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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守卫毫无预兆倒下的瞬间,十几个黑衣之影如风般穿堂而过。
七八个人原本分开两列坐在殿内,离洞口最近的那个最先发现异状,惊慌之下,刚发出一个“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清有什么,就被陈安眼疾手快地拿刀架了脖子,后面的声音被冰冷的刀锋一逼,瞬间成了变调儿的怪声儿,听着像被踩了脖子的鸡。
其他人听到“鸡先生”这别出心裁的叫嚷,纷纷惊醒一般的地回头来望,这一回头就再没敢回过去——他们都感觉到了脖子上那如数九寒冰的刀刃,这一扭,若是寸了劲儿,只怕什么还都没来得及瞧见,分毫之内就要送自己上西天见王母娘娘。
也不知道王母娘娘好好在西天之上招惹了谁,稀里糊涂还要接待这群作死的鬼。
被自己抹脖子抹死这个死法未免太冤枉。阎王反正不嫌鬼瘦,他们死的到底是冤枉不冤枉,肯定不在他老人家的考虑范围,都不过是一缕青烟两捧黄土。
没有人愿意死的如此冤,因此这七八个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被制住,因此老实地不能再老实,不约而同地乖乖维持着扭脖子看门口的姿势,像是集体因为睡姿不佳得了落枕的毛病。
秦风和李明远就在这山河会内一众匪首被迫全神贯注之下从山洞之外从容不迫地走入。
秦风黑衣如夜,笑容似一月弯钩,桃花眼中的红尘也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他就在这一众脸色铁青的“万众瞩目”中悠然而出,仿佛压轴的大戏正要开幕,脚下沉稳如闲庭信步。
这一切发生在寸许光阴之间,高台上的女人终于察觉异状,霍然起身,再顾不上垂帘听政的故作神秘与高高在上,一把焕然掀开了那柔弱无轻重的纱帘。
纱帘前,乌云夫人居高临下的一愣,眼见下方众人皆被制住,再见一步一步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的秦风与李明远,就要出声唤人,却被秦风一弹指倏忽而出的石子打麻了半边肩膀,一声痛呼被她硬生生忍了回去。
“对,就这么忍着。”秦风拾级而上,笑散了憧憧火光与疏影清浅的夜幕,“我若是您,就不会妄自出一声。”
秦风背后,两个影卫早已无声分立左右,风正劲弓未鸣,只等一声令下,皇家影卫手中弓弦取人性命的力道一向势如破竹。
整个山洞之中一片静默,所有人的心神都如弓手手下紧绷的弓弦,生怕一出声就惹了架刀之人一个手抖。
手抖的话后果很严重,抖轻了血流不止,抖重了身首异处,总之都不是什么活命的象征。
秦风与李明远就在这一片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静默中一步步走到高台之上,站到了乌云夫人面前。
乌云夫人皱眉捂着半边肩膀,眼神中有愤恨的怨毒,又有猜测之下的阴狠,冷冷看着秦风走到与她两尺左右的距离,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李明远终于借助那通明的灯光看清了乌云夫人的模样——这是个被岁月厚待的女子,如果她是那个以中原女子之身嫁给蛮族的王妃,她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光阴没有将她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却到底污浊了那双原本清亮的眼。
李明远想,这女人哪怕再年轻二十岁,都足够芳华绝代,只可惜,痴心妄想地太过,美如画的江山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秦风站在几步开外,要微微低头,才能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岁不小却仍然野心勃勃的女人。
李明远却从他微微低头的动作里看出了他不辞劳苦信步登高台的真实意图——他从不抬头仰望什么人,更遑论敌人。
半晌,秦风桃花眼一眯,一弯嘴角,一贯客气道:“多年不见,您倒是芳华如故。”
乌云夫人眉头一皱一松,疑惑的神色很快换成了镇定,捂着肩膀的手缓缓垂下,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背脊:“你是中原皇帝手下的哪个无名小卒?夫人我远居塞外多年,你这样的籍籍无名之辈,我怕是不认得。”
李明远终于明白了她语调中那略显别扭的生硬是从何而来——会说汉话却又说得不好的蛮族,在说汉话时,也会带出这样的语调。
这女人在蛮族潜伏多年,语调早就被全然带走了。
而她这话说得傲慢又挑衅,却又带着话中有话的刀。
晋朝与蛮族两军在边境对峙,征战一触即发。
这女人见躲不过身份,干脆欲言又止的承认了,她本是中原人,又有蛮族贵妇的身份,此时出现在江陵,就即可说自己是避难,也可说自己是来使,而无论哪一项,朝廷都是不能轻易杀了她的,反倒要允许她为所欲为。
秦风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话里的狡猾,却仍然给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夫人是蛮族亲贵的爱侣,如今蛮将额尔都木图的母亲,而在下不过于二十年前曾见过夫人一面,确实不足挂齿。”
这话说的世子爷在一旁平白捏了一把冷汗,生怕这比旁人精几分的狐狸一不留神着了老女人的道儿,毕竟这乌云夫人以这把可以当秦风奶奶的年纪,使美人儿计虽然不管用了,但*药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乌云夫人的脸色在听到“二十年前”几个字的时候无端阴翳了几分:“我二十年前已经嫁入蛮族多年,以你这小小的年纪,你怎会见到过我?”
