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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过去未来（九）
面临那六道沉甸甸一路而下毫无希望的大红叉，佩月月举手质疑。
“小顾，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原本说好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我们原本说好了什么？”顾恋的一句反问噎得佩月月一时说不出话。其实顾恋原本也没跟她说得太具体，只是会将她收集的这些艺人分成几类，按照这座金字塔的层级一个个分析下来，最终归结辰星在内地发展演艺事业最适合的道路。
佩月月以为这几条路中总有辰星适合的，没想到顾恋这么一通分析下来，居然毫无辰星的立足之地。连续几道大红叉一一否定了各种可能性，不是意味着对辰星将来演艺道路的全盘否定么？这对一个艺人来说不是太残酷了么？
于佑嘉翻翻电脑里的文件，其实还有一份最重要的东西尚未展示。不过顾恋好像不打算再将这份东西呈现出来。这东西应该是她平日用自己的电脑有空时做的，佩月月也没见过。于佑嘉自然记得辰星回来之前，顾恋对自己的嘱咐，她说这东西不一定用得到，看情况再说，要是没提示就没必要放出来。那时佩月月正去给大家倒水。
暂且关了投影仪，于佑嘉翻了翻这东西，嘴角有点无奈的笑意。
佩月月这时与顾恋对质，自然没察觉于佑嘉这边的动作。
印容玉很有兴趣地盯着在场最大的冲突中心人物顾恋，好奇这场所谓的大课要如何收场。
顾恋知道佩月月在说什么，见她一心维护辰星，理解她的同时公事公办地说到，“佩月月，我们现在在工作上有不同意见，希望你能从工作角度考虑问题。不要只顾着私人感情，这样是做不好一个艺人助理的，除非你一辈子都只想当艺人身边的一个能烧饭烧菜端茶递水的小保姆。”
佩月月看顾恋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不由也生气起来，调高了嗓音道，“反正我才不信辰星就没一条道路可走，就算，就算，……”佩月月看看白板上的六道红叉，“就算没有现成可借鉴的道路。他自己也可以走出一条路来。总归，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顾恋挑眉，眼底含有对好友的欣赏。拍了拍手，“话说得不错。不过，虽然你这么有雄心壮志，但毕竟正主不是你。我看，那位正主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要走什么路。也不在乎是不是被全盘否定，好像我们在说的事是别人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恋冷冰冰的目光瞄向辰星。
辰星恍然未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白板上那座代表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神情安静又深思。
佩月月自然不敢开口让辰星说话，看了看他。对顾恋微微嘟起了嘴，“他肯定有自己的看法，你给他点时间。他总会告诉你的。”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顾恋突然问佩月月。
佩月月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说过，不管我们怎么分析，最重要的不是我们收集的材料有多详细准确，我们的分析有多么英明精准。而是他自己本身有没有那种强烈的开拓道路的愿望，他对自己有没有一个比较明确清晰的认识。很遗憾。从方才的交谈来看，我没看到他身上有这种愿望。所以，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是，他有自己的意见，那又怎么样？谁没有自己的意见？”
顾恋的语音带有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丧气和沉重。“上班族难道都很喜欢上班吗，难道他们都不想拥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任意支配？一个工程师不会不按照图纸来进行施工，哪怕是他不喜欢的设计。一个软件工程师不能只凭着自己的兴趣爱好制作软件，哪怕他非常讨厌某些客户的要求。一个艺人更不可能希望像普通人一样享受平凡的生活，希望能在镁光灯下闪耀光彩，歌唱之时万人倾听，但又要求完全的独立自我，一点个人自由都不想付出，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顾恋回身，纵观整个白板，包括分为六个层级的金字塔和旁边连续直下的六道大红叉，挥手在金字塔面前比划了一下，“这些人，起码都曾热切地盼望过自己能做出一番成就，都牺牲和付出了不少，个人的时间、精力、财富，甚至不惜抛弃自尊，他们可悲吗？对于失败者来说是有点，可对成功者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也许会后悔，但在当时，哪个不是拼尽全力希望在这个圈子里有所成就。他们的每一条道路，都浸透了自己的血泪和汗水，还有被人不齿的阴谋和心计。每一条路都不容易，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不管光荣还是无耻。我所总结的这六种类型的艺人，他们的每一种道路都蕴含了无数艺人的艰辛酸楚或者黑暗沉沦，你问问辰星，不说其他的，这每种道路上的付出，他能够做到其中一条吗？”
顾恋的话是冲着佩月月发问的，但到后面几句，全转向辰星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然而辰星还是不说话，即使佩月月无限祈求地望着他。
“你做不到。对吗？”顾恋愈发生气，冷哼道，“所以，不是我否定了你，是你自己否定了这每一条道路上自己成功的可能性。”
