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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淅沥,南方特有的湿冷刺骨钻心,在一家大门紧闭的古色建筑门前,长满青苔的青石板上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它的到来,意外吸引了封闭落后的偏远山村里的大人孩子好奇的眼光,与廊下人群的窃窃私语嘈杂骚动不同,车内一片寂静。
六岁的小女孩怯怯地抬头偷看后视镜中的女人,冷不防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心中一惊,痛苦的缩回脑袋,从善如流的道歉:“对不起,妈妈!”
驾驶座上的女人不知为何事心烦,修的完美的柳叶眉微微拧起,一见她这般懦弱胆小的模样,眉头皱的更紧了,涂得鲜红的指甲死死抓住方向盘,这才生生将想要打她的冲动压住,闭眼缓缓平复暴躁的心情,这才声音冷冷的开口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没有妈妈,叫我徐夫人。”
小女孩不觉意外,依言咕哝的答了句“嗯。”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反抗,她的平静倒让那女人多看了两眼后视镜。
她低头抱紧粉色洋娃娃,在女人的视觉盲点里,眼眶里蓄满了泪,咬紧唇瓣不再出声。
尴尬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嘎吱”一声门响,一个穿白衣的药童侧身而出,撑着一把南方特有的油纸伞,礼貌的敲响窗玻璃,轻声问道:“车里坐的可是北方来的千女士?爷爷请您进来。”
女人停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中垂头不语的小女孩,终究还是下了车。
小男孩不过才到她胸前那么高,有些吃力的踮起脚尖替她撑伞,样子有些滑稽。
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小女孩出来,女人真的生气了,压低嗓音警告:“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请你出来!”那个“请”字尤其清晰,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一分钟很快过去,女人果真如她所说那样,蛮横的将小女孩拉扯出来,即使“咣当”撞到小女孩的头也不肯松手。
女人一边拽出她甩到地上,一边骂骂咧咧:“你爸死了,你妹妹被我丢了,现实点儿,别以为自己还是夏家大小姐!”
小男孩被眼前这一始料未及的场面惊住了,他不禁怀疑爷爷所说的话:这两人当真是母女?
女人似乎对小女孩的父亲有着天大的恨意,如今看着小女孩默默挨打的样子,恍惚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男人的身影,更加怒不可遏,殊不知,小女孩的忍气吞声,激起了女人深藏心底的恨和狠,伸出手,从小女孩出生以来,第一次打了她。
她只看到眼前的小女孩像极了那男人,却忘了小女孩也曾通过一根脐带与她共同呼吸,身体里流着她的一半血,是她含辛茹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啊。
“千娇,你疯了吗?虎毒不食子啊。”一位头发花白的七旬老人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阻止。
女人苦笑一声,狠狠甩开他的束缚,背对着他,站直身子,语气强硬的反唇相讥:“呵,姓云的,你还知道虎毒不食子啊!”
老人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面色痛苦,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斥着矛盾,他还想说什么,嚅动了嘴唇,终究还是认命似得选择沉默。
女子居高临下,如女王般睥睨着倒在淤泥中的小女孩,冷哼一声,踩着雨滴径直回到黑色小轿车中,扔下一个简易旅游包扬长而去。
老人对她的离去不加阻拦,只是吩咐小男孩搭把手,扶小女孩进屋。
小女孩护住怀中的洋娃娃,任凭雨滴打在她的脸上,冷的雨盖住热的泪,为她最后的脆弱作掩护。
那天,老人摸着她的头,将男孩的手与她紧牵在一起,和蔼可亲的对她说:“从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不再是夏家的女儿,你叫云端,和云秋哥哥一起长大,好不好?”
又转过头,虎着脸故作威严的警告小男孩:“云秋,你十一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了,现在有了妹妹,就要有个当哥哥的样子,爷爷老了,保护妹妹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从握住那个软绵绵的小手那一刻起,他就慌了,如临大敌似得焦灼,此刻听老人这么一说,小男孩别开羞红的脸,不去看俩人紧牵的手,强装镇定的回答:是。
事情并不像老人想得那么简单,前三个多月,小云端画地为牢,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言不语,不喜不悲。云秋知道她这是心病,谁都治不了。可他不放弃,他相信,即使小云端不说话,自己努力一把,终有一天小云端会从她密不透风的城堡里走出来,忘记悲伤,获得新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健康长大!
他在她面前吐槽他们的名字:“我告诉你个秘密哦,其实爷爷特别懒,我是中秋节来到这个家的,爷爷就叫我云秋,妹妹是端午节后来的,爷爷就叫你云端,取名字这般随意,爷爷是不是很懒?”
