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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九奇怪地看着他,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戴了斗笠换了黑衣,他和阿伍可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泥巴鸡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认不出长大的阿伍,也不该忘了他九公子的风姿吧?
然后一心只想逗小鸡解闷的九喵才忽然想起来,如果按照他原来的经历,这时候“宫九”和“阿伍”也应该在这里,但他转头向那街角看去,却别说九五,连八四都没一个。
所以,这算怎么回事?
宫九摸摸下巴,忽然问陆小凤:“几年前你和司空猴精在观日峰比翻跟斗,有没有见过我?”
陆小凤听他喊司空猴精,大感亲切,因此宫九这话虽问得没头没脑,他倒也答得爽快:“没有。那天除了我和猴精,只有阎铁珊和霍天青。”
宫九顿时皱眉,阿伍也明白过来,拍拍顿时有些低落的宫九:“三千世界本也不算什么。”其实在他用了运算过千回、本该毫无差错的法子却到了这里之后,阿伍心里就隐约有些猜测,现在一个相似又不是的陆小凤,也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再运算千遍无差错,但一开始就用错了前提,他迷失的不止距离,还可能是折叠空间之类比星际航行更复杂的问题,可不就活该回不了么?
——好在他留在阿九皇宫的坐标还能用,所以阿伍也不怎么着急。
此时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猜出个大概,比起可能见到三年前的自己,那见到另一个自己的感觉也怪异不到哪里去,只是对于这里的陆小凤好运没被九喵逗着,他们却还是被他捣乱弄出个决战来,心里不免就有些微妙。
宫九更是又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为“自己”可惜认识少一只泥巴鸡,只是他忽然想起,如此这般,那这儿可就不见得也有个星星上掉下来的阿伍,或者就算有也不见得是阿九家的阿伍——那么他万一遇上这儿的宫九却是要小心,毕竟他们都是宫九,分成五分时都会看上同一个阿伍,谁知道这儿的另外五分就不会呢?
想着,宫九忍不住问阿伍:“我们能回去吧?”
阿伍点头:“等我攒够能量——顶多再一次月圆——就随时能回去了。”
宫九放心:“那就好。”
毕竟都是宫九,只要不来和他抢一个身体、也不来抢阿伍,他还是不愿意弄死他的。
——若是弄死了,这里的大表兄该多么寂寞啊?没了阿伍做缓冲,大表兄和西门吹雪未必不会是一死一伤的结局,那时候若连宫九都没了,就算大表兄真如愿做了皇帝又如何?
——寂寞天下雪,宫九是个好弟弟,可不舍得他表兄受着,就算此表兄非彼表兄……爱屋及乌,原也是美德!
宫九眯着眼盘算着到底要如何在这一月里头逗弄够此处的大表兄,那边陆小凤听他们猜了半天谜,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是认识阎铁珊?还是霍天青?”
宫九笑眯眯“啊”一声,也不知道算不算应了,陆小凤正满头雾水,又听宫九道:“我还认识西门吹雪,现在正要找他去,你要不要一起?”
李燕北悚然而惊,他和西门吹雪是朋友,又在京中经营十数年,怎么他来了,他却不知道?
陆小凤却没想那么多,直接应“自然要一起”,同时立刻迈步,走了两三步才想起来看李燕北,李燕北则看宫九:“不知道在下是否方便一起去?”
宫九无所谓地耸肩、点头,既然没有阿伍,那这儿的西门吹雪说不定连宫九是谁都不知道,他出卖他可真心无压力。
——所以西门吹雪扶着孙秀青在合芳斋后头的花园子里散步时,墙头就忽然跃进来五六个人。
——其中有燕子、有小鸡,还有西门吹雪本该不相识、却莫名熟悉的另外四个人。
西门吹雪对忽然出现的外人虽有些意外,但还稳得住,孙秀青却给骇得脸色一白,若不是西门吹雪及时输送了一点内力过去为她稳住血气,她几乎立刻就能动了胎气。
但孙秀青却想不到,眼前的几个人,看到她,比她看到他们还要意外。
陆小凤只是吃惊西门吹雪居然真的住在糕饼铺子里,顺便为自己输给宫九的一千八十条蚯蚓默哀片刻;李燕北却十分震惊西门吹雪身边居然也有个女子,还是个和他举止亲密怀有身孕的女子!
