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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千秋节,四处皆是人满为患,倒真是“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除了小娘子们爱去的灯楼、灯廊之外,许多文人学子也都聚在一起喝酒吟诗。
朝云台便是一处极负盛名的酒庄,朝云台中亭台楼榭无一不有,四处装点梅兰竹菊,极为清雅,甚至偶尔还会遇到两只散步的梅花鹿,那鹿都是经过人为驯养的,并不怕人。许多文人清客都会到这里来喝酒听曲。朝云台风雅并不蓄.妓,却是有清倌歌舞之女相伴左右,且都是颇通文墨的,虽说只是唱曲并不近身伺候,但实际上若是有客人要求,她们也不会反对的,但来到这里总比说是去妓.院好听多了。所以这朝云台向来不缺客人,千秋节这样的日子更是比往常还要多上两三倍的人。
来到这里的也有少不富家公子,纨绔更是不缺,喝醉了酒互看不顺眼的,或因争一歌女而大打出手的都是大有人在。
意秾与容锦坐着马车回公主府时便被堵在了朝云台门前过不去了。着人一打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是几位书生打扮的公子点了诸葛云唱曲,那诸葛云也算是朝云台的红人,身价不菲,偏这时候文家的九公子带着一群朋友来了,当场甩了一把银票,就命掌柜的将诸葛云带到他们房里。
那几位书生自是不肯同意,两下里便争执起来,那几位书生讲的是孔孟道理,翻过来倒过去就是一句话:先来后到!
文九公子岂是肯听道理的,被叽歪烦了,便着人将这几位书生打出去,于是便在这朝云台门前闹开了。
容锦一听是文家人就是一阵额角抽搐,她最烦的就是文家人,如今又堵了她的路,正在没好气儿,这时又见朱颜急匆匆过来,掀开车帘子向内道:“公主,奴婢方才瞧见了那几位被打的书生,程公子也在!”
容锦“啊!”了一声,立刻就要下车,朱颜急急将她拦住,道:“公主可使不得,祝嬷嬷就在车外头呢,公主若是这会子下去了,祝嬷嬷非得先惩治了奴婢不可。况且现在文九公子的家仆都已经进去朝云台了,程公子也没受什么大伤,只是头上略流了些血……”
容锦听了这话就更坐不住了,定要下车,朱颜差点儿没哭出来,苦苦哀求也没拦住。容锦刚下了车,就听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冲着程皎啐了一口道:“不知死活的穷酸材儿!连咱们文府的下人都不如,还学着爷们儿来找乐子呢!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还敢跟咱们爷抢人,真是活得腻歪了!今儿先放过你,也让你长长记性,日后知道见着咱们爷该说什么话!敢跟咱们爷挺腰子的还没出生呢!”
周围早就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了,大家虽然觉得文九欺人太甚,不过却是没人敢上前说句话的,朝云台有几个伙计在打圆场,不停的劝那个骂人的小厮“消消火儿,何必跟那不懂事的人费了唇舌?”
容锦的脸黑的,朱颜悄悄觑了自家公主一眼,觉得自己现在提着灯笼都照不亮。
众人虽不识得大公主,但也都是在贵人身边伺候的,岂会没眼色,一看容锦身上这装扮气度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只怕是惹不起的。那个骂人的小厮心底也是一慌,不过随后他就挺了挺胸膛,他是有自家九爷护着的,在这邺城除了皇家的人,还没怕过谁呢!
容锦也不跟他们废唇舌,冷冷吩咐道:“五十板子,现在打。”
不及那个小厮反应,立刻就有两名带刀侍卫上来,一个按住他,另一个便提刀鞘一五一十的打起来。这个小厮也是倒霉,方才别的家仆都进去了,他落后了一步,又发了顿威风,正得意呢,就下来个女人,一句不问就打他,他开始还嘴硬,后来就剩哀嚎了。
朝云台那几个伙计一思量,只怕这位来头更大,哪敢多嘴,只悄悄的回去禀了文九知道。
文九正吃酒吃到酣处,被人打扰了不由得大怒,又听那伙计说竟然有人敢打他文九爷的人,立刻就带着一群家仆提着棍棒赶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爷倒要看看是哪个活得不耐烦的小兔崽子……”话没说完就看见冷着脸立在一旁的祝嬷嬷。
这可是位活阎王,他酒气瞬间就醒了大半,再稍一转脑袋就瞧见容锦了。
虽说连保宁帝也忌惮他文家,但容锦毕竟是大公主,今儿这事他又理亏,岂敢闹大了?别说他祖父,他爹就得先打死他!剩下那两分酒意便也醒全乎了。
文九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笑嘻嘻的上前来给容锦请了安,套近乎道:“表姐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前儿还听姑母说想表姐了呢?表姐什么时候进宫去瞧姑母,也替我带个好。”
容锦冷笑一声,道:“我今日傍晚才从宫里出来,萧娘娘若是想我了也不会跟你说。”
文九涎着脸道:“是是是!表姐说的有理!”又指着那个小厮道:“不知道他怎么得罪表姐了?我回去定重重的治他!”
