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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苍大陆万和五一六年十二月十三,西罗帝都,绯城。睍莼璩晓
冬雨霏霏,细密的雨珠落在叶上,发出沙沙之声,烟雨迷蒙间,九曲回廊的尽处,是一栋独立的深朱色殿宇,殿前的匾额上书着苍劲有力的三字:“绯颜阁。”
窗纱是碧绿的透明贡纱,朦胧地映出仕女簪花屏风后的大床。
床,是名贵的黄杨木所制,笼着碧丝青纱帐,厚厚的锦被下躺着一个妙龄女子,双目紧闭,长睫微垂,乌黑的发丝半掩住苍白如玉的脸。虽不是绝丽之姿,却也是眉目如画,因了病态,更见几许娇弱柔美。
床前的错金香鼎中焚着珍贵的苏合香,轻烟缕缕袅袅,一丝丝地漂浮在殿中,轻轻环绕着静静沉睡的女子飚。
一袭绯衣华服的女子沿着回廊袅袅走来,清秀美丽的容颜上黛眉轻蹙,一双杏目中满是忧虑。她快步踏入殿内,忽而转身对着身后背着药箱、胡子花白的老者沉声道:“李太医,你也随本宫进来吧。”
“是!”老者连忙恭敬应声,伸手将药箱的带子往肩上捋了捋,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叩见虞妃娘娘。”端着药碗出来的丫鬟迎面撞见那锦衣华服的女子和太医疾步进来,小脸上顿现一抹慌张,强自镇定了心神,连忙俯身行礼镦。
“起吧!”被称作“虞妃”的女子挥了挥手,双眸往药碗上一看,黛眉瞬间紧蹙成一团,柔婉的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慌乱,“小姐还是无法服药吗?”
方才还有些镇定的小丫鬟眼中瞬间浮现惊惧之色,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颤抖着双唇回道:“小姐一直昏睡着,奴婢试了几次,都无法将汤药服侍小姐服下……是奴婢没用,求娘娘恕罪……”
话音未落,害怕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她是虞妃娘娘钦点来伺候小姐的,只怕这绯颜阁中,唯有她一人知道,小姐是跟随娘娘一道入宫的。而且,入宫之时便已然昏迷不醒,皇上下令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救治,费尽千辛万苦才救回了小姐性命。
然而一连三日,小姐依旧不曾醒来,莫说是喂药了,就算是喂进去的白水,都被小姐吐了出来,自己已是全无办法了。
绯衣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华低垂,明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颓然地挥了挥手:“行了,起来吧。”
又转首对着身后的老者,焦急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敬意,“烦请李太医进去看诊。”
“娘娘言重了,老臣必然尽力而为。”老者眸光一闪,连忙双手合抱,居于胸前,垂首回到,语气动作皆是毕恭毕敬。
绯衣女子点点头,越过仍自垂泪的丫鬟,步履急促地向屏风后走去,立在一旁的绿衣宫娥,连忙替她拂开了浅碧色的帘幔。
李太医看向大床,浅碧色的纱帐逶迤而下,垂落在淡蓝色的织金地毯上,只能隐约看见纱帐后凸起的锦被下露出的面容和黑色的长发。
来不及细看,也不敢细看。
这是皇宫,这里的女子,就算不是皇上的女人,也是对皇上来说至关重要的人。他本已闲赋在家,是皇上突然一道圣旨将他传召入宫,接待他的又是宠冠后宫的虞妃娘娘,这趟看诊,他自是万分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谁不知道,这虞妃娘娘是当朝天子捧在心尖上的人,虽不知道她与帐中人是何关系,但见她面露忧急,也可猜出一二。
更何况是入住在坐拥皇宫最美景致的紫宸宫,想来等着自己看诊的这位女子必定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随行的医女将一块雪白的丝帕搭在露在碧纱帐外的纤细皓腕上,李太医定了定心神,从容坐过去,将指轻轻搭在上面。
半晌,才抽回手,起身。
“李太医,如何?”守在一边的虞妃满脸急切地上前询问。
“回娘娘,小姐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五脏六腑内聚集了大量的寒气,老臣之前看过小姐的脉案,受了剑伤,又失血过多,还在冰水中长时间浸泡,恐怕这寒气便是随着冰水浸泡伤口而灌入体内的……小姐体质本就偏虚,再受了这寒气,故而元气大亏、极度虚弱,只要多加调理,恢复倒也不是难事。只是……”
虞妃顿觉心中一松,才要开口,却见李太医眉头轻皱,心弦便立时又绷得紧紧的,声音里的慌乱显而易见:“太医但讲无妨。”
“只是身上的病痛可以医治,心里的病痛……”李太医顿了一下,抬眼看看虞妃面色,暗暗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老臣方才为小姐把脉时,只觉小姐脉象虚浮无力,原本致命的剑伤已经好转,这种情况下仍旧昏迷不醒的可能便只有一种……”
虞妃静静听着,眸中忽然浮现出浓郁的悲伤和无奈,红唇轻颤,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太医的意思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
“娘娘,小姐的身体老臣必会用心调理,只是眼下,最至关重要的是唤起小姐的求生意志,否则……”拖着长长的尾音,抖动着花白的胡子,李太医眸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心中却无法抑制地重叹一声。
都说医者父母心,他是真的生了惋惜之情了。
即便是看尽了兴衰荣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他也忍不住感慨:如此的大好年华,却是一心求死,真不知道,究竟是何样痛彻心扉的过去,才会让这床榻上的女子萌生这样的勇气!