西门吹雪原先的剑法或许和叶孤城在伯仲之间,甚至也许能略高一筹,但一个男人有了女人,还是个为他怀着孩子的女人,这个男人就算原先有十二分的剑法,也未必能和人拼出九分。
李燕北自己就有三十个大小妻妾,还有十九个儿子,和他自己也记不清名字的二十一个女儿。
他曾经能用八分本事拼出十成生机,但现在,就算有九分优势,他也不敢将全部身家性命都赌上去。
但李燕北也足足赌了他在京中的所有地盘,和另外六十万两白银。
所以看到这样的西门吹雪,作为朋友,他虽然也为他高兴,但作为城北李将军,他的心却不禁沉了下去。
宫九等人的震惊却不在于此。
现在的关键是:孙秀青!
这个在他们那里是被独孤一鹤驱逐出门墙之后一直游荡在万梅山庄附近、却只是把西门吹雪逼得宁可和叶孤城一起住到镇南王府里头而无法让他动心的孙姑娘,在这个据说阎铁珊和独孤一鹤都倒霉冤死了的地方,居然反而和“西门吹雪”搅和在一起了!
这里的“西门吹雪”,那品味该是何等样的极品!
一时间,宫九阿伍叶孤城,三人六只眼睛,先是震惊得孙秀青告退回屋的时候,都久久瞪着她的背影,在她消失在花厅转角之后,又齐刷刷向西门吹雪看过去。
——这是西门吹雪在读懂花豹九的眼神之后,又一次唾弃自己过于强大的眼神解读能力。
——尤其是这一次,看过来的居然不止宫九,居然有叶孤城,叶孤城眼中的意味居然和宫九的一样!
饶是西门吹雪,这一瞬间也不禁脸颊抽动了两下。
然后他忽然一把将斗笠掀了下来。
然后这次被惊呆了的,就成了“西门吹雪”和他的小伙伴们了!
陆小凤的下巴砸到脚背上,李燕北一双铜铃虎目几乎要掉下来,“西门吹雪”好一点,他只是深深吸进去一口气、又吐出来:“易容似乎做不到这种程度?”
一般江湖人在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孪生兄弟时,遇上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第一反应本该是李逵遇上李鬼,尼玛易容成老子还敢撞到老子跟前来之类的,但西门吹雪——无论是哪一个西门吹雪——都显然不是一般江湖人。
所以哪怕是被孙秀青夹到碗里的这一个,看到另一个自己时,第一反应虽也是易容,但他会注意到对方是否有易容的破绽,比给看出那人两眼之间的距离,居然也和自己一模一样;一身收敛得陆小凤的察觉不到的剑意,也隐隐和他尚且不能收放自如的剑气互相呼应。
比起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显然更加意外。
但在西门吹雪颔首:“自然不是易容。”之后,他也爽快接受了:“没想到,我还能遇上另一个自己。”
他深深深深地又吸进去一口气,然后极缓慢地吐出来:“原来我日后还能有这等奇遇。”
西门吹雪没说话,他掀斗笠时就没先和叶孤城打过招呼,现在心里那口气压了下去,他忽然不想擅作主张告诉“自己”他是他、他又不是他的事情。
毕竟会遇上“自己”的肯定不只是他自己,他不确定叶孤城想要如何面对“自己”,所以不说。
西门吹雪一辈子磊落至诚,但却不是真的事无巨细尽对人言,否则合芳斋这个据点,怎么陆小凤会直到现在才知道?
陆小凤这时候已经托好了下巴,李燕北也按好了眼睛。他们方才其实听到那句“三千世界”,也听到宫九问陆小凤他们是否相识,此时自然另有所思,但让决战在即的“西门吹雪”以为他还有那样的日后,可不比什么都更能激起他的信心?
所以他们什么都不说,就是陆小凤,看到“西门吹雪”陡然激发的剑气,都宁可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追问西门吹雪那个世界的自己。
但他还是必须问一句:“你也是西门,他也是西门,难道我要喊你大西门、喊他小西门?又或者喊他新西门、喊你老西门?”
两个西门吹雪一起看向他,陆小凤的鸡毛貌似挺厚实的,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笑嘻嘻摸着他的小胡子,十分欠揍地补充:“大西门小西门听着似乎好点?新西门老西门听起来简直像父子,又或者像新夫人老夫人的……”
两个西门吹雪互相加成的冰冷剑气简直真能在九月天里冻出一大块冰,李燕北都为他抹了一把汗,陆小凤却居然能笑得很自然:“你们总要让我们有个称呼啊!”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的一击掌:“对了,那位兄台仿佛喊你‘阿雪’?”
