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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众人见事情闹大,皆都慌了,纷纷冲上将银若雪拦住,把方威架到厅外,喊医官过来为他包束伤口。
方威却猛地将双臂一抖,把架他几人都摔出丈远,飞身上马,冲出辕门狂奔而去。
银若雪仍在厅中逞强,提刀直追出来。见方威跑得远了,把刀向地上重重一摔,恨声道:“来日再与你算账。”
她却未料方威离开朱雀营后直奔雷怒海办事的衙邸,径向其诉说银若雪的种种不是和自己的所遭所遇。
雷怒海见他身染鲜血,也吓了一跳。
待眯目听明原委,不禁暗暗怪他多事。好言劝慰方威离开后,想想也觉不妥,遣人寻了银若雪来询问。
银若雪听罢父亲言语愈恼方威,道:“爹爹,你怎能听那小儿胡说?我岂会和童牛儿睡在一室?”将当日情形约略讲述一遍。
雷怒海知女儿脾气虽大,但心底干净,不善欺骗,言语应当属实,只略略责备几句后便遣她去了。
他以为此事到此就该完结了,却不知银若雪自幼养成乖张孤傲脾气,今日受下此等大辱焉肯消闲?已将方威恨到骨子里。在心中转过千百个报复的念头,最后终于认定:唯自己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我定要和童牛儿睡在一起,看不把你气死。”银若雪如此想着,面现得意之色。
凭童牛儿此时身份,到天字牢营寻籍口问出霍家公子发配详细自然不是难事。
但他不知这个丁点小的细节却被东厂无极营营主,五龙将军之首的玉面判官杜天横安排在其中的心腹手下听去,并立时禀告了他。
杜天横早就怀疑童牛儿心存不良,听此消息后稍一思索便明白他用意所在。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不知死的鬼,且看我为我营中那些被你冤死的禁卫报仇。略想一想,已有个阴狠主意。
唤来安插在天字牢营里的手下仔细叮嘱一番,欲叫童牛儿倒个大霉。
但天若肯佑人,神仙也无奈,偏巧当时‘鬼六儿’卓十七也在。
他早知这人是东厂的锦衣卫,装扮潜伏在此,只为监看他们,是以心里深恨,有心整治。
但卓十七胆量小些,不敢似童牛儿那般嚣张,不敢明目张胆地作恶;而那人也知藏拙显巧,所以一直不得机会。
今见他在侧听完自己和童牛儿言语后眼光飘忽,举止匆促。片刻间出营不见,立时猜个大概,就想转告童牛儿小心。
不料接连公事忙碌,竟将此事岔过去了。
直到霍家公子被打入木笼囚车起身那一刻,卓十七才猛地想起,连忙赶到甲子大营将正在与众军士赌钱的童牛儿拉到一边相告。
童牛儿听罢吓得额颊汗湿,瞪目急道:“怎不早说?”转身便走。
卓十七未料此事如此严重,也被唬得脸白,跟随道:“牛儿哥,怎地了?要我随你去吗?”童牛儿不耐回答,只挥一挥手。
二人待赶到林猛等人所居村落,来在那扇黑漆大门前狠擂半晌,却不见有人应。
童牛儿知林猛必是带领朱大哥等人去救霍家公子。而玉面判官杜天横也必带领他营中好手混在押送的官军中,只等人来劫掠囚车,好一举擒下。
一时间骇得团团乱转,如热锅里的蚂蚁般慌,半天也想不出个有用的主意。
卓十七和他好这多年,从不曾见其如此,也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一味地说:“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用——”
童牛儿听得不耐烦,挥手道:“休啰嗦,快上马随我去。”二人急急攒鞭,在后拼命追赶。
直撵了一个多时辰,才远远望见走在官道上发配充军的逶迤队伍。
此时童牛儿也有了主意在脑海中,胆气壮了不少。打马飞奔到队伍前面,掉转马头拦在去路上高喝道:“都站住,休向前去。”
这批囚犯共有三十几名,分装在十几辆双马驾辕的大车里。押解的兵士约有百十几个,皆是曾和童牛儿同榻厮混的甲字大营御林军。
杜天横身穿兵卫服饰,怀中抱着一条家传二十四节鬼骨钢鞭坐在最后一辆押解大车上。因离前面过远,只能看到童牛儿双手不住挥舞,却听不清他叫嚷些什么,心中不禁奇怪,不知这小儿所为何来。
当前的兵士见是他和卓十七两个拦在前面,先就都轰笑出来。当前的道:“二位爷,怎地有空闲来这里消遣我们?”
童牛儿却不应他。唬着脸高声道:“正经些,且听我说。我得禀报,前面有人暗伏,要劫掠你们,休往前走。”
众兵士见他认真,不似玩笑,皆都信,纷纷脸上变色,脚下踌躇。
这些人赌钱饮酒全能胜人,唯打仗却比谁都差。偏偏各个惜命,听说有灾祸在前面,立时乱作一团。
暗藏在兵士之中的锦衣卫不敢处置,忙拨马飞跑着来给杜天横报信。
杜天横听罢一怔,倒觉意外,不知这童牛儿在玩什么把戏,叫锦衣卫去把童牛儿唤过来问。
童牛儿假装糊涂,听说杜天横在,先装作不信,将传讯的锦衣卫臭骂一顿。
其实他心里暗道:龟儿子,你凭什么唤我?我偏要你来。
杜天横听他在前面吵闹不休,就是不肯过来,无奈只得跳下车走过道:“童大人,怎地啰唣?”
