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黑猫白袜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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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

    易久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还没有来得及惊慌就发现自己眼前一晃,来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厅堂。大块青砖砌得平平整整一块地,立柱暗红,胡乱裹着破了洞的,缀着蛛丝的白幡,未成型的壁虎和老鼠被吓得乱窜,一不小心便把藏在褶皱里的细小白骨头踢出来,滴溜溜滚一地,白幡之后的墙壁暗暗的,隐约只能见着一些褪了色的壁画,别的倒看不清,几个地狱里受苦的鬼面却异常狰狞。这厅堂说不出的奇怪,里头却挤满了离奇古怪各色人等,半空中有黑漆漆的铁索垂下来,拉着粗如儿臂的红烛,明明亮亮燃着火,烛光却泛着绿,再看那蜡烛,只外面是红纸,里头的蜡却是白的——若是老人家在这里便能认出这是阴亲用的喜烛,易久却并不明了。之前还只是影影绰绰听那么一耳朵的吹拉弹唱此时骤然变得响亮,破铜锣鼓喧天宛若雷雨正盛之时,简直像是无数只小爪子齐齐挠着骨膜,只打算将人的脑浆子从耳朵眼里抠出来——偏偏听众们倒还特捧场,待到□□,便举起爪子前肢纷纷拍掌叫好,也不知道那不在调上的戏文究竟哪里有好可叫。唢呐并着铜锣哐哐铛铛乱响一齐,就连烛火都在哗啦啦抖个不停,易久一阵头晕,抬眼努力去看厅堂中众人,也只看到他们青青白白的脸上画上去似的狂喜和五官下面一阵一阵扭个不停的黑影。空气中漂浮着古怪的甜腥味,动物的骚气和肉味,浓厚得宛若挤坏了的西洋人的铁管颜料,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形成浑浊粘稠的一团。

    易久下意识便想要往后退,结果差点后脑勺却砰得一下撞到了冰冷的石壁,再回头,一瞬之前他进来的那根门洞早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地只有一面画满地狱图的墙。绿色的烛影打过来,画上的脸仿佛都在冲着易久笑。

    这下是真的将易久给吓到了,他直直往后蹬了好几步,避开了那画上的脸,却不小心挤到了人堆里,踩到了一根软软的中间带骨的细长肉条,直接就被绊倒在地。

    他倒是因为紧张过度咬住了牙关,尾椎骨摔得几乎裂开都没吭声。然而耳边却在瞬时炸开了一声尖叫——“哎哟,我的尾巴!”

    那喧闹骤然如泡沫般在破裂,化为了一团死似的寂静落下来。

    易久只感觉到身边的人哗啦啦忽然让开了,厅堂中空出了块地,中间便是易久。厅堂里明明连扇窗都没有,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依旧吹得烛光只抖。那些齐刷刷站在厅里的人都看不清脸,落了水的画似的,只有隐约一排起伏的影子在那,只在头脸处有小灯泡似的眼睛在亮着,闪着细小的,不怀好意的光。

    站在易久旁边的是个勾着背的三角脸汉子,眼距极开,双手捧着身后一条裁成细条的暗绿色厚襟冲着易久直嚷嚷。

    易久这么一受惊,呼吸便略重了一些,那人忽然将脖子探过来,一张尖脸几乎抵到易久的鼻尖处晃了晃。

    “咦,这是什么味儿?怎么闻着挺香?”

    易久骤然想起之前那女人交代他的话,赶紧将已经含得快没味道的八角嚼了嚼,只是紧张得过了头,竟然没注意咬到了舌头,一口血迸出来,又被他抿着唇吮进喉咙里。

    “滚开。”

    易久干巴巴地低声道。

    借着那疼痛,他总算是稍微清醒了一些,随后腿脚无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是不安又是好奇地望周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那挤挤挨挨的人群让出了一条空空的小道,而在小道的尽头便是整个厅堂的主座,远远地便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盘腿坐在一极大极旧的倭罗呢垫子上,一只白猫躺在她的膝盖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用淡而空洞的瞳孔凝视着易久。在老太太的另一边坐着个细长的人影,头是勾下来的,背却直挺挺的,像是有木棍支在那里似的,神色倒是看不清,而与那个人影对着坐的竟然是个熟人……白得发青的脸,鲜红的咧开的嘴唇,笑得极开心的那个女人……正是之前带他来的那蜘蛛女。

    她又是何时坐在这里的?易久一样就看到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好几个破盘子破碗,里头断了头的老鼠已经吃了一半,露出了细细的骨架子。

    她牙缝里也还塞着一道血红的肉丝,说话时便能看到那肉丝在白牙之间轻轻晃动。

    一股凉浸浸的汗意慢慢顺着易久的背脊往下爬过去。

    “哎,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孩子……”

    这时候,蜘蛛女就像是浑然不觉易久此时状况有些不太妙,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

    “你……”

    易久还没开口,就见到她忽然站起身来,周围挨得稍近一点的人便呼啦啦往外散开好远。然而蜘蛛女只是在座位上同那老太太福了福,道:“苗娭毑,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哒那个会做菜的侄子——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我带他来搭把手。”

    话音才落下,有人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唉哟做什么菜咯……我看这伢子长得好,吃起来怕是味道好,朱姐你也莫费那个劲了,直接送他过来给苗娭毑试个味道就行哒!”