西门吹雪眯起眼,阿雪是谁都能叫的么?瞬间剑气外放,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再厉害也捏不住无形之气,连续倒退十九步,还是被刮掉两撇小胡子。
陆小凤吓出一声冷汗,“西门吹雪”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剑道一途,果然无穷无尽!”想到日后自己也可以窥视这样的境界,饶是“西门吹雪”都不禁动容,又看陆小凤摸着他光溜溜没了胡子的样子有些可怜,便主动让步:“既然如此,我们一个是西门、一个是庄主好了。”
西门吹雪颔首:“这里的山庄是你的,但要决战紫禁之巅的更是你——所以你是西门、我是庄主。”
西门点头。
敲定了称呼,西门又看向可以与庄主站在一起的另一个如剑般挺拔的身影,这个人甚至在庄主剑气迸发时依旧毫不逊色——当然阿伍,和阿伍身上那只懒猫九也不差,但西门有一种直接,这个人,该是最不同的。
他的感觉没有错。
叶孤城于西门吹雪,不论是哪个叶孤城之于哪个西门吹雪,自然都是不同的。
叶孤城也拿下了斗笠,然后陆小凤的下巴又一次砸了下来,李燕北稍微好一点,西门最镇定:“果然如此。”
除了叶孤城,天下也难得再有一个人,能站在他身边。
但想到以后能站在他身边的也只得一个叶孤城,就是西门现在有妻更将有儿,也未必觉得有些可惜。
庄主倒是很满意,知己一个就够了,何况这个知己还附带一群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的弟弟,现在其中原本最省心的一个和一直都最不省心的一个还跟着,而且很明显,省心的还正一路被不省心的带着往无下限的道路义无反顾地滚下去——单是这一个知己的附带物,已经让他接二连三唾弃自己了,哪里还要得起更多?
西门还不知道九五两个的威力,虽然宫九赖在阿伍身上的样子,谁看了都该觉得奇怪,但西门吹雪就是西门吹雪,被孙秀青夹到碗里的还是西门吹雪,所以他根本不会对没碍着自己的他人他事有任何上心。
但他一样很快觉得有一个叶孤城就很不错。
因为很显然,叶孤城在九月十五之后,也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能不断和自己论剑切磋的知己,确实一个已经足够。
——虽然西门此前总觉得不管是他、还是叶孤城,都是那种败即是死的人,但现实已经在他面前。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的结果,是他们谁都没有死,而且关系似乎更加好了点。好到可以把臂出游,还一游游到他这儿来。
西门练的一直是一往无前的剑法,他的剑一出手,不管拼的是自己的性命、还是他人的性命,他都不放在心上;甚至现在他也还有拼命的决心和勇气。
但任何一个快要做父亲的人,一个对那个孩子有所期待的准父亲,能够有事实证明他没有拼掉自己的性命时,哪怕代价是对手也还活着,但一个活着的知己和一个活着的自己,如何不比一个死了的对手和一个死了的自己强?
只是西门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是如何让对手和自己都活下来的。
想不出就问。
西门虽然高傲,却不是个会高傲到连自己都不肯请教的。
庄主其实也不知道合芳斋里头没有叶孤城、只有一个孙秀青的西门要如何避开后天晚上的生死决战,因为他自己和叶孤城,在那一天经历的根本就不曾决战,充其量,也只是旁观一团由九喵玩乱的毛线。
但庄主却知道日后他和叶孤城是如何切磋论道的。
所以西门很吃惊:“以冰块、树枝为剑?剑的材质、长短、重量本都会影响剑法发挥,换了冰块树枝,如何能得知彼此的真实……”
然后他想起庄主刚刚那不需拔剑就去了陆小凤两撇胡子的一幕,慨然长叹:“不错,剑道本该不拘于外物的,会被剑的不同影响,本是我的不足。”
陆小凤则摸着自己本该长着胡子的地方,大喜:“不错不错!而且树枝冰块为剑,胜负一分只需撤消内劲,自然不管输赢如何都不会要了性命——那样你们还可以留着彼此继续切磋,这个发现了那个的不足暂时占了上风,回头又会给挑出自己的不足然后更进一步……怎么想都比一次性消耗掉划算啊!”
