本不答应,家里也不肯答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闹起来。
周围好些人指指点点的,都不肯多管闲事。
张紫珉摇了摇头,拉着他那个同伴,扭头向教室走去:“走吧,咱们来一趟上海也不容易,听完董先生的课,再去看看老朋友,看看能不能买点儿东西回去送婆娘。”
换了以前,他们见到别人欺负弱小,肯定要仗义相助的,但今天这事儿,他们都不想管。
他们这样的军人,提起北洋水师,也都是颇为不屑一顾。认为那简直是中国的耻辱,堂堂大国,败给日本弹丸小国,从此国将不国了。
现在的中国,没有海防。
就是如今,都过去了十来年,提起甲午,提起北洋水师,还不知道多少人放声痛哭,恨得牙痒痒。
张紫珉的这个同僚,姓冯,从小爱读书,就是家境不大好,一直都是自学,后来进了讲武堂,在里面也算是相当爱读书的,既然都被拉了来,看见了这座非常出名的大学,自然不会马上就走,乖乖跟着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用不着担心找不到方向,一路上遇见同样目的地的年轻人,就有十好几个。
董婉难得来一次上海,她要讲课的事儿,一早就传开,这又是大城市,年轻学子众多,一时间,好些学校的学生们都翘课跑到圣约翰这边。
甚至有几所不那么正规的学堂,老师们干脆就给学生放了假,他们自己都溜达过来听课。
可惜,圣约翰不是女学,男人进来也就进来了,张紫珉就看见好几个女生在门口被拦住,气得直跺脚,也没辙。
两个人随着人群进了大教室,那是个能容纳一百多人的大教室,现在已经坐得满满堂堂的,大部分都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外校生过来,只能挤在后面。
好在学校这边也不是毫无准备,桌子排得很密集,后面也放置了一大排椅子。
张紫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空位,连忙找了两个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坐好。
“不知道董先生长什么样子,听说人很年轻。”张紫珉虽然是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武夫,但性格爽快,很会交朋友,冯焕章还坐在一边发呆,他已经和周围几个学生叽叽喳喳聊到一块儿去。
那几个学生显然看见他手头的书本,都很感兴趣。
“我看过文萃报上有关董先生的介绍,说是她今年二十五岁,看起来特别文雅,一身书香,就像是从书山学海里走出来的一样……”
一边说话,好些学生都对董卿先生十分期待。
“听说董先生要讲历史,就是不知道是中国史还是外国史,我想听先生讲述外国史,她对欧美等国的历史特别熟悉,听说连外国人也承认,董先生的外国历史,比他们本国人还要精通,开眼看世界里的观点,十分发人深省。”
学生们叽叽喳喳。
张紫珉随口应了几句,其实,他对历史什么的,真不太感兴趣,以前读私塾的时候,老先生一开口,他就忍不住睡觉,这会儿不免也有点儿担心,万一董先生讲课自己睡着了,那可怎么得了,太不给‘偶像’面子。
想着,便捅了捅身边的同伴:“兄弟,一会儿我要是睡着了,你别忘记掐我一把,千万别让我睡觉。”
冯焕章:“……”嘴角抽了抽,拿出一册开眼看世界,平铺到桌子上,逐字逐句地读。
其实这本书是从浅入深地写,前面还好,读起来比较通俗易懂,但读到后面,涉及到的东西就越发广博,也越发高深,他觉得读起来非常吃力。
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辍学,还是接受专业的教育为好。
如果董婉知道冯焕章的想法,肯定也会点头赞同,她这毕竟一开始不是真正的书,而是讲稿,当时讲课的时候,虽然有参照国富国穷这本书,可这本书本身也写得很注重细节,好些东西无关主题。
她一开始讲,就随意发挥,想到什么就讲什么,等到回家书写,因为是来到这里第一次写东西,又吃了记忆药片,一时间思维发散的更厉害,越写越多,简直是经济,历史,政治,乱七八糟,方方面面都涉及到,还觉得写得不够,某些地方一感兴趣,还一下子就更深入起来。
别说冯焕章,就是董婉自己,要是不吃记忆药片,读起这些东西都觉得脑子发胀,头痛的要命。
也许就因为太高大上了,好些人不懂,到是让一些学者大儒之类,觉得董卿的格调不低,不把她当单纯写通俗小说的作家看待,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来听讲的学生里面,也不全是董婉的‘粉丝’,有那么一小部分,纯粹是为了凑热闹,看这儿人多,反正也没事儿,就过来挤一挤,还有一小部分,对董婉很不感冒,只是被朋友同学硬拉来,现在挤在屋子里,连气都喘不匀称,就不免心生不悦。
李又苏就是其中一个,他刚从奥地利回国,还没缓过劲,就让他姐逼着来听那位董先生的课,他没办法,只好来了。
自从他姐夫去世,他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家,也是不容易,现在有点儿差遣,他再不乐意,也不好不来,却仍然免不了抱怨连连。
“怎么这么多人?那就是个女人,还不知道在国外读了点儿什么书,就跑回来装模作样,你们可都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怎么也吃她那一套!”
