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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雷光亮起的时候,易久扑了过去。
……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倒退一点,退到守备一脚将他焦黑的骨骸踢散的那一刻。
那个已经死亡的人类在那个时候吵醒的并不仅仅只有浴火重生的花花,还有他,易久……正确的说,易久的鬼魂。
就像是烟尘一样轻飘飘地从骨骸中漂浮出来之后,易久没有花多久的时间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的身体变得透明,身上蒙着微白如珍珠一样的光芒。天空之中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他,将他一点一点拖拽上了半空。
如果不是那条笨蛋蛇忽然的失控,恐怕在当时还十分浑浑噩噩的易久已经如同已死的鱼一样浑浑噩噩地往上漂浮而去。可是,他却偏偏看到了。他看到了那条又笨又骄傲的小蛇是如何在剧痛中褪去了烧黑的皮肉,一点一点重塑着自己的身体,和着血的肉慢慢在它身上长好,再次现身的小花蛇终于变成了大花蛇,曾经的天真却像是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无声息地消融了。
他看着它傻乎乎地晾着自己的肚皮,忍着心疼拼命着伸出手,透明的肢体却像是空气一样从它粗糙的身体表面穿了过去。他看到它小心翼翼衔着自己的头,将那堆骨骸当做宝贝一样的卷在自己的身中。他看到瓢泼大雨下,它是如何的狼狈…… 易久感到心脏闷闷的疼,那样的心酸,以至于眼睫上都结了水光。
所以花花并不知道,在它睁着红眼无声呐喊的那个时候,其实是有人守在它身边,小心翼翼地搂着它的身躯,笨拙而徒劳地企图安抚它的。
他那样的难过,所以,在那道代表天罚的闪电劈下之际,他几乎是无可避免地将自己透明的,单薄的身体覆上了花花宽广的背脊。
“归来兮……”
刺眼的白光亮起,然后是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仿佛身体忽然被灌入了沉重的水泥,易久伴随着那声呼喊,砰然倒在了一片冰冷的浅浅湖水之中,刹那间砸起了一泼碎银似的水花。
“咳咳咳……”
易久鼻腔进了水,嗓子眼里顿时像是火烧一般的疼,一时间大脑空白,狼狈地半坐在水中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结果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不知道从哪里又砰然落下一个重物,正好砸在他身边,哗啦啦又盖了他一脸水。易久手忙脚乱抹着脸,被水迷得无比朦胧的视线,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细微的白色光点宛如夏日的萤火虫一般飘飘摇摇从那东西身体里飘散出来,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条模糊卷着尾巴的白蛇幻影,包裹在月色之下的巨蛇身下并无实体的头颅。随后它仰起头,忽然间所有的光华从他身上骤然消失,那条银河一般划过夜空的蛇影便像是灰尘一般扑簌簌地落到了湖水之中不见了踪迹。
只有一个高大的男青年面朝下摊平倒在了深度只到脚踝的湖水之中,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像是浅水边上长着水苔的石头,口鼻处咕噜噜冒出了一串轻盈的水泡。
易久呆了片刻,忽然回过神,大惊失色地站起来,躬身一把抓住男青年的领子将他翻了个身,然而那人却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与溺死只有一步之差,顺理成章地以大字型躺在水中,脸色红润,心满意足地打着细小的呼噜。
“阿,阿青……”
易久瞪着那张熟悉的脸,眉眼阴沉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宛如一场极端逼真的大梦惊起,他心中满是回到现实的庆幸,然而那个残忍梦境留给他的疼痛却依然清晰得宛如刚刚发生一般,如此复杂的心绪下,易久瞥见阿青那睡得无比安稳的脸,终于没忍住一脚踢了过去。
“李阿青,你给我起来!”