他为她梳头,笨手笨脚的,扯掉了好几根头发,傻傻的为她呼呼:“妹妹对不起啊,哥哥替你呼呼,这样就不痛了。千万别告诉爷爷啊。”
他带着她看社戏,人潮拥挤,他弄丢了她,一个晚上四处寻找未果,生无可恋的回到家,发现小云端捧着空碗坐在饭桌前望眼欲穿,见到他,声音小小的挤出一个字:“饿!”他又气又喜,举过头顶要打她的巴掌落到了自己脸上,他无奈的抱紧小云端,恳求:“妹妹,下次回家要跟哥哥说!如果走丢了,站在原地等我。”
他为她打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架,即使寡不敌众,身上挂了彩,依旧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向那些稍大一点的孩子们纠正:“云端不是野孩子,她是我妹妹,不许你们欺负她!”
他送她一把狗尾巴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扭捏了半天丢下就跑:“这是给妹妹的。”
他趁她蹲在地上不注意,抓了一条毛毛虫想要吓唬她,却被她手上盘绕的小青蛇吓得屁滚尿流。
他知她爱喝蜂蜜水,壮着胆子捅了镇子上最大的马蜂窝,结果被蜇的体无完肤,半个月都好不了。
或许真的是应了那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云端终于走出悲伤,却是在云秋父母接他出国的那一天。
姥爷跟她说,云秋是受人之托寄养在他这的,如今,他父母在国外事业安定了,来接他走,以后会回来看她的。
可是云端不晓得以后是多久,明天?下星期?下个月?第二年?还是更久……总之,一直到云端二十二岁心脏病救治无效去世,也未曾再见一面她的云秋哥哥。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云端苦苦想要留住的,总是到最后才明白不过是烟花一场,转瞬即空;她从没想过去争取的,却在不经意间融入她的生命,等她发现习惯依赖后,那人谢幕退场,成了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的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当她发现云秋成为了她的遗憾后,她终于学会体会快乐。
即使姥爷告诉她,她妈妈生下一个弟弟,云端也能够笑着祝福。纵然转身泪流满面。
即使那些男孩子指着鼻子当面骂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云端也能一笑置之,不加理会。纵然深夜独自埋头哭泣。
即使人人称赞她是最有天赋的医学天才,云端也能在夸赞中谦虚推辞。纵然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
就这样,在云秋走后,云端一直快乐的生活,带着他留下的快乐。
一年的相处,说长也短,她以为云秋是她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只要不去翻,会一直尘封。可事实并非如此,中秋之夜她险中生还,昏昏沉沉间看到的那个白衣少年,像极了幼年的云秋哥哥,尤其是那双温柔的眼睛,看一眼春暖花开,沁人心脾,再看一眼,只愿为他沉沦,溺死在他的海。
可云端那时实在累极,只记得那双眼睛,对他的印象太模糊了,醒来这些日子,怎么回忆都记不起来。
云端颓废地捶了捶脑袋,愁眉苦脸的趴在石桌上唉声叹气,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
“小姐,何苦为难自己,别着急,总会记起来的。”沉香在一旁摇扇驱蚊,见她这般自虐,不禁担忧。
一想起那晚小姐被人送回来,脸色煞白,了无生机的虚弱样子,她就一阵后怕,如今小姐好不容易在床上歇了几天挺了过来,没什么大碍,她更得加倍小心侍候了。
“沉香,你再想想,那晚是何人送我回来的?”云端自己没印象,便将主意打到沉香身上,她总该记得吧。
沉香咬着唇拧眉想了又想,最后摇摇头:“其实中秋那晚,最先发现小姐的人是刘管家,他说有人敲门,出去看才发现躺在门口的小姐,这才招呼奴婢好生照顾小姐的。”
“那半夏呢?还是没有找到么?”云端回来都快十天了,还是没见到半夏,心底隐隐不安。
沉香摇摇头,她也纳闷,不过杏林苑里有些嘴碎的婆子传言说,小姐对被困桃林一事一直心怀芥蒂,趁机将半夏带出府发卖了。那些人说得有理有据的,整个杏林苑唯她一人不相信。
云端恹恹叹气,想起中秋那晚的遭遇,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若是半夏落入姓申的手中,她定饶不了他!
“白芷连翘二人怎的也不见回来?”云端估摸着日子,该回来了啊,莫不是也出了意外?她这四个丫鬟都是宝贝,缺谁都不行!
“有人捎信来,说是月底就能赶回来了,左右不过三两天,小姐宽心。”沉香盈盈笑道,小姐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把她四人看的重呢。
倒不是宽不宽心的事儿,她觉得当时做这个决定太过草率,让两个姑娘家家的出远门,到底有些不妥,而且云端醒来第二日,如约派人到老铁头那儿将银针和手术刀都带回来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可千万别出了什么意外了。
云端坐的久了,实在无聊,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竟然有些困了。
沉香体贴的收了扇子,轻声建议道:“小姐先去睡吧,奴婢在这儿候着,等刘管家回来再叫醒您。”
水生一事实在蹊跷,她让刘云这些天在江都城内打探消息,可是迟迟未归,今儿一早打发陈皮回来带信儿,说是午饭前赶回来,这都过了晌午了,还不见回来,云端等得急了,若不是沉香硬拦着,她这会儿估计都到江都城了。
云端确实有些困了,就在紫藤花架下小憩了会儿。
刘云回来时面色凝重,他所说之事令云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