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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复仇的心
顾恋第一次感觉和于佑嘉谈话有些艰难。
因为她不了解于佑嘉想要做什么。如果他会关心这件事，那就不会是停留于口头上的关心。这与他说过的“不干涉”自相矛盾。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打算。如果你想确认我是否有退路，我可以告诉你，我有。”顾恋一字一顿，慢慢地说，语气有些不同以往的生硬，尤其这样的口吻在面对于佑嘉时更显异常。
“我比你更了解莫晚琳。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提醒你，真的有了万全之策后，才能考虑与莫晚琳较量，你并不知道她全部的能量。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涉险。”于佑嘉捏了一下把泥土在指腹间，细细研磨着，碾成灰尘似的细土，一小撮一小撮地纷落进土盆中。
“你的意思是，让我停止针对莫晚琳的计划吗？”顾恋盯着于佑嘉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这些被捏在于佑嘉手里的泥土，徒劳而被动地等待着那种温柔细致到残酷的碾压。
“我想你考虑得更清楚些。”于佑嘉指腹间的泥土掉光了，他轻轻掸了掸残留在指尖的一点尘土，“难道仇恨的种子比这南瓜籽的生命力更顽强？”
顾恋觉得这是他对自己的指责，来得意料之外的早，其实她早就设想过自己被于佑嘉质问的情景，但那都是在上海电视节闭幕式结束之后。此时比心理预期到来更早的责问令她更多感到不忿，还有，委屈，但她表面上没有动容，更加面无表情，“我考虑得已经非常清楚了。只是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如果我失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我自找的，跟你……没有关系。”顾恋始终无法对于佑嘉太过不客气，她最后两个字本想说“无关”，话到嘴边终究觉得这样太冷硬了些，语气轻缓下来，换成了攻击性不那么强的“没有关系”四个字。
于佑嘉没有为顾恋突然冷淡的态度受伤，他找顾恋谈话也对最糟糕的结果有了预料。知道顾恋不怎么高兴，可还是想跟她谈一谈，“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呢。你愿意尝试吗？”
“更好的？”顾恋的眼里有了丝疑问。
“我是说，更和平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像现在，你有些赌气的要去针对她，但并不完全了解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于佑嘉选择着措辞，他的谨慎在顾恋眼里更像是一种有目的的斟酌酝酿——思考如何才能更好地说服她放弃。
“我不是在赌气！”顾恋不自觉提高了音调。“我是要复仇！”
于佑嘉在听到“复仇”这个字眼时，眼里一抹深刻的痛楚闪过，因为太过迅疾，顾恋没有发觉。
她觉得自己的腿脚开始软弱，不知如何继续在于佑嘉面前强硬下去，推开日光室内的一张座椅。用手支撑着桌子，快速地坐下来，接着用更快的语速说话。情绪越来越激动，一旦开始述说就感觉停不下来，“莫晚琳怎么样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更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与她对抗会有多大风险。谁不知道通常情况下，明哲保身装聋作哑是最安全的方法？但是如果莫晚琳不打算给我退路。我就算今天不出事，明天也会出事！更何况。你并不了解那天晚上我受到了怎么样的屈辱，你以为仅仅只是几个伤疤吗？封建时代都结束了快一个世纪了，她真以为她是至高无上的公主，任何人都只是她脚下可以被任意玩弄的臣民吗？……”
顾恋蓦然感到手腕一紧，抬头，愕然发现是于佑嘉握住了他的手，眼里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峻目光。她内心惶恐起来，闭上嘴，然而已经迟了。在于佑嘉那样的注视中，她无法鼓足勇气和力量来拒绝于佑嘉的追究，而对方这时的力气也大得出奇，强势得出奇，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你没有告诉过我。”于佑嘉的话语此时平静得不同寻常，目光里蕴含了更多深沉和分量，他抓住顾恋的手腕，纤长的手指撩开她的袖管——这几天顾恋一直穿着长袖衬衫或者t恤，将自己的伤疤遮挡得严严实实。用于遮掩的长袖翻开，露出显著的疤痕，伤口自然早就凝固了，几道疤痕纵横交错，虽然不是多严重的伤，出现在白皙的手腕上仍是有些触目惊心。“除了这些伤，你到底还受到了什么屈辱？我也有些奇怪，你和印容玉到底商量好了什么不让我知道？”