此时五十下已经打完了,那个小厮趴在地上,一声也吭不出来,不过倒是没断气儿,可见那两个侍卫也是手下留了情的。
容锦道:“倒是没得罪我什么,不过你们欺负人我也不能干看着不管,平白丢萧娘娘的人。”
文九又再三认了错,命人将那个小厮抬进去就算完了。
程皎正同另外几个书生一起,此时便上前来给容锦拜了一礼,道:“多谢公主相救。”
意秾在车上看了半天热闹,此时才看清程皎的容貌,也确实算得上相貌堂堂了,只是他言谈举止之间带着一股自命清高之感。
容锦脸上就是一红,幸好是夜晚,也能遮掩一二,她命朱颜拿帕子给程皎擦额角上的血迹,道:“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也要去看看大夫才是。”
程皎声无波澜道:“多谢公主关心。”
容锦心中暗藏着喜悦,生怕被别人瞧出来,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上车时,给朱颜使了个眼色,朱颜自然明白主子是何意,垮着脸,却是不敢不照做。
程皎与另外几个书生要离开时,朱颜便将程皎请到一边,道:“程公子,奴婢有话要说。”
朱颜将刚给程皎擦了额角血的那方帕子递给他,道:“我们公主想问一问程公子,前两日公子为何没去漳水畔?”
程皎眼里迅速的闪过一丝鄙夷,不过他掩饰得极快,道:“那日小生因事耽搁了,还请姑娘替小生对公主致声歉意。”
朱颜将大公主交待的话问完了,便道了辞回到了马车上,公主府的几辆马车这才出发。
见她走了,另外那几个书生才过来,其中一个不乏酸涩的道:“程兄好艳.福!怎么没听程兄提起过,如今攀上了大公主,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福份。”那位大公主可真是个美人儿。
另一人也道:“程兄若是能尚公主,岂还用这样费力的科考?一朝成为驸马爷,要什么样的荣华没有?不过尚了公主可就得将心放宽了,自己不能纳妾,还不能管着公主纳‘妾’。”这一顶绿油油的王八帽子是戴定了。
程皎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顿时就觉得手上的帕子不干净了,这帕子虽说是收在朱颜手里的,但大公主身边的荷包、帕子等都是丫头收着的,所以这帕子其实就是大公主的了。他被人激起一阵怒意来,面带嘲讽的道:“她府里的面首还少了?这样一个女人我是不稀罕的!虽说是公主,但连妇人的贞.洁都守不住,岂能入得我眼?”
其他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接话。
意秾与容锦回到公主府时已接近亥时了,容锦提了一壶百花酿便来找意秾了。
容锦今日心里还是高兴的,可又有些心酸,她喜欢程皎,在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时就喜欢了。她生母卑贱,原是王皇后身边的大丫头,因保宁帝醉酒二人才有过那么一回,没成想竟一朝有孕。那时保宁帝还未得登大位,她生母担心主母王氏不能容她,便故意犯了错,被王氏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她生母做了王氏多年的大丫头,自是有些体己的,便笼络了几个人,悄悄在庄子上将她生了下来,本来是存着生儿子的希望的,若是生一子也许她还能有出头之日,没成想却是一个丫头片子。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庄子上生了孩子这事儿自然是被王氏知道了,王氏也未接她们回府,便让她们在庄子上过活。
在庄子上自然不似深宅后院那般约束,待她长到了四岁时,便常跑出去玩儿,她那时便认识了程皎。程皎家中虽不济,但他父亲是考中过秀才的,家中也略有薄田,生活也过得去,他长得好,人又聪慧,容锦一直记得,那时立在高墙外抬头看着她的程皎。
后来程皎中了秀才,再考举人,几试不第,她便常接济于他。
可是她也不是完全不明白,程皎眼底的那份疏离她还是看清了的。
意秾见状也叹了口气,即便尊贵如公主,在感情上也是不能由己。
百花酿并不醉人,但架不住容锦喝得太多,最后整个人都有些醉熏熏的,她握着意秾的手,呢喃道:“我没有……”
她其实并没有养面首,府里的那些漂亮的小僮也不过就是给她唱唱曲儿罢了。她知道程皎在心底介意什么,但是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意秾最后命人将醉倒的容锦送了回去,又看着外面的月亮发了会儿呆,才由彤鱼和丹鹭伺候着沐了浴。她换了身鹅黄色素地软烟罗裙,脚上笈着软鞋,出来时便看见高几上摆着那盏清鸾先生所雕的宝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