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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劲荣原本没怎么把鹤京放在眼里,毕竟两人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彼此的习惯一清二楚。
当初鹤京哥哥鹤黎还在的时候,就带着刚刚签约骏影的鹤京来剧组里给一个他包养的女星探班,那是叶劲荣第一次见到鹤京。
穿着白衬衫的鹤京干净得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内向、害羞,总是低着头不敢跟任何人有视线上的接触。他只是在递水杯的时候稍微碰触了一下鹤京的指尖就能感受到对方紧张得颤抖。叶劲荣原本是想要搭上鹤京哥哥这条线的,却没想到意外地跟鹤京勾搭到了一起。
这一勾搭就是将近五年的光阴。
鹤京的哥哥死后,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鹤京,在遇到挫折的时候鹤京的选择总是像茧一样封闭自己,从外表看起来格外得坚不可摧,实际上一捏就碎,一推即倒。他深知鹤京深藏在心底的那份自卑、自闭,甚至带了些疑神疑鬼的神经质,只有靠尼古丁跟酒精才能麻痹住的精神问题。
也正因为如此,上次见到鹤京试演的霍子沽时叶劲荣所受到的震撼甚于当时的每一个人。心里的怀疑也由此扩展开。
“想什么呢?”苏蒙还在跟叶劲荣打冷战,表情不冷不热地问,“导演派人来问你,你准备好了没有?”
披甲的叶劲荣站起身,“好了。”
苏蒙没说什么,回头对杂务人员吩咐了下,再回过神的时候,叶劲荣抱着头盔正要往门外走,苏蒙嘴巴动了动,没忍住嘲讽了一句:“叶劲荣,还是你老情人好吧?五年的感情,知冷知热的,对不对?”
砰地一声巨响,叶劲荣恼怒地将衣架拉倒在地,戏服上的珍珠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苏蒙吓得浑身一颤,红着眼眶瞪着地上一颗颗的珍珠。
叶劲荣的眉形被修得犹如峰峦,两颊打了阴影,显得格外煞气逼人,“别他妈没事找事。”
被苏蒙一气,叶劲荣心情更加不好,踏着步子出了门,阴沉的脸把正站在门口的编剧吓了一跳,叶劲荣表情一僵,立刻换上了微笑:“李姐,有事吗?”
“没……我忘了东西在化妆室,想回来拿,不过走错房间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嗯,没事,李姐的房间应该在那边。”
“谢谢啦,小叶。”
苏蒙坐在化妆间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远,眼泪流了下来,一边无助地大哭着一边将一地的东西踢了个七零八落。
剧组里一片忙碌,道具师跑来跑去摆放道具,剧组清点着找来的群众演员,又一路小跑找到导演跟摄影师询问人员安排问题。
鹤京已经化好装坐在休息椅上看剧本,第一段镜头是他一路被野蛮贼寇追赶,直到从山坡上跌落下来,昏迷不醒,衣服用的是粗布料子,还打了很多补丁,脸上也被化妆师刻意化了些淤青与红肿,乍一眼看过去可怜地就像是个到处被人排挤的要饭的一样。
而实际上,剧中所需要的形象正是这个样子。
跟他配戏的人正站在不远处活动身体,一套街舞跳完之后瞥了安静的鹤京一眼,悠哉地走过来跟鹤京甜甜地打起招呼:“鹤哥。”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那人叫周达,还不到二十,少年应有的瘦弱娇小白皙他都有,可惜为了剧情需要被化妆师刻意画粗野了,脸上还摊了一块血迹。
鹤京跟他之前做过互相介绍,算是认识。听说周达人还不错,勤奋好学,嘴巴很甜,进剧组没几天就讨得上上下下的欢心,一些正太控更是萌他萌得不行。
周达见鹤京淡淡地点了点头,笑得更欢,讨好地说:“鹤哥你长得真好看,比照片上的还要好看,就是这么穿也特别好看。”周达露出胆怯的神色,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手,说,“我这是第一次跟这么大牌的导演合作,真是紧张啊,虽然是演一个小角色,但是也得认真认真再认真!鹤哥,一会儿咱俩对戏的时候你可得让着我,我可担心自己演不好啦!”
