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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冲刷皇城,暗夜如墓,甬道黑漆,只有一盏盏幽暗的宫灯散发着明光,在皇宫殿宇间蜿蜒。雨下得极大,里外仿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眼下,一众宫妃正因这场下得突然的大雨,被困在皇后宫殿中。熏笼上燃着红罗香炭,人影映在灯影中,一殿清暖。
舞乐已罢,丝竹已赏,连皮影戏都试着玩了一把。众妃已无聊至极,便干脆开始编排宫外听来的各种小八卦。
皇后雍容端雅,笑看各位妃子分享各种收集来的宫外闲话,她目光落到众星捧月的德妃身上时,微微一顿。德妃端坐中心,装扮极为精致用心,眸光流转间,言笑自然又大气。
皇后移开目光,另一个宫妃与她坐在一处,手里懒洋洋摇着一把紫檀镶银丝宫庭扇,微笑道,“娘娘,您才是主子,德妃当着你的面这么张扬,眼里还有没有你啊?”
皇后看这位妃子一眼,四妃中年纪最轻的淑妃,容颜光耀明艳,一身雪肤便是那些刚进宫的新人也比不上。若说她们这些年纪渐大的妃子们,哪个最得皇帝的心,非淑妃莫属。
可惜人无完人。
淑妃在皇帝那里得了眼,根本不把后宫一众妃看在眼里,但她生的儿子,居然不如那个脑子有毛病的德妃得皇帝的喜爱!私下里,淑妃不知道气倒了多少次。
皇后微微一笑,深觉得淑妃命苦:想淑妃先前多么的高傲不可一世,整个宫里她唯一看得上的,就是皇后;最想要的,也是皇后宝座;但现在因为儿子的争宠问题,淑妃不得不时时嫉妒地盯着德妃,时时说两句酸话,挑拨离间。
这不,德妃一夺头筹,淑妃便又忍不住在皇后跟前酸了。
皇后瞅了说得高兴的德妃一眼,一碗水端平,笑着应淑妃一句,“大家都是姐妹,没有外人在,不必太拘束。”
“娘娘!”淑妃皱起了眉,她肃起脸,就想跟皇后娘娘科普一下尊卑礼数。但看皇后漫不经心的样子,淑妃便知道皇后不放在心上。她实在不甘,想了想,悄悄跟皇后告状,“德妃昨天跟我嘲笑太子膝下只有一个姑娘呢。”
皇后果然皱了皱眉,瞥了淑妃一眼,淑妃连连表示自己没说谎。皇后心里也知道淑妃是不想德妃得意,但淑妃又素来瞧不起德妃、觉得跟德妃说话都掉价,就怂恿着皇后教训德妃。
无可无不可,德妃的性子,确实需要过段时间就压一压——那是位从来不动脑子的人才。
皇后听了她们的谈话一段时间,在大家喝茶时,加入一句,“你们听没听说,这月上旬,萧大人已经去小倌馆抓了五个犯人了。”
她们现在八卦的对象,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萧豫。各位妃子也有娘家,自家的亲戚啊什么的,有适合说亲的,都会把盛京里提得上号的儿郎数个遍。
萧大人正是这几年里被提得最多的一个人物。
此人什么都好——能文能武,官职在身(还是一个不小的官),最重要的是,长得一张小白脸,宽肩窄腰,很合现在小姑娘的眼缘。然后瞧得上的小姑娘们又回家,偷偷找爹娘帮着参详。
但是萧豫唯一不好的,就是出身差。他根本谈不上什么出身,据说就是一个孤儿,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那种。
萧豫的热门就热门在:他的出身低,年纪都过二十好久了,还是单身汉一个。有的宫妃瞧得上,有的看不起。每次想起来,大家都会热烈讨论一下萧大人的婚娶情况,然后惊喜发现——“咦,上个月不是说有人说亲吗,怎么现在还没动静,萧大人还没有成亲啊?太好了,可以继续为小侄女留下做备胎了。”
现在皇后也说起萧豫的八卦,众妃的耳朵齐齐竖起来,“是么?”然后又觉得不对劲,“小倌馆?五个?”扳着手指头数一数,脸色各异。
宫妃都知道小倌馆是什么地方,去里面抓人也正常。但是半旬就在里面抓了五个人,这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啊?