    然后才发现是蜘蛛女对面那细长人影在说话。

    从易久的角度,只能看着那人乱蓬蓬黑发下干枯的脸,嘴唇也是红的,像是涂了胭脂。

    蜘蛛女——或者说朱姐——又用手掩住了脸嘻嘻的笑起来:“花娭毑你这是港(讲)滴什么话咯,这样吓小孩子——我晓得酒席今天是你办的,带我侄子过来也不是跟你打擂台嘞,就是他一直想来苗娭毑这里见见世面,在那里哭啊,汗啊,求起我带他过来,我也是冒得办法。”

    那抱猫的老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眉毛才抬了抬,阴冷地朝着易久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个老太婆有什么好见的咯,朱妹子你又在这里调什么口味咯(开玩笑)。”

    蜘蛛女笑得花枝乱颤。

    直接爬过来,攀起易久的一只手将他往前拖。

    “我这个侄子做饭真的好恰,听说苗娭毑你爱恰又大方,想着做饭做好了能从你这里讨点东西勒。”

    她说。

    细长人影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冷笑:“这种细伢子那里晓得做我们的菜咯。”

    易久愈发僵硬。

    他已经见到了主席上摆着的那几个破碟子破碗里放着的是什么——几个小小的圆滚滚的蛋,蛋壳上已经有裂缝,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爬,除此之外还有一盘子蠕动的白虫子。

    那细长人影看到易久在看桌上的菜,倒是十分自得地指点起来。

    “这种细伢子怕是知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罢?”

    她伸出一根已经烂的淌水的指头在碗边上敲了敲。

    “这是……”

    “是壁虎的幼崽吧。”易久硬着头皮抢了话头……

    倒不是这个时候他有了什么争强好胜的心,实在是刚才他舌头底下那颗黏糊糊的珠子里头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细细的声音传给他听。是蜘蛛女,她倒是显得轻松,只说这个时候若是不压那人一头,易久这个做菜的侄子怕是要变成做成菜的侄子,至于救阿蛇的一条命更是别想。

    无奈之下,易久也只能踩那人一脚。

    “……刚出生的壁虎吃起来很脆,骨头嘎吱香,下酒倒是不错。外面的人老说吃什么老鼠崽子是‘三吱’,其实这个壁虎幼崽才是真的‘三吱’。”易久顿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只是你现在这个做法不对,说是说这玩意要吃越小越好的,你这刚出壳的壁虎崽子倒是嫩了,却没味道的,真要吃得好吃,要在出壳之后就捻起到泡椒水里腌几天才入味。”

    也许是开头开的好,之后一段话也变得顺顺当当的了。

    “这盘虫子我看着……应该是蚯蚓吧?只是看着色挺白,应该不是土里养的,是米糠里养的吧?”他麻着胆子往前靠了靠,又嗅了一下那盘白蚯蚓,“嗯,就是米糠里养的白蚯蚓,这盘养的挺好的,不过也不能就这样吃,蚯蚓的肠子有土味,这时候你就得先把蚯蚓去头去尾,挤掉内脏,然后用烧开的清鸡汤去烫一下,这样吃口才脆,配酒吃也好……”

    那细长人影身上都快烂光了,易久倒是没看出她究竟是什么脸色。反正苗娭毑在闹起来之前开了口。

    “这伢子是不错——”

    她还是那副怂拉着眉眼,死洋拉气的样子。

    “那今天的酒席就让这个伢子来办咯。”

    她说,然后伸手拍了拍膝上的白猫。

    易久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还不可一世的细长人影忽然尖叫起来:“苗娭毑,求你——”

    那声音凄楚,喉咙喊得猛了,掉了块黑烂的舌头下来。

    再然后易久就看到那白猫晃晃悠悠站起来,叼着那人影的颈部朝着阴影处拖去。若说那人影怎么说也有个人形,比白猫要大赏几圈,到了白猫嘴里竟然一点都挣脱不开,待被拖到角落里,那猫便一只脚踩着人影的额头,俯下头去吭哧吭哧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