“为什么我只能有这几种选择？为什么我不能走自己的路？”良久，辰星于沉默中开口，他抬头，反问顾恋，“这个金字塔，你归纳总结得不错。那么一开始，你打算将我置于第几层？”
“我没有一开始就安置你的想法。这些都取决于你。”顾恋冷笑道，“你可以是第四层，可以是第五层，甚至，也可以是第六层。想知道理由吗？你不同于那些没有在港台积累过名气就到内地发展的普通港台出身的新人艺人，如果你头脑清楚，积极进取。起码名气和地位上不会比陈峻辉低多少。如果你运气不太好，只想有所发展却不知道如何发展，哪怕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但对邀约来者不接，碰到好机会，也还可以混混。如果你实在觉得内地娱乐圈没意思，想返回香港，那也ok，反正你的家乡在香港，回去后继续寻找机会。说不定能在郁郁而终之前抓住一个机会，被香港电影最后的标志性阵地银河幻像公司看中，签约走上电影的康庄大道呢。”后面几句话明白人都听得出来是嘲讽了。
“但是。在现在的我眼里，你这种态度，似乎这六种道路哪条都没希望。一个人心中没有继续前行的愿望，有多少选择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谁说我不想继续前行了？”辰星终于反驳了一句。“不管你怎么想，我今天也可以告诉你。我会继续走下去。”
“继续走下去？”顾恋笑得更大声，接着冷眼瞧他，一句*的话像石头一样掷过去，“直到无路可走？”
辰星眼瞳一缩。
顾恋负手而立，“我还记得，当初我请那个谁去参演《梦三》时。是谁在第一次拍片的现场跟我说，也许进入这个娱乐圈是他的错误，想退出的？”
“此一时。彼一时。”辰星毫不畏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的确很沮丧，心情很累，总觉得自己做一切都是那么容易失败。面临挫折。可是，鼓励我。对我说，即使是错误的道路，也可以走出正确的结果的那个人，不就是你吗？总有一段路，是需要披荆斩棘去开辟的，并不意味着它就是错的。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也忘记了吗？”
顾恋眼睛睁大，心头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她看着辰星，愣在当场，居然也像佩月月那样说不出话来。
这些的确都是自己说过的话，而他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辰星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顾恋，他沉默了很久，仿佛都是为了此刻对顾恋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记得。所以我接受了这种说法，的确，我也不甘心就这样退出。我不是毫无想法的人，也不是不希望自己成功，但是我只想要我自己能掌握的成功。我想继续留下来试一试，无论成功失败，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你对我说，要曲线救国，我回去后考虑了很久，我想，你说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我以前太听别人的话，后来又太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自己的做法有些极端，是该有所调整改变。只是，我的原则不会改变。”
“你说的这些人，”辰星也站到白板面前，与顾恋面对面，手指沿着金字塔的中轴从高到低一路下滑到底层，“金字塔的顶端也好，底层也好，他们的成功不是我可以复制的成功，他们的失败也不会是我要重蹈的覆辙。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辰星拿起白板下端摆着的另一只黑笔，抬头望着白板上的那六道红色大叉，面露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臂一抬，黑色的油性笔笔端流泄出一道深沉浓重的黑色直线，从上往下，覆盖了那连续六道的红叉。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沉沉乌云，压抑了一切的热闹繁杂，只剩下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的阴影。
狂妄，太狂妄了！
顾恋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他说没有意义！他居然说这么多有名有姓的艺人的成功道路和失败经验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他以为他是谁！
“我就是我，谁也不是。”
倏然之间，顾恋想到很多年前，那个甫出道还在新专辑制作期的新人少年，为配合公司新人宣传计划接受杂志访问，被问及自己有些像香港四大天王之中的某某谁，这次新专辑的曲风也走那个路子时，这个还什么也算不上的小小新人，没有趁此机会采取公司“xxx天王接班人”的包装计划，极力用知名艺人为自己贴金兼赚取噱头，只是很认真很温和，但又分明傲气满满地这样回答记者，让收了公司宣传红包的记者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说话。
顾恋少女时期做辰星的粉丝，翻到这段公司内部对辰星访谈幕后揭秘的当时，还不太相信，甚至到现在都没什么印象了。
此时蓦然想起，“我就是我，谁也不是”这句话在记忆里居然是那么清晰。
从当初不满二十的俊秀少年，到如今年过三十的挺拔青年，有些东西，一直未曾改变，只是鲜少有人察觉而已。
没有被发现过的东西，不代表不存在。它一直在某人的内心倔强生长，经年如日，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