皇后又慢悠悠道,“所以最近,京里有传他龙阳之好。”
“呃……”众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嫌恶,露出一种“大好良田被猪拱了”的惋惜表情。
淑妃冰雪聪明,在皇后提起萧豫这桩八卦时,她就知道皇后在小小敲打德妃,让德妃不要太得意。但是淑妃心里一咯噔,往德妃方向一瞧——德妃还一脸无知又天真,就差把“真的假的啊”的疑问挂在脑门上了。
淑妃一时觉得心好累:枉她在皇后跟前挑拨,对手都没听懂皇后的敲打。
皇后早猜到了这种结局,面对德妃,要笑话她的话,你得把话说得很直,不然她听不明白。所以皇后又加了一把火,“本宫现在很怀疑整日和萧大人在一起的那些好男儿,他们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问题。”
众妃连点头,这是个问题!回去一定要让娘家人查查!
德妃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还是一知半解。
皇后也心累了——跟人说个话,怎么这么费劲呢?
她直接道,“德妃,萧豫不是从老三手下升上去的吗?老三都快弱冠了,你到现在都不为他考虑婚事?”
“啊!”德妃悚然一惊,这次终于听明白皇后想说的话了。这个萧豫要是性取向有问题的话,不会带着她儿子学坏吧?
傅青爵从来没提过娶妻的话题,也从来没见他和哪家姑娘走得近。德妃因为自己和娘家人的那点小九九,也一直不着急给儿子相看。
但现在,德妃越想越心慌,快要坐不住了:儿子不会不喜欢女人吧?这个问题太严重了!
……被亲娘怀疑性取向的傅青爵,在他亲娘忧愁得坐立不安的时候,正抱着楚清露,冒雨先找一处避雨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处山洞,把杂草污渍清理一番,便和楚清露进去躲雨。而跟着他的下属,在楚姑娘被找到后,就被王爷派出去找之前的那帮流民。从楚清露口里得知有流民从这里逃入盛京,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傅青爵都不可能当做不知道。
傅青爵原先以为楚清露快死了,紧张得脸色煞白。弯腰进了山洞,他便询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清露神色萎靡,低声道,“我没事。”
傅青爵发现她身体除了温度低一些、确实没有大问题后,大半个心放到肚子里。他目光正直地看着怀里*的少女,顿一顿道,“为防冻病了,得把湿衣服换下。”
“嗯。”楚清露心里有事,应得不冷不热,手放到领口。却发现男子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不动,她抬头,半晌后道,“转过身去。”
“……我也要换衣服。”傅青爵道。
楚清露刚经过生死大事,心绪不定,脑子里乱糟糟。此时,也不禁被他给弄得失语,好半天才干干道,“你放心,我绝不偷看。”
傅青爵再次失望。
两人各自背过身,在一团黑暗中换衣,悉悉索索的。楚清露梳理着自己脑海中的纷乱记忆,静谧中,忽听到傅青爵开口,“露珠儿,便是遇到什么难事,你也不能寻死啊。”
“我没有寻死。”
“可你下了水!”楚清露的手腕突地被抓住,她惊愣中,只记得紧紧抓住身前衣服,僵硬着脸回头,便碰到青年挨着她的身体。
外面雨下得那么大,天也那么黑,其实什么都看不清。电光一瞬,楚清露却发现傅青爵精准地站在她身边,只着中衣,长发披散,俯着身,气息喷在她面上。
“露珠儿,你做事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考虑。事情总有别的解决办法,你不能总想着最粗暴的方式去做。只要你稍微拖那么一会儿,便有转机。你知道那时我找到你……”
傅青爵这个人其实少情绪波动,不喜欢说话。
跟她一样。
傅青爵这个人面对她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掩去自己气质中的冷肃一面,露出温和的样子给她看。
和她相反。
难得见他对她这么不假辞色、语气严厉地讲话。
难得她想听他说。
在黑暗中,听一个男人这样教训自己,对楚清露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在这样孤身的夜晚,本以为所有的困难要独自面对。在未知面前,她不抱任何依仗于别人的希望,她连父母都不指望,又怎么会指望傅青爵?