……
……
易久的声音不稳,隐约带着点无法控制泄露出来的细微哭腔。
只是在他身边,阿青依然睡得深沉,甚至还梦中感觉到了易久的气息,易久踢过去的时候,他侧过身正好一把将他的腿抱住,然后还挺开心地在易久光裸的小腿上蹭了蹭脸。
哗啦啦的夜风吹过,带着荧荧的月光在易久的脸上跳动。
红大人踮着脚站在他身后,用袖子捂住嘴,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易久猛然回头,深深地看着红大人,红大人便笑吟吟地飘过来,攀上了他的肩膀,指着地上的阿青与他说:“我早就跟你说了,它可是认识你的。”
“阿青,是一条蛇?陵山君?他与……花花……?”
易久没有理会红大人调笑的目光,他愣愣地看着脚边,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攀着他小腿,睡得想只吃饱喝足的猪仔一样的阿青身上。
阿青,就是陵山君——这样的认识,直到这个时候才像是薄雾一样慢慢地染入易久的认知之中。
可是,在那个“梦境”中,那条与他相依为命,狼狈又笨拙的花花,也有着跟陵山君相同的巨大身体。这又代表……
易久忽然有些茫然。
他蹲□子,试探性地抚摸上了阿青的脸颊。虽然在大冬天只穿了睡衣在冷水中睡觉,阿青看上去却好像完全没有被温度所困扰,他沉浸在睡眠之中,皮肤是让人感到有些安心的微温。
唯独让人担心的是……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他之前现了自己的精魄原型,后来被你哄着一点点缩了回去,还是有些累过头啦。你就莫要在这事情上担心了咯。”
红大人亲切地解释道。
“可是,我不明白。”
易久愣愣地说。
“之前……那是梦?还是,过去?”他低垂着眼帘,“阿青……就是花花对不对。”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语气已经从疑问变成了肯定。自己一手养大的笨蛋人类和自己一手养大的笨蛋蛇——有那么一瞬间,易久对于阿青竟然是蛇,而这条蛇跟很久之前的自己还有难以割舍的缘分这一点感到了别扭。但是很快,别扭就被如同潮水一般涌起的庆幸给淹没了。
还好……
还好那个让人难过的过去,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红大人绯红色的衣摆浸透了湖水,鲜艳地漂浮在白色的月光之中,听到易久的话之后他抬眼凝视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那微妙的眼神竟然让易久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
仿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样,红大人那如同狐狸般微微上翘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一抹细小的光芒。但是那光芒消失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易久只来得及看到光芒小时候残留在那微青瞳孔中的淡淡阴翳。
胸口的地方忽然传来了无法呼吸一般的闷痛,好像忽然之间所有的力量都已经消失,易久缓慢地俯□,将沉睡的阿青搂在了怀里。
“阿青就是花花。你说的前缘,就是这个对吧。”
红大人微笑的脸颊上掠过了一丝稀薄的阴影,他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才缓慢地开口:“就算是吧……你前世是侍奉巴蛇的蛇侍——因为意外而身亡,陵山君……”他含糊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接口道,“它吃了你的骨骸,灵附于骨,从此它便记住了你的味道,你每一世的转世,它都可以寻味而来,然后守在你的身边……”
“每一世?”易久诧异地睁开了眼睛,“为什么?”
面对他的疑问,红大人那略带沙哑的嗓音里头带着不易察觉的黯淡。但是正当易久因此而感到疑惑的时候,红大人脸上却毫无预兆地绽放出了如同盛放夏花般灿烂的笑容。
“好啦好啦,你只要知道你跟他有着割舍不开的缘分就好了。你们易家人……因为血统的缘故,做的菜总能迎来妖物垂涎,有它在你身边守着,你倒是也可以安心过活啦。”
说完,不等易久开口,红大人骤然转身朝着湖岸边漆黑的草丛打了一声清冽的呼哨。
接着,那边有团巨大的黑绒球不情不愿的从草丛中慢悠悠地走出来。易久在瞥见那熟悉的大野兽之后,也忘记了之前的困惑,只觉得心跳不由自主地便快了起来……
从草丛里走出来的,竟然就是老太婆之前的坐骑,那只巨大无比的黑猫。尽管老太婆已经被一口给吞了,易久想起那时自己是如何狼狈地被叼上山来,还是有些不自在。
黑猫看到易久显然也十分的躁动,黄玉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翘起的胡子微微向前倾——忽略掉体形的话,它此时与看到猎物的猫咪完全一样。
而它会感兴趣的……也只有易久本人了。
就在易久与那庞然大猫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在他怀里睡得香甜无比的阿青忽然发出了一声甜腻的鼻音,湿漉漉的头就着易久光裸的胸膛蹭了蹭,温热的鼻息让易久打了个寒战。
之前还十分傲慢的黑猫却在此时忽然炸了猫,低声呼了两句。红大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又打了一声呼哨,它才蓬着尾巴俯□来。红大人拍了拍手,腾然一阵旋风盘起,易久尚且没反应过来,便被那风平平托到了黑猫的背脊上。
“红大人?”