那,一定是不堪回首的吧!
否则,若能生,又有谁会甘愿赴死呢!
寂静的绯颜阁内,虞妃俏丽的脸颊染上浓浓的凄然。她久久坐在床前,手指轻柔爱怜地拂过着床上女子的眉眼、轮廓,眼神焦虑而担心。
良久,终是一声轻叹滑落红唇:“姐姐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殿外的雨下得愈发大了,天地逐渐浑沌成一片,白茫茫的,再辨不清任何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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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别离开我!别离开我!”骤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响起,上官玄锦猛的从噩梦里惊醒,一下子翻身坐起,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位置……那里,一如既往的空旷,手指上传来的冰凉让他浑身一颤,却是颤抖着抚上了孤零零躺在那里的鸳鸯枕。
他的浅浅,不在了。
心瞬间一阵阵抽痛,清瘦的俊颜上满是哀伤和悲恸,沁着细密冷汗的额头早已蹙成了一团。
上官玄锦只觉得心仿似被谁掏空了一般,只剩下麻木的疼痛疯狂蔓延。
汗水湿透了白色的里衣,他却是浑然未觉,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唯有梦境里挂在浅浅唇边的笑容。
他又梦见她了,玉脸清丽而绝艳,唇角却勾着一丝笑意,那笑容里有一丝悲哀至极的意味,就像一朵即将开到酴醾的花,尽情绽放后,就是调零,陨落。
那是那一晚,他见到的她最后的笑容,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那样的悲凉,那样的绝望,让他心底莫名的害怕。
可是那时,他恶疾复发,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便陷入无边的黑暗。不曾想到,她留给他最后的记忆却是这样悲凉凄绝的笑,还有她不顾一切伸出自己的小手塞进自己的唇舌之间。
也或许,就是她的不顾一切,才为自己争取到了活命的良机!
他活了下来,可是她却不知所踪。
他视她如命,可她却答应了母后此生不再踏足梦华半步。
这样残忍的结果,要他如何承受?
微弱的晨曦透过茜纱窗照进来,云纱帐后,上官玄锦的脸颊上布满揪心的痛,他一向深邃沉静的黑眸中,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无助和恐惧。他的唇色在一瞬间褪去血色,转为惊心动魄的白。
“玄锦,后会无期。”耳边猛然响起她的话,梦里,她这样跟他说,语气温柔,好似这晨曦中的云雾一般云淡风轻。
然后,她伸手,却不是去握他的手掌,而是,在凄美的笑容中,决然挥开了他揪住她衣袖的手,挥断了和他之间最后的一丝牵连。
“浅浅……”低低呢喃着在心中无数次叫响的名字,上官玄锦忽然垂首。
烛火,散出一缕泛白的昏黄,覆在他的眉眼间,长睫在他脸上投下一抹沉沉的影子,遮住了他眸底的无限哀伤。
只是,隐在袖中的手,早已经握成了拳头,似乎只有指甲陷入肉里那疼痛的刺激,才能令他坐稳身子。
长睫轻颤,两颗泪珠倏然滑落,映着云纱帐外琉璃屏画宫灯里的微弱亮光,折射出惨白的光芒。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原来,到了此刻,他才算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何为伤心落泪。
在他马不停蹄地从潼谷关赶回明城那一夜,得知她被玄睿捉走,他心急如焚,唯一的念头就是祈求上天保佑他能安然将她救下。
当他追赶过去,看到她一袭身影绝然地坠下悬崖,他心底弥漫起前所未有的恐慌;当看到那呼啸的冷刃向她砍去,在那样一个刻不容缓、千钧一发的间隙里,他根本无从多想,也来不及多想。
他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去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仅此而已。
是的,心爱的女人!