陆小凤说到最后甚至手舞足蹈了起来,和他站得最近的李燕北甚至被他喷了起码二十七八点唾沫,但李燕北也是西门吹雪的好友,无论他和杜桐轩的赌局是输是赢,他都希望西门吹雪可以活下去。
所以他没嫌弃陆小凤,一把抹掉脸上的唾沫,也笑得欢畅。
甚至连西门自己,想到有一个可以不断互相切磋的知己、想想自己也有将剑气收发自如且轻易剃光陆小凤胡子的一天,脸色都没那么冷峻,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却不知道叶城主此时在何处?”
要用冰块树枝决斗,只他自己愿意可不行,好歹要和叶孤城通通气。
但他这个问题,连叶孤城自己都回答不出来。
合芳斋里头只有孙秀青,谁知道这里的叶孤城到底在哪里?
九喵却舔了舔爪子,猫眼一转:“我们自然会去看他,西门庄主就不必费心了,还是好好照顾孙姑娘吧!”
宫九算是对孙秀青将西门吹雪夹到碗里这事接受最快的,反正对他来说,只要西门吹雪没到了阿伍碗里,谁管他爱吃谁或者给谁吃呢?
看看本该第一次和阿伍见面就和他牵手看花的西门,此时却看都没如何多看阿伍两眼,宫九心里就满意极了。
他一满意,也就恶作剧也不会太要命。
所以他还真没食言,真让叶孤城见到了叶孤城。
——在城郊一间荒废的寺庙里。
——就是胜通主持的、原本在他们那儿该是公孙兰假扮来哄陆小凤的那一间破庙。
阿伍好奇:“怎么在这儿的是真的大叶子?不说是公孙兰装的吗?”
庄主淡淡指正:“真的大叶子在这里。”
叶孤城叹了口气,大叶子大叶子的,带得西门吹雪都这么叫了!然后他也毫不吃亏地回一句:“阿雪真是有心。”
庄主居然也坦然受了,让叶孤城彻底没了脾气。
九喵舔着爪子看他们互动,嘿嘿嘿嘿不知道笑的什么,直到阿伍又捏了他的臀部一下,九喵才爽快为他指点迷津:“这里的陆小凤没见过我——不只观日峰上没有,绣花大盗时显然也没有,所以公孙兰很可能没被逼到要为南王府假装大表兄的地步。但九月十五的计划显然还是如期进行了,南王府能有这胆子,自然多半是大表兄真身上阵、亲自跨刀的缘故了。”
说完蹭蹭阿伍的脸颊,阿伍果然很认真地称赞他:“阿九真聪明!”
九喵就满意极了。
满意了的猫咪如果没有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生睡大觉,那就肯定会精力十足地折腾。
宫九的精力就很足,他一下子就跳进叶孤城住的那个破旧小院子,并且欢快得只差喵喵叫几声地往禅房冲进去。
一边冲,一边还大声叫:“大表兄!九儿来看你了!”
——禅房中的叶孤城本已经利剑出鞘,但听得这一声,嘴角一抽,手上一颤,剑身在剑鞘磕了一下,虽然很轻,却也足够让众人肯定一点:
——这里的宫九,显然也十分不省心。
叶孤城顿时对叶孤城惺惺相惜极了。
果然不管西门吹雪到了谁碗底,作为有一群熊孩子折腾的自己,都过得极不容易。
——而且这一个显然比他更不容易。
叶孤城想想自己那时候,好歹宫九再胡闹,也没真让自己住到破庙里头,每天往外扔一堆脓血纱布的演习,而眼前这位,却要住这么一间蛛网四结、虫蚁横生的破庙,还又要往外扔纱布、又要在手上用腐烂的肉易容出真正受伤的模样!
叶孤城当然知道自己在关键时刻如何能忍,但一个再忍也还是洁癖得很的人,他更知道忍耐时的难受。
——人都是比出来的。
——叶孤城忽然觉得原来自己还算幸运。
——宫九再混球儿,也还不至于折腾得太过分。
可他转念又想,难道这里的宫九就格外过分?
叶孤城还是更倾向于,这里的宫九和叶孤城的处境比他的更艰难,艰难到宫九不得不让叶孤城如此。
一念及此,叶孤城原本轻松的心情又有几分沉重。
此处不是他的地方,但一样有不省心的宫九、和相对省心但也不怎么省心的小叶子。
叶孤城无法不管。
他忽然也大步跟了进去。
——无论多难,他就不信两个叶孤城和两个宫九,都扛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