糟糕。顾恋暗暗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克制住情绪，她轻咬下唇，在于佑嘉的目光下勉力保持一贯的冷静态度，“你今天来，其实不是为了看什么南瓜籽发芽，而是问我这个来的吧？”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于佑嘉静静说着，“而你对自己受到的伤害和屈辱，对我只字未提，现在一心想着复仇，却不明白你的对手的强大之处到底在哪里。甚至都没想过来寻求我的支持。”
“谁说我不想？可是，莫晚琳也是你的朋友，你会来帮我吗？我对你哭诉，让你左右为难，还是这样你就能毫不犹豫地放下你与莫晚琳从小到大的友情，来支持我这个仅仅和你认识四五年的所谓朋友？”顾恋想用手捂住脸，可是她的手被于佑嘉牢牢抓着不放，只能那样定定地看着他，任由自己的脆弱和怀疑以及自卑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展现。
“感情的深浅不能以时间来计算。如果你想要我帮你，就必须告诉我，电视节欢迎酒会的那天晚上，莫晚琳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急切地想要，复仇？你不是一个轻易会被仇恨左右的人。”于佑嘉注意到了自己的举动对顾恋的妨碍，他放开手，郑重而体贴地为顾恋拉下袖口，重新遮掩住了那些面目可憎的伤疤。
“不，我不想要你的帮助，更不想你为难。我自己有办法解决。”顾恋深吸一口气，偏头仍不打算说。
“好。我不逼你。我想，印容玉总能告诉我。”于佑嘉的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时，正在楼下百无聊赖玩手机的印容玉忽然感觉脊背一阵寒意从尾椎直窜上脑门。他在这里等着于佑嘉回家，是想继续自己难得作为其服装顾问未尽的职责，家里还有一堆衣服鞋子等于佑嘉试穿呢。
顾恋紧紧抿着嘴唇。以他和印容玉的交情，如果他执着地寻求答案，印容玉自然无法拒绝。事实上顾恋怀疑一旦于佑嘉认真起来，印容玉是否还会有拒绝的念头。与其那样，顾恋想，还不如自己亲自告诉于佑嘉。但是。这种事说起来根本就难以启齿。顾恋百般犹豫之中感到自己的舌头都僵硬得说不出来话了。
于佑嘉以为顾恋坚持不愿意说话，自嘲地轻笑一声，“我本来打算请你和莫晚琳一起坐下来谈谈。有什么误会也许能解开。如果她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会让她向你道歉。这样的解决办法是不是根本不在你的考虑之内？”
顾恋闻言惊愕地看着他，“你……”她说话结结巴巴起来，“你，没有。没必要这么做。”难怪方才于佑嘉会说什么更和平的解决办法，是啊，按照他的性格来说，的确这样的方法最好，双方把话说清楚，该道歉的道歉。该接受的接受，从此一拍两散，各不相欠。恩怨一笔勾销。
“假如你们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和解，我会认为那很值得。这种事我以前做过，可是对你来说，似乎不适用。”于佑嘉述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原是想。明天电视节闭幕式结束后，晚上找个安静的地方。叫上莫晚琳，还有你……”
“莫晚琳不会道歉的。”顾恋打断了于佑嘉的话，不想听他说太多，他的语气如此温柔，目光如此温和，顾恋生怕听得太多就会被催眠，就会点头同意他说的任何话。
“我说我有办法呢。”于佑嘉肯定地说。
“那她一定会恨你的。”顾恋立刻道。
“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私人场合下她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的话，你已经不会接受了，是吗？”于佑嘉看出了顾恋的借口，他对人心的掌握简直令人惊叹。
顾恋奇怪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情去赞赏对方。