可以说,在最危险最害怕的那一刻,她根本没有想到傅青爵。
可她落水后,想起的那些片段记忆,和傅青爵有关。
千里迢迢来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个人也是傅青爵。
傅青爵的情绪难以控制,他有多担心她,就说了多少话。他想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她,想告诉她有自己帮着她,他说了那么多,楚清露一声不吭。
听到雨声,听到她呼吸平稳,傅青爵心里的焦灼并没有得到缓解。
良久,他听到楚清露平缓沉静的声音,“我没有自寻死路,我下水的时候,就已经想起了一个古方——前些天在藏书阁翻旧书时,找到一个封闭呼吸假死的方子。当时觉得有趣,便记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时候用到。”
“我和他们动了手,也许……杀了人。他们想侮辱我,我不可能一忍再忍。但我也没能力一个人和所有人周转。所以我下了水,封闭了呼吸。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害怕,才会逃走。我也才有一线生机。”
傅青爵静静地听着她说。她慢悠悠地告诉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是如何做的。当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后,想的是再低迷,也不能让这些人一点罪都不受。言语攻击和陷阱、行为暗示,全是为了后面的突然爆发做准备。
不可能一个人都剩不下。
傅青爵只听楚清露说,就好像能想到那时候的惊险。他心里又怕,又自豪。露珠儿这样聪明沉着,换个人,一定没她做的更好。
“……但是我封闭呼吸后,只能保证自己暂时不死。今天又下大雨,明天雨水会把所有的痕迹都遮盖住。没有线索的话,谁能找到我?如果没有人找到我,在水下睡那么久,我还是要死的。”楚清露望着一片黑暗,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意,反手握住他的手,“所以,傅青爵,你来找我,你找到我,我其实,很高兴。”
她的声音沉淡,几乎无起伏,却砰的一声,如寒夜中突然绽放的昙花,让人心停一瞬,美妙至此。
傅青爵一言不发,猛地抱紧她,将她紧搂在怀中。这么近下,楚清露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也终于看到他,利剑一样的眉毛飞斜入鬓,容颜苍色,他长而微卷的睫毛下,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不含任何杂质,幽静地望着她。
“叫我润之。”他喃声。
楚清露无声地笑一笑。
她想起在水下时,觉得自己将死时,脑海里突然涌现的记忆。那么的乱,感情变化很多次,但无可否认,她曾经,确实和傅青爵相爱。
那个遥远的不真实的前世啊。
不仅如此,她还想起了前世的今天,发生的这件事。
前世,她并不是被抛下,而是为了堂姐们逃生,在时间来不及的情况下,主动留下,与人周旋。不过那时事发时,不是在一望无余、四无障碍的湖水边,连逃生的地儿都没有。那时是在树林中,周转的机会远比这一世要多。
这一世,同一天发生的事,事情的困难度却上升了。
难道她这一世运气很差吗?
楚清露不能确定楚弥凤是怎么回事,只能肯定,楚弥凤确实不安好心。
楚清露靠着山壁而坐,等待雨停,也顺便梳理下自己的记忆。傅青爵非要和她紧挨着,心情平稳后,又想着跟她发展感情了,“露珠儿,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啊?”
“坐远点,”楚清露的回答多无情啊,“你打扰我想事情了。”
傅青爵寒着脸,有他在,她不想着他,还要想事情?
端王殿下不仅要挨着她坐,还试图抱她呢。
楚清露被他的无耻弄得真没脾气了,“你坐远点,怕什么?”