李又苏又气这个什么圣约翰大学,明明来讲课的都是女子,为什么不放女子进来听课?太不像话!要是姐姐能自己过来,还有他什么事儿!
一群学生各怀心思地等待,可这会儿董婉心里也在犹豫,抬头看了一眼,还在树后面拼命压抑哭声的年轻孩子,看着他用力地擦了一把脸,一步步进了教室,也看到好些学生避之如蛇蝎。
董婉忍不住叹了口气,整了整衣冠,缓缓向正门走过去。
她一进教室,教室里顿时一静。
董婉上了讲台,举目望去,心里就明白,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和她在京城见到的那些学生不同,这里的学生们,对老师也很尊重,却少了几分敬畏,他们更自主些。
这也许是好事儿。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董婉算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竟然也有一点点的紧张。
她看了看下面,忽然开口道:“我今天本来是想讲一讲,明末时明朝灭亡最重要的一个原因——经济问题。”
下面顿时一愣。
有些人读过很多外国的书籍资料,也有人读过董婉的开眼看世界,对于经济这个词,并不陌生,也有不少人有听没懂,不屑地撇了撇嘴。
明朝灭亡的原因,谁不知道?估计读完蒙学的小孩子也知道,用得着她讲?
“不过就在刚才,我改变了主意,这个问题,以后再慢慢说。”董婉举了举手里的授课笔记,把它们搁在桌子上,双手撑着桌子笑道,“都说历史讲究盖棺论定,我们现在不应该讲咱们本朝的历史,可我今天,就想讲一讲,一□□四年,光绪二十年的甲午战争。”
这话一出,在座的那些学生们都傻了眼。
李又苏猛地坐直了身体,浑身僵硬,目光直直盯在董婉的身上,甚至带了几分焦灼。
他知道现在国人怎么看待甲午,一提起来就不免想到李鸿章……他是李鸿章的幼子。
“如果……”
父亲已然逝去,如果眼前这个家伙敢胡说八道,他就是拼得让姐姐生气,也得给她一个教训!
要不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好拿麻袋罩着那个女人暴打一顿,他恐怕都有动作。
还有那个北洋水师水兵的儿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董婉可不知道,下面已经有人打算下了课就教训一顿,也不顾在场的学生哗然,回过身,拿出笔在黑板上轻轻地勾勒出一幅地图,正是甲午战争交战时的地图。
渤海,黄海,东海,山东,朝鲜,清清楚楚。
她这么一画,在座的学生也渐渐安静下来。
董婉才回过头,用简直可以称之为冷漠的声音,平铺直叙地讲这一段儿历史。
“就在十几年前,公元1894年,中日两国爆发了世界海战史上第一场规模最大的装甲舰对抗战……在历经近九个月的残酷交战之后,中国战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我国与日本,签订了可以说是让人深恶痛绝的《马关条约》。”
“我们不禁要问,在总兵力明显高于日本侵略者的情况下,我大清帝国的海陆军,为何会节节败退,当时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
这一声问,问得好些人义愤填膺,李又苏低下头去,刚才那股子冲动一瞬间消失无踪。
他凭什么去教训人家?教训一个董先生,又有什么用!甲午,永远是耻辱,北洋水师的彻底覆灭,永远是父亲身上留下的最可怕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