李明远在旁边儿看着不搭话儿,心里已经被这女人演戏的功夫震惊了,到底是伶人细作的头儿,淤泥里捞出来的王八也要硬充一把白莲花儿,被人抓在了反贼窝里,还要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兴风作浪。
世子爷觉得跟自己若是不自量力地去和这位夫人比脸皮简直是班门弄斧,不由自主的甘拜下风了。
秦风瞧着乌云夫人这模样,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笑了笑:“夫人可还记得平阳公主。”
乌云夫人闻言一愣,立刻抬眼去看秦风的面容。
可那张举世无双的名伶之面上,除了微笑并无任何其他的表情。
饶是这样,她还是从中看出了隐约的故人之影。
平阳公主是先帝与当今太后养女,不姓李,乃是开国保驾功臣柴氏遗孤,名昭宁,胆略过人,才识出众,也曾是回眸一笑名动京华的的美人儿。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平阳公主一人分担了“美人”和“名将”两重身份,早亡仿佛是宿命与生俱来诅咒。
可这世上哪有鬼神,但凡有人真指着这帮干吃香火不干活儿的神仙给活人指明路,一准儿能给你指到死。
这人世之间,天灾少有,多是*。
她还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满门忠烈独她存活,没成孤儿,倒一跃成了万人之上的金枝玉叶儿。
人皆赞她智谋当时无双,脂粉堆里当仁不让的巾帼。
万千宠爱在一身,嫁人生子,食万户侯,眼看就要顺风顺水的大权在握,幸福美满地度过她那风光无限的一生。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要有人一帆风顺的安享荣华呢?
是非曲直,高低贵贱。
如果这一切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那也无妨。
然而不是。
不可否认的是,老天爷排人的运数的时候就是闭着眼乱点一气。
有的人也许什么都没做,生来就要坐拥普天之下最优渥的命运;而有的人,阴错阳差,一念之失,很可能就与那些与生俱来的荣华失之交臂,倾其一生再不可得。
这两种人,如果平阳公主是前者,那乌云夫人就是毫无疑问的后者。
多少年都没有人再提过那个碍眼的公主之名了。
乌云夫人眼里瞬间闪过肆虐的快意,也隐隐猜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来头儿,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几分,哼笑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变了鬼的公主做戏子的儿子……如何?夫人我托人教导你的这些年,可教出了个台柱子?”
她话里轻蔑的意味太明显了,脸上的表情也在香烟袅袅中显得越来越狰狞。
女人心海底针。
世子爷从小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性别为女的变态,猛然见到如此活生生的一只,居然有些奇怪的无所适从。
他无法理解乌云夫人话里那莫须有的刻薄,更理解不了,一个人为什么会对素不相干的人有如此咬牙切齿到不讥讽两句就觉得落了下风的恨意。
长刀锃亮的刀神反射着殿内跳跃的火光,冰冷的寒芒与热烈的火焰交织成密密麻麻不可逃脱的光芒尘网。
大殿之中四下无声,外面的人都还全神贯注地守在那暗无天日的牢营入口,对此处的鸦雀无声毫无察觉。
穿堂的风在山洞里回旋,却终究是过客不停驻,除却火盆中燃烧柴火的“噼啪”之声,殿中之人只能听到秦风那接近于无的踱步。
红尘月下,幽幽寒光随着山间的冬日霜雪倾泻而下,虚无之中风云不起,山高水远,回眸之间仿佛是浮云万里。
秦风身上的黑衣仿佛吸附了天地之间的全部的色彩,他前行两步,桃花眼含笑流转,不见阴狠,不见怨毒,更不见一丝一毫的不平,悠然一顾之间,却是居高临下的傲然:“啧……托福,有幸和您搭这一段儿演砸了的荆轲刺秦王。”
乌云夫人眉头一皱,蓦然去看秦风那含笑的眉目,惊诧的言语脱口而出:“不可能!”
“别紧张。”秦风一笑,潇洒而过,他身后,挽弓的影卫丝毫不曾松动,“现在确实还没演砸,只不过,很快就该砸了。”
秦风一点儿也不担心乌云夫人会轻举妄动,径直与她擦肩而过,一把扯烂了那故弄玄虚搭起的罗帐,裂帛之声仿佛垂死之人最后挣扎着求生的悲哀回响。
罗帐后,那雕龙刻凤、气派万千的紫檀金銮宝座终于露出了全貌。
那分明是一把龙椅。
世子爷在不远处看的直皱眉,正经身份还没闹明白,这女人倒是提前母仪天下了,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心急还是心大。
不知是哪位高人远在京城,天降神兵一般摊上了这猪一样的队友儿。
秦风站在那椅子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还伸手摸了摸,微微一笑:“别的不论,这做工倒是挺好,等夫人用不着了,我还是遣人搬回府上好了……啧,世子爷别这么看在下,肃王爷在前线用钱的地方多,咱们在安定太平里,能俭省就俭省。”
李明远:“……”
他不说,连世子爷都不知道,这在台上婉转唱着“似水流年”的名伶秦九爷,还挺懂过日子?!
秦风一一拂过那出云的龙,盘旋的凤,终于将那被他扯下来的罗帐一把扔在了这金黄的龙椅上:“您的志向到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远大一点儿,只不过,您这志向,您那位身在京城殚精竭虑的兄长可曾知道?”
乌云夫人猛然一愣,猖狂与嫉妒之色纷纷如潮水消退,顷刻之间真正白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