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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止川十六岁以前的人生,完全可以够得着‘锦衣玉食’这四个字,师家一向人丁单薄,到了他这一代只有师止川着一个男孩,可想从小他是在所有人的宠爱中长大的,好在他家教甚严,没有养成骄纵跋扈的个性,但多少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十六岁的这一年的春日,因他犯了错,被一向严厉的父亲勒令在屋里思过。
这日师止川拿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书经看得摇头晃脑几欲睡着,他的那三位朋友悄悄从师家的后墙里翻了进来,一路偷偷摸摸到了他的窗下。
“咚——”一颗石子落到了师止川的桌子上,然后被韧性的桌面反弹了起来,带着一串细碎的声音落进了砚台里,“扑哧”的一下,那墨花落进了师止川的衣襟上,再也搽不掉了。
“竟至(他的字)!”好友在外面嘻嘻哈哈道,猛的从窗户底下钻了出来,将师止川吓了一跳,看见他一身墨花再一次不客气的大笑起来了。
师止川站起来,洋装生气的把书一摔:“好啊,魏来!”
“哈哈哈哈哈,忘杏城的长恒亭里来了新的舞娘,听说的外族来的,哈哈哈哈哈,我们是来叫你一起出去玩的!”魏来捂着肚子说道。
听到这里师止川也装不下去了,他伸出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你们怎么进来的,我爹可不让人来探望我。”
魏来指了指自己:“也不看看我魏大爷是怎么样子的人,从正门进不来,我们难道不知道翻墙吗?”
一旁站着的秦冉缇和何轩两人一向比较稳重,师止川没想到他们居然也能由着魏来胡闹。
“那是你们运气好,没被人发现。”师止川说道。
魏来大手一挥,嚷嚷道:“这些都不重要啦,我们来教你一起去,竟至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们可走了啊。”说着就拉着秦冉缇和何轩的衣袖作势要走。
“哎!”对上魏来望过来的目光,师止川挠挠头转而对自己的书童章琳说道,“我要跟他们出去玩,章琳是穿我的衣服替我一会吧。”
正收拾东西的章琳一愣,还待说些什么师止川却早就踩上了书桌从窗户翻了出去,他只好叹了一口气。
师止川就这样穿着那一身张兮兮的衣服和三位好友从师家的后墙翻了出去,在跃下墙头的时候他望了望自家的后院探出的杏花枝,白色的杏花压满了枝头,像是玉片一样的簇在一起,这是师止川的母亲在他出生那年种下的。
那个时候年少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眼看见师家的杏花,此后不论是师家的杏花还是他的母亲都无缘再见。
但倘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师止川也一样会偷跑出去,因为只有这样血海深仇才有人可报。
长恒亭是望杏城有名寻欢作乐的地方,这里的美酒最是好喝,这里的舞娘最是漂亮,从进入西街开始,就能能够闻见空气里香粉的味道,满地的杏花飞落,清风带起娘子们的衣裙,这不是师止川第一次来这里,但不得不说的是这里是望杏城最漂亮的地方之一。
魏来的性子是便是喜欢这些热闹的地方,他是四人里面走在最前面的,师止川跟他的关系最要好,于是便拉着人,一个劲的往前面窜。
秦冉缇、何轩两个人走在后面,他们一个不苟言笑,一个性格文雅。魏来像是个小孩子,最是跳脱,而师止川大约是这个年纪少年普遍的性格,懂事却又好玩,性子随和。
长恒亭新来的舞娘有一头深棕色的长发,被辫成一只大辫子垂在身后,她跳起舞来的时候,辫子随着身子动起来,好看极了。
魏来喝的烂醉,拉着师止川的袖子嘟囔道:“她可真漂亮。”
师止川:“有阿娥姑娘漂亮(那是他的婢女)?”
魏来红了脸:“还是阿娥还看吧。”
秦冉缇瞧见他那副样子勾了勾嘴角,却刚好被魏来看见了,少年不好意思的表现自然是遮掩,于是装作生气的样子扑到了秦冉缇的面前,叫嚷着要教训人。
何轩低声对师止川说:“你是故意的吧?”
然而师止川只是用喝酒的动作遮住了嘴角的微笑。
一行人在长恒亭里一直从早上待到了深夜,师止川和魏来喝得最多,站也站不稳被秦冉缇和何轩挨个扶着,等到走到了师家的那条街的时候,吵嚷的声音惊醒了醉得迷糊的师止川,他含含糊糊的问道:“怎么了?”