易久猝不及防地倒在黑猫油光水滑的背上,有些慌张地伸手抓住了它的一捧猫毛,黑猫“嗷”了一声抬着后腿就想挠,红大人却在此时皱着眉头,把呼呼大睡的阿青随手扔到了它背上。
黑猫呜咽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收了爪子。
“天时已晚,易少爷和陵山君,请回吧。”
红大人拢着袖子站在湖水之中,抬头望了望天上那冷玉似的月亮,笑眯眯地对易久说。
“可是……”
易久还想开口,然而呼啸的风声将他所有的话语都掩在了口中。视野间的景物陡然间向后飞快的退去——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黑猫便已经载着易久和阿青跃出去很远。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黑黝黝的山林化为了虚影。
易久诧然回头,只来得及看到那片镜面般的湖水之中红大人鲜艳而模糊的影子,好像快要融化似的渐渐地变得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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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有明亮的光线透过窗缝射到旧花布料的厚被子上。
“红大人!”
易久口里溢出溢出急促却含糊的呼喊,眼珠子在眼皮之下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漆黑的眼睛才缓缓地睁开。看着熟悉的灰色屋顶,在某个瞬间,他几乎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抬起头用胳膊在眼睛上压了一会儿,易久才渐渐地从那个绮丽瑰丽的月夜回过神来,然后他便发现胸口好像重得有些不像话。
用力挣了挣,易久才听到自己的被子上方传来了一声含糊的声音。
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探过来,将下巴搁在了易久的胸口。
“……”
易久与他沉默地对视了半天,才忍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上一跳一跳的疼痛,软声说:“很重,阿青。”
阿青听了他的话之后,便很听话地伸长了修长的手脚,两腿垮在易久的胯边,手撑在他的脖子处,背脊就像是猫咪一样弓了起来,露出了好看的,光裸的腰线。
易久瞅着他肌肉紧实的上身,从被子里伸出头,啪地一下拍在了他的胸口。明明身形比易久大了一圈,阿青还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易久这一巴掌拍到了一边——当然,他随后就顺理成章地在被子上滚了一圈,滚到被子边缘便拱背钻到了温热的被子里头。
易久现在睡的这张床极窄,若是睡他一个还好,加上了光长个子不长脑的阿青,便有些精魄。易久只感到自己的背上贴上了一个火热热的胸膛,那怦怦直跳的健康的心跳声几乎要透过阿青胸口的皮肉传到他身上来。
虽然说到了冬天,偷偷摸摸来钻易久被窝这种事情已经不是阿青第一次干了,这个早上的他却显得格外粘人一些——证据就是在易久低声嘟囔着抱怨他,想要起床的时候,阿青快手快脚的八爪鱼一般缠住了他,然后还把那在外面受了冻而显得格外冰冷的脸在他颈部后面蹭了蹭。
易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又总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便没有了耐心,又伸手在阿青身上拍了拍。
“干吗?别老是粘着我,多大了,被姥姥看到了不好。”
到了易久和阿青这个年纪,阿青这种粘人的方式在别人眼里,总是会拢上一层有些暧昧的光。易久想起姥姥有时候看着阿青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就有点慌起来。
阿青没理易久,手反而把他卡得更紧了一些,尔后含含糊糊地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昨晚上……做了噩梦。”
易久的身体顿时一僵,他急急地一个坐起,扭了身子一把抓住了阿青问:“你记得?昨晚上是梦?”