当冷锐的刀刃砍入他的后背,那一瞬,他心底,是前所未有的通透,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自己的心:萧浅浅,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竟然爱她如此之深。
直到,她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他方知,这份爱,已经深到融入了骨血,渗入到骨髓,想要拔出,哪怕轻轻的一个触动,都是牵筋伤骨,痛不欲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恋上她的?
他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随着时光流转,愈加的根深蒂固。
或许是在古夏国晔城街头的那一次亡命天涯,也或许是为他治病期间在客栈里短暂的朝夕相处,亦或许是那进行到一半的倾心之吻,还或许是那一晚揽月阁内的赏月交心。
总之,她的一颦一笑,让他深深的迷恋,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牵住了他的心,勾住了他的魂。
就像罂粟一般,慢慢地渗入到他的心中,待到他发觉时,却已经深深沦陷,无药可救。
这世间,若是失去了她,他的存活,每一日将都是煎熬,纵然皇权在握,又有何意义!
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此刻在他心间,已经形同隔世的云烟一般缥缈。他眼前心头,浮现的都是最后的记忆里挂在她唇角的那一抹凄艳笑意。
痛,撕心裂肺,又刻骨铭心……
外殿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令言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隔着重重帘幕低唤:“皇上?”
昨夜,主子好不容易才能睡个安稳觉,又因为身体抱恙暂时休沐,这才三更天却又要被自己唤醒,他心里着实有些不忍,可这事关重大,他左思右想,才进来禀报。
半晌,才听到云纱帐内传来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得到了回应,令言忽然觉得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又近前几步,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黑冥公子差人来报,说有人曾在护城河畔见到过……”
后面的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令言只觉得一阵风刮过,眼前白影一闪,定睛看时,主子已经长身而立。
“是何人?都说了什么?”
低沉的嗓音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上官玄锦用力握拳,直觉的一颗心激荡地快要冲破喉咙了。
令言看着主子那黯淡无光的星眸瞬间弥漫上无法抑制的欣喜,那俊美无俦的脸上几日来一直不曾散去的沉痛死寂也荡然无存,自己一颗心也跟着紧张、兴奋起来,赶忙将情况据实相告:“是个商贩,今早进城刚好碰上黑冥公子。黑冥公子不敢耽搁,便先行派人入宫禀报。”
“快替朕更衣,快!”几乎是刻不容缓的,按捺着心底潮涌般而至的一***激动和惊喜,上官玄锦高声催促着,“告诉黑冥,将人带到养心别院,朕要亲自问情况!”
仿佛一把巨斧狠狠劈开了拢聚在心头的阴霾,上官玄锦只觉得刹那间眼前一片光明,纵然寝宫内的烛火还是昏黄一片,窗外的天色只有单薄的灰亮,可他的心头却充斥着足以驱赶当下所有严寒和黑暗的温暖与光明,那是失而复得的所有希冀。
令言不敢有丝毫迟疑,就知道主子听到禀报会是这反映,连忙招手让候在殿外的一众宫人进来伺候。
但愿主子这回不会再次失望而归,哪怕,仅是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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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别院是仁德皇帝在宫外的一处落脚,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区,是一座老旧的宅子,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矮矮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前是弯弯曲曲的碎石子铺就的小巷。覆满白雪的屋舍拢在清晨微露的曦光中,极不起眼。
这样的旧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的很,很难想象,堂堂的一国之君微服私访竟然就落脚在这样的地方。
不过,树大招风,引人注目了反而不好。
“官爷,小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您要是问完了就放小民出去吧,小民做的是小本买卖,还要养家糊口呢,这耽误了可不好。”
布置雅致的厢房内,一个三十多岁的商贩模样的人规规矩矩地立在地上,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黑袍男子,一脸的焦急和无奈,却是只能压抑着心里的烦躁和不安。
他不过是进城做个买卖,正好碰上这官爷拎着一副画像给他看,正好他又见过那画中人一面,本想说出来混点赏银,谁知道竟被蒙着面带到这鬼地方来,几个问题反反复复问了他许多遍,怎么还是没有问完的趋势?