“那你遭遇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于佑嘉有点自言自语起来，然而句句都直指顾恋的内心，“你恨她，现在你对她满脑子都是复仇的念头，你苦心积虑思索很久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周全的计划，也许还有了退路，怎么可能放弃？复仇，对有些人来说真是一个美妙的借口……”
顾恋忽然觉得这话不对劲，于佑嘉最后一句话明显不是在说自己。她正面凝视于佑嘉，发现于佑嘉已经转头又望向那盆此时灯光下连那点米粒大小的翠意都看不见的南瓜籽。
“仇恨的种子力量太强大了，人的生命、希望、感情……都可以成为它生长萌芽的土壤，并且会继续吞噬更多的精力和时间，让有的人心甘情愿变成一架复仇机器。谁也不能挽回一颗复仇的心，是吗？”于佑嘉喃喃自语着，明显代入了他自己曾经的某种沉痛的回忆。
“leo？”顾恋不得不担心他的状态。
“我今天多事了。”于佑嘉双手捂住脸，片刻后他放下手，表情恢复如常，“不管我怎么想，我也明白，有些事，你必须做过以后才不会后悔。可我还是想来试试我的提议，尽管在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样的伤害的情况下，这样自以为是的提议显得很可笑。你可以不理会。”
于佑嘉站起身，留下独坐的顾恋，走到日光室门口，他回过头，以无比轻柔的语气道，“那你自己保重。明天见。”
“明天见。”顾恋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谁也不能挽回一颗复仇的心，是吗？
于佑嘉的这句话，真正想要问的人是谁？
顾恋疲乏地趴在桌子上，心乱如麻，她的作为，难道除了令他为朋友担心外，也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隐痛了吗？
脑袋中无意识地空白片刻，顾恋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是吗？这么自信？已经试过了？……是，我相信你们没问题，不过我想叮嘱你一句，明天你的手机要随时放在身边，听到吗？……也许我会有别的指示，总之到最后如果我想的话，一定要联系上你们！……别问什么理由，我是客户自然有选择权！……好，我会加百分三十的价格……是的，其他按原计划进行。……如果做不到就别怪我不客气！……成交！再见！”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放弃的。可是，顾恋不由也怀疑，自己又真的会坚持到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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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佑嘉是要跟顾恋说什么，说了这么久？”佩月月收拾完厨房，没有急着回房间去上网查看辰星贴吧的情况，留在楼下转了几圈，眼看印容玉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玩手机一副当任何人不存在的模样，即使不想跟他说话，也还是没忍住坐在他对面，迟疑地问道。
印容玉又点开一个网页，头也不抬，“我怎么知道？”
“你跟于佑嘉不是好朋友吗？他的事情你大概应该知道吧？”佩月月暗暗朝他撅了下嘴。
“你跟顾恋不也是好朋友，那她会对于佑嘉怎么说你知道吗？”印容玉一个反问就把佩月月噎得哑口无言。
在印容玉面前，佩月月只有五岁小孩的战斗力。
“顾恋又不会什么都跟我说，总担心我想太多，不知道她自己在鼓捣什么，有时接个电话都神神秘秘的。”佩月月皱眉，“其实她越这样我越容易多想好不好？问她就一副没问题的样子。”
“嗯？”印容玉挑眉，“她都接过什么神秘电话，你听到过什么啊？”
“是……”佩月月刚要说，一下反应过来，瞪着他，“切，我问你你什么也不说，倒知道从我这里套话，就不告诉你！”
这时，于佑嘉从楼上下来。
“容玉，我有话要问你，回家吧。”于佑嘉一下楼就对印容玉招呼道。
于佑嘉那没有表情的脸让印容玉感觉刚才的寒意现在简直要溢出到了头顶了。
今晚回去，肯定没有好日子过。印容玉认真地考虑此时脚底抹油的可能性时，他整个人已经被于佑嘉牢牢攥进怀里了，于佑嘉的体温传递到他身上。
好吧，小佑佑无论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印容玉立马没出息地转变了念头。——这一点上，顾恋预料得一点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