扶着他的何轩没有说话,师止川却忽然感觉到了好友颤抖的身体,他有点好奇到底前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何轩吓成这样,于是他便抬起了头。
入目所见的一切是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场景。
此后师止川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他人生的前十六年里想也没有想到的事情——有一天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大火烧了整整两天,师家的一切都变成了焦炭,师止川在夜色中来到了父亲的书房,这里什么也没有留下,据说因为火势太大,就连人的骨头也没剩下多少。他在那一片的灰烬里面压抑自己的悲痛,然后发现了一个铁片,上面阴刻着一个图纹,师止川下意识觉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个东西。
最后他只能带走这个唯一留下的铁片。
“这是应该是跟杀死我爹娘他们的凶手留下的,他之所以在杀了人之后还把整个师家也烧了,一定是为了隐藏什么,就跟他为什么来一样。”师止川拿着铁片说道。
魏来站在他的对面,一向嘻嘻哈哈的少年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夜之间就家破人亡的朋友,最后他只能说道:“对不起,竟至。”
“有什么对不起的,”师止川问道,“若不是你,恐怕我现在已经死了,那我们师家就真的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了。大家...那么多人,谁来给他们报仇?”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仿佛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样。
于是师止川说道:“我是来向你告辞的。”
这是他决心进入江湖的开始,也是师止川一生跌宕起伏的人生的序幕。在一个清晨当中,他还尚且穿着那件留着墨花的衣衫,从一颗杏花树底下,告别了自己的朋友,也结束了他天真的少年时期。
庆国的建立已经有六百多年,整个江湖的格局在漫长的时间里已经形成了定式,正道当中以罗浮门与雾山为尊,而潮世无霜世人向来不谈。关于邪道,因人忌讳,且邪道向来顾忌罗浮与雾山,不敢轻动退避于烟瘴雾霾之地,极少出没于江湖当中,所以江湖中也极少听闻邪道的事情。
刚刚踏入江湖的师止川被人大略的指导这些知识,然后跟着这位据说是江湖中芙蓉楼的楼主走了,对方告诉他天下大事都逃不过芙蓉楼的眼线,若是想要找到师止川的仇人,他愿意出手帮助。
“多谢你,胡大哥。”师止川感激的说道。
胡啼摇摇头,可亲的笑着:“什么谢不谢的,我还要感谢你帮我付了酒钱呢。”
两人的相识就像是话本里写的一样,风流倜傥的江湖公子外出喝酒,带到酒过三巡要离开的时候忘记了带钱,眼看这件事就要闹个笑话,初出茅庐的郎君走了出来,慷慨解囊帮助了这位公子,可这也是他仅有的银钱了。
这样可贵的品质打动了江湖公子,两人互通了姓名之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朋友。
芙蓉楼是一座九层的高塔,却取了楼的名字,在这里面师止川将自己家事一一向胡啼说明,随之拿出了手里的铁片。
“这是我唯一找到的东西,其余的都在那场大火里消失了。”
胡啼拿过铁片看到了上面的图纹:“这是什么?”他问道。
师止川说道:“我不知道,可是我小时候应该是看过的,我猜着可能是跟凶手有关,我家只是普通的世家,除了这个铁片里隐藏了什么秘密,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他要那样做!”
胡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末了对师止川说道:“这东西你能借我几天嘛,我想从上面的图纹着手查查,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对于这样的提议师止川没有意见,他爽快的同意下来,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江湖便因为这小小的一个颔首,变得危机四伏,一切终于是开始了。
芙蓉楼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都在调查这块小小铁片,在胡啼带着师止川出去参加落剑山庄庄主的大寿的时候,终于有了点消息,可是却没有想到的是,当夜落剑山庄的庄主便被人用自己的剑杀死在屋子里面。
落剑山庄在雾山山脚,据说先辈乃是雾山传人之一,乃是孤城子的徒弟,是唯一习得了他铸剑之术的传人,现江湖之中的名剑十之五六出至落剑山庄。
对凶手的调查最终却没有任何的结果,胡啼带着师止川离开了落剑山庄,并且告诉他,这就是江湖,纵使身在高位也可能随时丢了性命。
铁片似乎是关于一个在江湖中流传甚就得藏宝图有关,这是开启宝图中的一枚铁片。而至于师家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胡啼猜想可能是很久之前无意之间得到的,却不想成为了凶手灭门的由来。
于是为了追查凶手,师止川决定开始寻找其他铁片,若是凶手真的是冲这个来的,他们迟早会有一天碰面。
在告别了胡啼之后,师止川决定先去鹤州,他记得师家原本是鹤州人,似乎是从他父亲那辈忽然从鹤州举族迁徙到了望杏城的,这期间他认识了黑马寨的童鬼、龙凤镇的尉迟珩,三人结伴一路到了鹤州。
这时候的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杀手,他似乎从不带什么武器,因为他杀的人都是死在自己的武器手里,正是因为这一个特点,这位神秘武功高强的杀手一时间在江湖中名声大起,而他杀掉的那些人又无不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也不知道这件事罗浮门的左部是否会关。”童鬼说道,他个子矮小,一眼看过去仿佛是个小孩。
尉迟珩接口:“这件事现在也没有闹得人心惶惶,更不是什么影响整个江湖安危的大事,罗浮左部想必也不会管,不过右部的可就不一定了。”
师止川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谈起罗浮们,在胡啼身边的时候他更多的是被人教导江湖险恶和各种规矩,还有门派势力划分,像是这样的说起一个门派内部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罗浮为什么要分左右二部呢?”他问道。
罗浮门的教义和雾山不同,雾山弟子极少入世,更推崇的是修身养性之道,比之一些佛道门派更讲究弟子的清修;但罗浮门不同,他们更像关心世事,推崇的是俗世历练,以己之身维护江湖。
这其中罗浮又因为见意不合,逐渐分为了左右二部,右部做事缓和,更注重江湖安宁,左部做事急躁,更注重江湖安危。这听起来或许感觉没有什么分别,可像是门派之争、江湖案件、灭门仇杀等这些事情是右部回去管的。
“当然更多时候也不会分得这样细致,大约讲起来左部回去管的都是些牵涉甚逛,至少一半的江湖都会牵连的事件,算起来他们每次涉及的事情几乎都是能毁了江湖的大事。右部有时候会跟左部一起,但像是有些事情,纵使再大他们也不会去管。”尉迟珩解释道。
“什么样的事情?”
“像是两百年前的朝廷颁布的禁武令,一百二十年前的正邪之争,又或者五十年前那场统一江湖的阴谋...似乎关乎于江湖命运之事,右部的人识从不插手的。”尉迟珩说道。
“是,是吗?”师止川喃喃问道,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手已经摸向了放在衣襟里面的铁片。
罗浮门?他可以去那里寻找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