第一场戏还轮不到鹤京出场,是叶劲荣的戏份。
得皇令,李聚被封大将军前去太原守城,一连行军数十日大军疲惫不堪,先锋探子回来报告,太原城就在眼前。
叶劲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暗黑色的铠甲,唯有披风是鲜红色的,招摇地飘在身后。他所饰演的李聚以武功、兵法与相貌三点闻名,叶劲荣虽然貌不惊人,但这一身戎装倒也衬得他刚劲勇武,英姿飒爽,别有一番男子汉的迷人气势。
之前就演过很多电影的叶劲荣实力足够,即便这是第一次与苏瑞清合作,也很好地把握到了苏瑞清作为导演的吹毛求疵的性格,每一个表情跟动作都力求完美,第一段镜头一次过。
苏瑞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叶劲荣是他看好的人,他相信叶劲荣的演技就跟自信眼光一样。
看过摄像机里的内容后,苏瑞清对叶劲荣招了招手,意思意思赞美了他几句,又说:“摄像机角度没拿捏好,最后那个望着城门方向的镜头再拍一次,小叶你就做那个动作就好了。”
“是。”在导演面前,叶劲荣格外谦逊,低眉顺眼地说。
那个镜头又重新拍了一遍,叶劲荣骑在马上,下巴微微抬起,深沉的双眸穿过了风沙,遥遥地眺望进太原城中,眼中的家国之情展露无遗。
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的周达感慨一声,羡慕地说:“叶哥演技真棒啊,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演技,好羡慕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导演叫他的声音,周达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有点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化妆师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别闹啦,故意给你搞得这么乱你还非要把它整理好,这不是给我添麻烦么嘛?”
“对不起啊,姐姐。”周达无辜地说,听见导演又叫了他一声,“啊,对不起姐姐我先走啦!”说完,连忙小跑过去。
“小达,你都同手同脚啦!”
“啊,没事,我一定可以的!”
化妆师忍俊不禁,随后又检查了一下鹤京的妆容,保持得很好,稍微补点粉就可以了。只是鹤京相貌底子太好了,都刻意丑化了还是很抢眼,不由叹了口气,希望由后期制作来让鹤京显得“惨”一点好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鹤京一站到镜头前就立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微弯垂下来,脸上带了些惶恐与匆忙,导演还没喊就已经入了戏!
苏瑞清拍掌,搓了搓有点冷的手,还特意换了个坐姿,一副期待的样子。
鹤京从远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手里头抱着个包袱,脚步踉踉跄跄,惨得不行,忽然一个趔趄,吓得苏瑞清下意识地差点站起来,随后才猛地回过神来,这不是在拍戏么?
群众演员一个前扑,将鹤京扑倒,鹤京拿起包袱砸在那人头上,挣脱过后继续向前奔跑着,随后从身后涌出来一批拿着自制武器的山贼。
为首的正是灰头土脸的周达,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抹鼻子,冷哼一声:“还跑?以为能跑出小爷的手掌心?”
说着一挥手,将手中的木棒甩飞出去。
“咔!”苏瑞清喊了卡,周达的表现他并不是很满意,准备再重新来一遍,可这声咔喊完了,周达手中的木棒已经飞跃出去,正砸中鹤京的肩膀。
鹤京猝不及防,没想到原本安排的虚晃一招会变成真材实料,等他做出反应的时候稍晚了一步,那木棒是冲着他的胸口砸过来的,被鹤京一躲刚好擦着肩膀飞过。
还没等苏瑞清说话,周达就一脸慌张地跑到鹤京身边:“鹤哥,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紧张就把木棒甩飞出去了,你该不会怪我的吧?鹤哥,你疼不疼啊?”
鹤京抬头看了一眼周达,少年眼睛里都氲满了水汽,可怜又无助。
“怎么样?”顾书上来看鹤京的肩膀,紧张地问,他们站得远,那一下子打了个什么后果都看不清自然十分担心,正式开拍第一天就闹出来这么个事情实在是不太好看。
鹤京说:“我没事。”
顾书追问:“真的没事?”