他心里是很着急,很想冲着面前的人发火。可是对上那冰山一般冷沉的面容,他就先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不知道这官爷是什么来头,不过看那些官兵对他唯命是从的样子,他也能猜得出绝对是个不小的官。
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犯不着因为一时冲动触怒了这位爷,到时候人家一个不痛快,自己小命不保可就完了。
黑袍男子凝立在原地,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深邃而美丽。
原本是一个俊美的男子,却因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让人顿觉压迫而不敢近前,那被黑色长袍包裹的挺拔身躯也显得异常冷峻,乍看之下,整个人宛如折下悬崖的雄鹰,冷傲,孤美,拒人千里。
冷冷扫了一眼被自己带回来的商贩,他的目光冷静如水,沉声缓缓问:“你确定你最后见到的是那女子站在护城河边上?”
看着面前俊脸冷沉如铁的男子,小贩心中涌起强烈的挫败感,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他第五遍这样问自己了,他心底一阵抓狂,真想对这冷面官爷大吼一顿,可是被那冷厉的气息震慑,话一出口却变成了软绵无力的语调:“官爷,小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对您撒谎啊!”
黑袍男子浓眉轻轻蹙起,他微微侧身,冷沉的眸光穿过水晶珠帘,看向身侧的那面墙壁时,竟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担忧快速闪过。
再看向小贩时,冰冷的声音里竟然多了几分不甘:“你真的能确定?”
“当时虽然天色暗,但小民可是和那女子打了个照面,小民看她衣饰华丽却是一脸哀伤,觉得好奇就多看了几眼……看她晃悠悠地往护城河边上去了,然后就站在河边看着河水发呆。小民还喊了几声,见她不答应,眼看着城门快要下钥了,小民就急着走了……”小贩一口气说完,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官爷,小民可是绝对不敢说谎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黑袍男子面上的神情,虽说不知道那名女子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和这官爷是什么关系,不过她那一脸绝望凄凉的神情他可是历历在目的。
他忽然一拍脑门,一脸的慌张,嘴上大叫不好:“哎呀!那名女子该不会是想不开投河自尽了吧?”
黑袍男子那双淡漠的眼眸中却是因这无心的一句染上了重重的震惊,再次侧目看向身侧的那面墙壁,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那震惊之色又倏尔不见,黑眸又恢复了一贯的冷然和沉静。
他目光冰寒地看向面前的小贩,沉声道:“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否则……”
小贩看着那两道冰冷的目光中凝聚的骇人的犀利,只觉得由内而外冒冷气,禁不住微微瑟缩着身子,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连连点头保证:“官爷放心,这个小民明白,小民没见过那位姑娘,更没见过官爷,小民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绝不敢向旁人提起!”
“好了,你可以走了!”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黑色的袍袖衣服,一道银光倏然滑落。
小贩直觉的手中一亮,愣怔着低头看时,蓦然睁大了双眼,一锭银子正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
果然是有赏银的!
美滋滋地攥紧了手中的银子,小贩连连鞠躬道谢:“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小的告退。”
一直候在门边、黑衣劲装的男子一扬手,用一面黑纱结结实实地覆盖住了小贩的双眼,利落地将他带了出去。
一股寒风席卷入室,珠帘摇曳,叮咚脆响,光影晃动间,露出了那面墙壁上的一个不大的圆孔……
轻微的声响过后,那面墙壁却似门一般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缓缓步出一道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修长身影。
黑袍男子神色一凛,连忙毕恭毕敬地对着来人俯首行礼:“黑冥见过主上!”