把阿青抓出来以后却忽然意识到他是个裸的,易久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赶紧又把他塞回了被窝。
昨天晚上的事情……碟湖里头的事情……
仿佛上一秒钟还清晰得宛如亲历,到了早上易久想起来,却总觉得那像是个梦一样,一下子便在他脑子里变得模糊了起来。然而就在易九以为那一切都不过是潮湿山村里头一场流曳着朦胧水光的幻梦的时候,阿青的话却像是某种印证,让昨天晚上的一切变得真实了起来。
他的激烈举动,显然让阿青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惊吓,他伸出一只手来攀住了易九的胳膊,像是要安慰人的小动物一样将头埋在易久的腰部。
“阿九?”明明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还是发出了非常含糊的担忧声。
“是什么样的梦境呢?”
易久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情绪,他用手将粘着自己的阿青拨开了一点,然后带着某种奇异的,忐忑的心情继续追问。
“梦到了……”
阿青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好像,吃了很多老鼠。”
虽然说他的脸上总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可是这一刻,在回忆起那个梦的时候,他依然流露出了让人难以察觉的厌恶感。
……
易久愣在了原地。好吧,他想他现在错愕的表情一定很蠢。
“只是……梦到这个吗?”
带着微妙的心情,忍不住还是追问了一句。然而易久的问话却让某人再一次想到了不好的东西,阿青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语气低落地补充了一句:“还有黄鼠狼,很臭。”
……
好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青还是从另外一个方面证明了那个夜晚的真实存在。
易久回想起了昨天晚上,“陵山君”威风凛凛地吃掉了那些山野精怪的场面……至于前世那条骄傲的,笨拙的小花蛇,并没有出现在阿青的回忆里。回想起大雨之下那条痛苦的巨蛇,不知道为什么易久心里浮现出了浅淡的庆幸来。
花花的痛苦,并没有留给阿青。
虽然忘记过去并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可是易久却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仿佛是被人施了什么魔法一样,昨天晚上的记忆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易久皱了皱眉毛,发现能够清晰地记得,只有红大人最后那仿佛要融化的那句话。
还有,在他的记忆变得模糊之前,那句宛如叹息一般的留言。
“勿要再跟我们有牵扯啦,就当一切是梦好了……”
他说的“我们”,指的大概就是那些奇异的精怪吧,只是不知道,红大人究竟又是什么人呢……
在沉思的时候,忽然感到了拖拽感,易久一低头,才发现阿青竟然又抱着他的腰,已经沉沉地睡着了。阳光暖暖地撒在他的脸上,温暖,柔软,即便是易久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抱着他的阿青,看上去非常满足而幸福。
至少,这个笨蛋要比花花,还有那天晚上看到的巨大异类陵山君幸福呢。
易久轻轻地抚摸着阿青的头发,得到了他一声有些含糊的梦话。
“坛子肉,好吃……不吃黄焖鸡了,肉的味道……怪怪的……”
所以说,还是吃出来味道不太对吗?
易久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微笑了起来。
那些隐藏的,人与非人之间的是是非非,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如何,现在的阿青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
这样就好了吧。
易久摇了摇头,决定将那个晚上的一切都彻底忘记,就像是红大人说的那样。
不再跟“它们”有牵扯。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实在是太赶太赶了,这种通宵一个晚上忙完工作然后一整天都年会在网吧写文的经历真是一辈子都不想有了。
只能就这样草草的完结掉蛇缘这一节的故事了。
跪地……
等有空的时候,再来修修吧orz
掷地有声 花卷 ni520 剪刀手c
zhouqi722611 血池子 颓货 贝贝 和ihi 血池子
谢谢你们的地雷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