“别的不怕,”傅青爵半天没找到理由,在楚清露冷酷的目光下,随口答,“我怕黑。”
“……咳、咳咳!”楚清露一滞后,被口水呛到。他这矫情的毛病……真难为他想得到,便是想到了,也面不改色说出来,也挺厉害的。
傅青爵立刻殷勤地给她拍肩,在楚清露“你能不能正常点”的目光中,他硬着头皮,编出了一个艰辛的故事——
“是真的。露珠儿,你不知道,前世我做皇帝前,是几个兄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我娘也不得父皇宠,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有能力照顾我?我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连宫中内监都敢欺负我。在我十岁重见天日前,我一直很怕黑。”
楚清露一开始真觉得傅青爵是瞎编,但他说得那么真实又细致,她不觉听住了。端王殿下平时不多说话,谁想到他说故事居然是一把好手呢?起承转合、跌宕起伏,把后宫的黑暗生涯描写得入木三分。
楚清露沉默半晌后,轻声,“你说说,前世我和你的事情吧。”
傅青爵一愣后,心中微喜: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露珠儿开始接受他了!开始接受他们两个注定在一起的命运了。
在傅青爵的说法中,前世他登基第二年,第一次选秀,就挑中了楚清露。傅青爵细细地说明他们感情是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夫唱妇随,如何如何的举案齐眉。在傅青爵口中,天下再没有比他们感情好的了。
楚清露打断他的话,“下一段。”
傅青爵停一下,越过说得兴起的这段小故事,开始讲下一段。两人继续恩爱,继续你侬我侬……
“再跳。”
跳过后,居然还是一段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
楚清露蹙了眉尖,“继续跳!”
他的爱情故事还没完没了了……
傅青爵一连被她打断好几次,声音也结了冰霜,“你不是要我讲前世的事吗?总要跳过是什么意思?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听是吧?”
“如果你和我就是爱啊爱,没有别的,那不听也罢。”楚清露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听的,就算傅青爵脸色更难看了,她也从来没怕过他啊。
傅青爵冷笑,“你想听别的是吧?好,我告诉你!”
“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入宫只是你为自己一族在争家里的地位!我是你最大的砝码。你在宫里和我表演情深,也是你的手段而已!最后你喜欢了别的男人,给我戴了绿帽子后,就死了!”
“这样,你满意了吧?”
一道亮光适逢其会地划过天幕,照映山洞中的一男一女,照着端王殿下气怒后苍白的脸色,紧抿的薄唇。
他一口气把所有的话说完,留下的余白,便给了沉默下去的楚清露。
“不可能!”楚清露咬牙,这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在她想起来的记忆中,她分明是爱着傅青爵的!或许目的一开始不纯,但她绝对做不出背叛他的事。
傅青爵眼底有讽刺和冷然之意,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可他停顿了一会儿,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便缓和了语气,“或许吧,谁知道呢。”
语气里有他的不确定,和几分茫然。
楚清露忽然就不想问下去了。她心里想着,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是好的。就像傅青爵,他忘不了,所以他一开始见到她,便问她可曾愧疚。
也许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许多年。
楚清露被傅青爵碰了一下手,“露珠儿,你是敢作敢当之人。”
“你前世愧于我,今世得弥补我,对不对?”
“……”楚清露酝酿出来的复杂情绪,一下子收回了大半。她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傅青爵,开始怀疑他之前的话别有用心,是在这里等着她。若他确实怀着这样的目的,那他之前什么“背叛”,便值得深深打折扣了。
楚清露绝对试探他一下,“你之前说,让我小心陆青萱,是为什么?我观此女心底纯良,不如楚弥凤那样心性狠辣,我为什么要小心她?”
傅青爵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好半天才高冷道,“你猜。”
“……”楚清露想揍他!
她观察着傅青爵的神情,“我想到一种很大的可能:我和陆青萱本是好友,但她也入了宫,当了你后宫中的一员。自古女人争一男,感情破裂得很多。陆青萱在后宫中,渐迷失了本性,开始使手段加害于我,甚至很可能成功了?”
楚清露详细说明陆青萱会如何加害她,详细细致如亲临。
傅青爵的表情就越来越古怪了,最后在她探寻的目光中,他憋出一句,“你想的真多。”
楚清露瞪他。
傅青爵揉揉额角,“前世除了皇后,我后宫中只有你一人。”
楚清露更加糊涂了。
傅青爵不耐道,“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想了。”
楚清露眯眼,愈发觉得前世的事另有隐情,傅青爵却不想说。
她是怎么死的?
看傅青爵的反应,一定不是正常死亡吧?