一股冷凝的气氛忽而在室内弥漫,黑冥瞬时感到了压迫。虽然仍旧恭敬地单膝跪地,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主上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那是压倒一切的王者之气。
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拂云一般的衣袖无力地滑落下来。上官玄锦俊美的容颜笼在一片阴冷之中,他的脚步有些虚乏,靠着令言的扶持才勉强站稳。
这已经是第几次,满怀希望而来、绝望而归,他记不得了。
心头疼痛纠结,刚才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中他,伤口不断地滴着血,隐在长袖下的手,痉/挛似的攥紧。
他的浅浅怎么可能会投河?他不相信,他不信!
墨玉般黑沉深邃的双眸中猛然掠过一道亮光,纠结的眉宇,冷沉的声音,好似做出了最艰难、沉重的决定,一字一句命令道:“黑冥,立刻召回所有留守帝都的暗卫,搜索护城河!”
“是!”没有丝毫的迟疑,大声地应了一声,黑色的身影快速的一个闪声,消失在薄凉的晨光里。
冬日的清晨是冷寂的,令言紧紧跟在上官玄锦身后,看着那一角雪色长袍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心里却涌现出阵阵的失望和担忧。
方才在密室里,他分明看到主子幽暗死寂的眸子里浮现的光亮,在那小贩突然高喊出那句话时骤然熄灭,依旧成为一片枯寂,如同被战火燃烧过的疆场,只余下萧索寂寥。
而今,再对上那冷沉锐利的眸光,他只觉得自己险些不能呼吸了。
但愿,那小贩不要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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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开始飘零,下的那样急,一片一片,每一片都似乎飘到了上官玄锦的心坎上,带来彻骨的寒。
漫天飞雪中,他一袭白色的长袍久久伫立在护城河畔的寒风下,显得格外的萧索而寂寥。
连日飞雪,将常年奔流不息的护城河水也凝结成冰。
黑衣的暗卫和银色盔甲的飞云骑将整个护城河戒严,兵分几路,在冰面上搜索着、寻找着。
漫长的等待,严寒的侵袭,令上官玄锦的心一寸一寸冷寂。
他不相信他的浅浅会轻生,所以,他才鼓足了勇气来验证自己的判断。可是,他又万分惧怕最后的结果会是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
一颗心,就这样在极度的矛盾中浮浮沉沉……
他倏然抬首,望向阴霾灰暗的天际,漫天的雪花急急洒落下来,有一片飘落眸底,冰晶澈心;还有几片飘进了衣襟里,脊背上顿时一片薄凉。
“主子,这里寒气太重,您还是到后面的暖帐里去吧!”一把伞适时地举到头顶,遮去了漫天飞雪。
剑眉入鬓,黑瞳如墨,薄唇紧抿,明明是气势迫人、尊贵非凡,却因轻愁哀伤染上眉宇,而散发出悲凉萧索之气。
令言看着那迎风而立的单薄身影,终是忍不住小声劝慰。心里的忧愁却愈发深了:真没想到,这一次探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消息。
他明白主子的心思,只是,如若真的是跳了水,这都几天了,只怕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上官玄锦却是长袖一拂,挥开了头顶的伞,大步走到河岸边缘,他的目光落在一处冰窟上,心头猛然一颤,遏制不住的激动几乎快要将他湮灭,他冷声命令道:“会游水的潜水搜寻,其余人破冰!”
破冰?所有人顿时傻了眼,皇上竟然说破冰,是要将这条河流的冰面全部破开吗?
“所有人都不准用剑!”冷冷说完这句话,上官玄锦忽然纵身一跃,雪白的身影仿佛白云出岫,翩然掠向河面,哗啦一声,破水而入。
尽管心中有无数的声音在呐喊她不可能在水下,他仍是怕有个万一,利刃会伤到她。
“皇上——”令言眼睁睁看着那一袭白衣绝然地跃入水中,也顾不上改口,大声叫嚷起来,急的在河边跳脚,就差也跟着跳下去了。
一个劲儿地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有觉察出来主子的意图,没能及时伸手去拦,万一有个好歹,自己怎么回去跟太后交代?
目光瞥见边上的一道黑影快速掠入水面向主子的方向游去,自己那一颗差点被吓出来的心才稍稍地往回落了一点:黑冥公子下去了,一切就好办了!