“嗯,只是擦了一下,没事。”他回头看向苏瑞清,眼神示意可以继续,苏瑞清点了点头,也就没喊停工,这一段戏重新拍。
周达忐忑地不行,问道:“鹤哥,真的没事么?”
“没事的。”鹤京稍微活动了下肩膀,皮肉伤都不严重,周达这个表情太夸张了。
“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鹤哥,不要生我的气。”周达眼眶含泪,咬着下唇。
这一条作废之后就要重新拍,前面鹤京被人扑倒在地的画面也要再来一次。
第二次的时候那人没注意角度,压伤了鹤京,鹤京膝盖在地上磨蹭了一下,再加上粗布衣料的摩擦力,疼得很。
苏瑞清注意到细节喊了咔,问了鹤京的状况,那人连连给鹤京道歉,鹤京摆摆手,“没事。”
随后,又出问题。
……
一连五次之后,苏瑞清脸色都青了。
为了画面的连贯性,鹤京被人扑倒在地了很多次,这种天气骨头都脆得很,地面硬度又相当高,可以想见被扑倒在地时的疼痛感。如果换了别的导演的话,可能会体谅演员,想个别的办法,可这时候苏瑞清吹毛求疵的毛病犯了,很不耐烦地让他们继续一直重复。
顾书看得都急了,他都觉着疼,犹豫了下,跟苏瑞清说:“苏导,先休息一下吧,我看他们重复一段戏这么长时间肯定疲乏了,缓一缓,先拍别的。”
苏瑞清放下茶杯,阴着脸沉思了会儿最后点点头,喊道:“先休息一下。周达,你过来。”
周达被苏瑞清叫过去,担忧地看了看周围人,一咬红唇,挪着步子走过去。
“对不起,苏导,第一次不小心差点砸了鹤哥之后我就特别紧张,一、一直演不好。”眼里水光又泛滥了上来,苏瑞清见他这副可怜样子,又想起他背后的靠山,到嘴的狠话却说不出来了,憋了一会儿叹口气,“哎,小周,你倒是没什么,但你这是给鹤京添麻烦啊。”
“我、我知道。”周达急匆匆地说,“这次休息好了我一定好好演,我给鹤哥添麻烦,也给剧组添麻烦了,对不起,苏导,也对不起鹤哥,我……”
“没事,你调整好情绪,好好休息休息。下一次,我希望能一遍过了这段镜头。”
“嗯!”周达狠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苏导!”
“去吧。”苏瑞清头疼得很。
鹤京身体比以前结识了不少,连续几次的撞击没对他身体造成什么大碍,损伤最大的地方就是膝盖,被磨下了一层皮,见了点血丝。
顾书不知道哪儿找来了一堆冰块给鹤京浮上,脸皱着好像疼的是他一样,“我看那个周达是故意的吧?虽然是个新人,但是听说演技不错啊,怎么会连这么个动作都演不好?”
鹤京压低了声音:“话别乱说。”
顾书瞪了鹤京一眼:“又没别人在,我离得远看不清他动作,你要是发现他有什么小动作就跟我讲,我有的是办法修理他,这种暗地里动手脚的人我见得多了。”
鹤京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蹲在他身边给他敷冰块的顾书的头,“我真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至于周达……我处理得好这个事情。”
不知道怎么了,顾书忽然想起来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鹤京的笑容,打了个冷颤。
中间休息了约有十分钟,苏瑞清就喊着让各个单位就位重新开始拍摄。
化妆师赶紧给鹤京补了妆,又多嘴说了句:“鹤京,你别介意,周达就是入戏慢,慢慢就好了。”
鹤京有些好笑,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连句带点情绪的话都没说周达,就闹得好像他已经把周达吊起来打了一遍一样。鹤京看了一眼周达,周达也正在看他,像是被抓到偷窥似的,周达猛地把头转过去,低了头,眼神往地上瞟。
补完妆之后,鹤京把披着的毛毯摘下来递给顾书,再站到镜头前之后的表现又如先前一样,好像之前重复了十几遍动作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苏瑞清感慨了一句,鹤京可真沉得住气,再一比划了个准备的动作就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