楚清露原本对那些没兴趣,但现在记忆一点点恢复,她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摆脱不了。
还是会知道真相的。
而她和傅青爵之间……
楚清露闭上了眼,想歇一歇。
她跟傅青爵说好,雨停了喊她,她要去寒音寺,处理今天事情的后续。傅青爵答应下来,坐在一边,看着她背靠石壁而睡。
静谧的夜中,除了淅淅沥沥渐小的雨声,再听不到谁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楚清露听到傅青爵的低低一句,“露珠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我,愿意嫁给我呢?”
楚清露当然没回答他,她心里,却把之前的想法往后延伸了下——
“而她和傅青爵之间,在她醒来睁开眼,看到他难过的面容时,她的心就动了一下。也许她正在喜欢他……不过只是这样,是不够的。还要差一点。”
喜欢?
能有多喜欢?
花朝节后,她就要跟爹娘回家了。傅青爵身为端王,起码在及冠前,都会常留盛京。
缘分这么浅,经得起谁的喜欢?
就是前世的她和他,那也不是相隔千山万水产生的爱情啊。
这样一想,楚清露心里也有点难过了。
她昏沉中,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傅青爵摇醒。茫然地睁开眼,傅青爵扶她起来,“雨停了。”
楚清露靠在他怀里,往山洞后的天色瞟了一眼,雨确实停了。
“我送你上寒音寺。”傅青爵带她起身。
他把她抱起来,“好露珠儿,我和你一起吧。”
楚清露刚睡醒,还不够明白,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傅青爵便当她答应了下来。当他背着她,在寒夜中飞掠,冷风吹入脖颈起了鸡皮疙瘩时,楚清露才一点点清醒。
山景如掠,他们像在飞一样。
什么都看不清,却一点都不害怕。
一丝丝夹着春天气味的凉风拂过,泥土的气息混着雨水的味道,包围着他们。楚清露搂着傅青爵脖颈的手,微微收紧。
她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想一直这样走下去,就他们两个。
傅青爵送她入了寒音寺,便不再进去。之后的路是要楚清露走的,他陪不了她。两人分开前,傅青爵叮嘱她照顾好自己,转身欲入黑暗中,他的手被楚清露拉了一下,“傅青爵,你不是想娶我吗,我想我可以……”
楚清露的说话声,被寺中钟声打断。
咚!
沉重浑厚的钟声敲响,一声比一声传得远。以钟声为中点,清晨的光向四周传播,呈一圈圈荡开的水纹样。
已经能看到天边微弱的光线了,傅青爵僵硬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垂眼问她,“你想你可以什么?”
他预感在那一刻,她要答应他的求娶心。
不过钟声惊醒了一切,让楚清露消失的理智回去。
她不能嫁他。
楚清露和傅青爵之间身份差得太远,她要奋斗的路子,也许是很艰难的一条,很大可能和傅青爵不是同一条路。
他们两人要在一起,困难太多。
如果缘分没有那么深,如果还没有到不爱就受不了的地步,就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吧。
楚清露摇了摇头,“没什么。”
两人沉默地相望,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同样的淡漠,同样的没多说话,同样的转身就走,不拖泥带水。
楚清露深吸口气:该处理她的事情了。
寒音寺清晨的后舍斋房,楚清露跟小僧说明身份后,就直闯而入。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她娘被瞒住,根本就不知道。
楚清露闯入后舍,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不是找韩氏哭诉可怜,她从来没那么娇气的习惯。
“楚姑娘,楚姑娘,你去哪里?”守着后院的小厮们拦都拦不住楚清露。
清晨,天还未曾完全亮,楚弥凤一夜听着雨水,睡得很安稳。她沉眠于美梦中,梦中,楚清露被她毁掉了,像条野狗一样伏在她脚下乞怜,再无翻身的可能,再威胁不到她……
门啪的从外推开,惊醒了一室温意。
“楚姑娘、楚姑娘,我家姑娘还没醒呢!”静珠小跑着跟随,努力想拦住楚清露。
恍惚中,楚弥凤觉得床前帐子被人拉开,少女黑山白雪般的容貌浮现在她面前。
“你……”楚弥凤大惊。
对面少女面容平静,抬起手,一巴掌抡在她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中,新的一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