上官玄锦站在刺骨的河水中,从冰面破碎处开始,自下而上,徒手将冰面砸开,黑冥紧跟在他身侧,手脚并用地劈开冰面,不敢有丝毫迟缓。
他知道主上的脾气,没有结果之前,主上是绝不会出水的。
其他会水的暗卫和侍卫,也全部利索地潜入到冰冷的水底,开始拨寻那个君王寻找的身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上官玄锦的手,因为不停挖掘,指尖都已经染成了血色,十指连心,可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因为他的一颗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
他只记挂着浅浅,一时希望她奇迹般地出现在面前,一时又害怕等待自己的是她已经冰冷的躯体……每一次的挖掘,他的心都承受着凌迟般的洗劫。
随着搜寻的范围越来越广,沿着护城河,一里,两里,三里……十里,一次次地寻找,终于如他所愿,没有见到她失去呼吸的身影,可是渐渐凝聚起来的焦急和忧虑却一点一点地掩盖了心中好不容易才滋生的喜悦。
难道,难道,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了吗?
眸中掠过一抹浓郁的忧伤,上官玄锦忽然重重一掌劈上了身旁的冰面,轰然一声脆响,冰面乍然裂开,殷红的鲜血顺着那玉石般洁白修长的指间缓缓滑下,一滴滴跌落在奔流的河水中。
“主上,护城河上面虽然结冰,但河水湍急,如若……夫人落到了水里,只怕尸首早已冲走了。”黑冥站在冰上,看着脚下奔流的河水,沉声说道。
他向来冷心冷面,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心目中的神,为了一个女人,沦落到如此落魄癫狂的样子。
“你说什么?”上官玄锦疾呼道,幽深的黑眸在这一瞬间染满了血色,他伸掌便朝着黑冥的胸膛击去。
黑冥一愣,却并不敢还手,只能足尖用力,身形沿着冰面疾滑而去,直直撞上背后的石桥,才停了下来。
这一掌击的太猛,有血丝顺着那冷峻刚毅的唇角蜿蜒留下。
他竟然说尸首,他的浅浅,怎么可能成为尸首!
浅浅是绝对不会轻生的,她答应过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她一定不会轻生的!
没有发现尸骸,那他的浅浅就一定还活着!
上官玄锦倏然收手,双眸一眯,幽深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灼亮,他手指微颤,纵身一掠,稳稳落在河岸上。
令言立马带着两个随从迎了上去,一张脸皱的几乎要哭出来了,一边慌慌张张地将伞举到主子头顶,一边上上下下地把主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只有手背上蹭了道血口子外一切安好,终于长松了一口气,伸着袖子抹了一把冷汗:祖宗啊,可算是肯从水里出来了,方才那一幕,差点就把他的心肝给吓得裂成碎片了。
这才大着胆子好声相劝:“主子,您先去暖帐里换身衣裳吧。”
上官玄锦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暖帐走去,余光瞥向刚刚赶来的属下:“黑冥,你带着人马,沿着河面,向下游搜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在附近出没。还有,让飞云骑继续在河底搜索,不要放过任何地方!”
黑冥受了那一掌,只觉得胸中一片血气翻涌,此刻听了主上的命令,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狠狠压制住上涌的血气,微微颔首,带着手下速速离去了。
上官玄锦脚下未停,沉声道:“小令子,传朕的命令,今日之事,不得向外透露分毫,如有违者,一律杀无赦!”
她一定没死,一定!
心头,一片狂喜。
上官玄锦紧紧攒住了拳头,深邃的目光中蓦然掠过一抹狠厉之色。
他从不相信他的浅浅是西罗国的细作,他一直相信她隐瞒真实身份是另有隐情,他甚至怀疑那场看似无懈可击的揭发是旁人暗中策划的一场阴谋……可是,他当时的一念犹疑,终是铸成了大错!
在得知她离开明城的消息之后,他悲痛欲绝,却还是强撑着动用暗卫暗中查探。
可是,对手却比他预想中的聪明太多,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就连那个黑衣人也在天牢内畏罪自尽了。
那些背后陷害浅浅的人,他一定会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挖出来……
帐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上官玄锦久久凝立在帐中,看着飞舞的雪花,眼前蓦然闪现出与浅浅在梅林别院踏雪赏梅的情景,心头漾起一片苦涩。
物是人非事事休。不知道他这一生,是否还能再与她携手同行、踏雪赏梅?
缓缓伸出手,手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缠着洁白的纱布,同雪一样的洁白色泽。
有一片细白的晶雪落于手心,他微徽拢起,握住的,却是一缕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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