童牛儿见正主现身,只得在马上抱拳拱手,道:“我还当他诳我呢,原来杜大人果然在此。哎,你怎地得闲,要随着同去西南边疆游玩吗?”
杜天横听他信口随便,心里恼怒。但脸上却逞出笑来,道:“童大人真好开玩笑,我哪有那样闲暇?”
童牛儿假装惊讶,道:“若不如此,杜大人在这里作什么?”
杜天横道:“我得禀报,说有人要劫掠囚犯,是以带人在兵士中暗藏,预备捉拿他们。”
童牛儿生平最好演戏骗人,自觉有乐儿。张大嘴巴“啊”了一声,道:“我也得禀报,说有数百埋伏张弓持弩在前面等你们,是以特赶来拦阻。杜大人,休向前去了,当心不敌。若全军覆没,雷公公那里你也不好交代。”
杜天横原不曾想能有多少人敢在京都左近壮胆逞凶,以为也就几十个罢了,是以只带出五十名营中禁卫。今听童牛儿言之凿凿,说有数百人之众,也不禁犹豫起来。
其实童牛儿想到的主意就是全凭红嘴白牙吹出的大话将杜天横吓倒,叫他闻难而退。
见他脸色犹疑,心里暗乐,向四边众兵士高声道:“兄弟们,万不能再向前走,当心白白送掉性命,就是缺胳膊断腿也不划算呵。赶快调头吧,且向回走——另择条路——”
他不待杜天横表态,先就张罗起来,指挥车辆转身。
众兵士没一个想去搏命的,听他如此招呼,各个响应,纷纷驱马后撤。
杜天横何等奸猾?见童牛儿如此热心此事,立时猜出其中有诈。
微眯双眼看他片刻,冷笑一声,道:“果有埋伏吗?我倒不惧。童大人却似怕得厉害,没甚能为,也难怪你。”
童牛儿心如芒尖,难容尘芥,最听不得被人小觑,立时便恼,急道:“我怕什么?不过一死而已。我是担心杜大人遭难,无辜抛尸在这荒野,岂不冤枉?”
杜天横呵呵两声,道:“凭我能为,向来只叫别人死,若想我死却难些。童大人,你若是个男儿便留下来陪我如何?且看杜某人的手段,保管你平安无事不说,还能抓到敢来劫掠囚犯的贼寇,立上一大功。便是我的五弟若雪听说也必高兴,怎样?”
童牛儿听他将银若雪拉来和自己并论,立时就有些晕。忍不住上涌热血,道:“好,我便舍命陪君子。”
在侧的卓十七听了骇得不轻,暗道:怎地发昏?莫不是要我也把小命搭上吗?
其实童牛儿早见杜天横眼中冷芒闪动,知道自己的计谋已被识破,多说也是无益。倒不如愣充一把好汉与他们同行,且待林猛他们打过来再寻机相救。事逼至此,唯有这般了。
众军士虽不愿走,奈何被锦衣卫胁迫,不得不行,十几辆大车又辚辚开动起来。
童牛儿和卓十七控羁走在中间。
卓十七向他低声道:“牛儿哥,要陪他们一起死吗?怎地不走?”
童牛儿横他一眼,道:“一起死又如何?你怕了?”
卓十七最忌惮他这生死无畏的胆大性格,低眉道:“倒不怕。可是——”
童牛儿嗤一声,道:“便怕了又何妨?连说的胆量也没有吗?”一语将卓十七嘴边的话都噎回去。
二人默默而行。童牛儿的目光从前扫到后,终于在第九辆囚车上望见一个细小身影裹在一件肥大粗布衣裳里面。
看身形不过十一、二岁,该就是林猛所说的刑部主簿霍光启霍大人之子霍敏玉。
童牛儿缓缓催马,来在他的大车旁边,低声唤道:“霍敏玉。”
那孩儿果然回头看他,一双莹润眸子硕大,目光天真无邪。
童牛儿最有惜贫怜弱之心,见这孩儿如此稚小,暗觉气忿。
正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听一个粗暴声音高叫道:“狗官,休惹我家公子,当心我和你拼命。”童牛儿才见和霍敏玉同押一车的是名须发花白的老者。
但这老者却和别家的不同,身体高大魁梧,萎坐在囚车之中显得局促。一张大脸上凹凸不平,皆是细小伤痕。左眼半矇,如遮云雾,睁得犹大,却不见瞳孔,有些骇人。狮鼻虎口,犬齿暴突,状若猛兽相仿。
他颈上砸有一副厚重铸铁镣枷,连同双手都扣在其中,动弹不得。童牛儿在天字牢营呆过,自然知道这铁镣枷重愈七十余斤,只为力大无伦和武功高强者准备。
老者睚目向他,血染面颊,怒不可遏。
童牛儿见了也恼,猛地呲牙瞪眼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