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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崎桑子在想,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
已经是第二天了。
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这是一处一望决计到不了边的森林,没有魔力输入,没有魔术回路,有的只有无法治愈的心脏创口,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黑毛野人。
现在的她真的很想来上一盘麻婆豆腐。
啊啊……早知道还不如呆在教会的地底下呢,跟哈桑打桥牌都比找什么圣遗物好。
是的,她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剩下能活着的日子大概也就是那么两天了。她有想过离开这个森林,至少要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但她才站起来走出洞口没几步,双脚就软了,连走路都成了不可能好好完成的动作,甚至加速她的死亡。
挣扎了再挣扎,她还是失败了,剩下的力气大概都在昨天扛野人的时候用完了。
好吧,她放弃了,抛开她不知从哪儿来的使命感或者无法完全泯灭的好奇心。
她抬头看着眼前一片一片的绿,想着现在的自己大概除了等死外什么都做不到了吧。
拖动着身体,倚靠在离她最近的大树边上,然后……然后看着那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在树上抓着藤蔓荡来荡去,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人猿泰山或者奇行种之类的东西。
一大早对她耍完流氓后,这野人像是听到了野兽的叫声,脑袋转悠两下,就很狂野地嗷嗷嗷回喊回去,然后甩开四肢啪嗒啪嗒往外跑了。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他才回来,还带上了他的小伙伴。
没错,野人不是一个人在玩耍,他的伙伴正是一群块头有些大、长得有点怂人的猴子,而他正穿梭于猴群之中,咕咕呱呱地发出奇怪的音节,然后带领他们编制利用藤蔓更快更方便地采摘附近一片果树的果子,俨然成了猴群的领导者。
野人的身手很好,几个动作难度系数极高,跟个体操王子似的,就是那野性的外形过分洒脱了。
七崎桑子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早上自己莫名其妙被吃了的豆腐,终究是忍不住掩了面,野人的智慧确实不低,但让他兜上裤子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况用人类的准则去要求他,本就是她过分了。
野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立马调转了方向,荡到她跟前,然后露出一个堪比喇叭花的笑容。
更可怕的是那群猴子,竟也跟着有样学样,停下来抓耳挠腮抠屁股,还对她露出两排大牙咯咯笑。
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她什么都看不到……
七崎桑子抽着嘴角,默默别过脸,以一声长长的叹气结了尾。
猴群的效率很高,十来分钟后,不知名的紫色果实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七崎桑子一直很淡定地看着他们的活动,也觉得新鲜,直到她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这群母猴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
就在公猴与野人勤奋工作的时候,它们的妻子似乎拖儿带女地来到了她身边,依旧是招牌式的笑容和动作。
尤其是紧挨着、正手抱一个还在咬着胸喝奶的小猴的母猴,看着她的眼神竟还有几分慈爱和仰仗。
卧槽……这眼神中饱含看大嫂的深意是怎么回事?!这些不是猴子,根本就是猴精吧?!
七崎桑子的表情有些扭曲,但一想自己或许是思维发散过了头,忙一巴掌把自己拍醒,结果头一扭就看到“大哥”的俊容离自己不过几厘米。
她倒抽一口凉气,好在野人闪得快,不然哪怕会加速死亡,她都忍不住想挥上去。
那野人嘿嘿笑着,向她伸出手,那上面摆着一颗紫得透黑的果实,比猴群摘得都要大些,散发出的奇异果香令人食指大动——他是想送给她。
说实话,她打心底想将野人看成一块会走路的毛毯。
她感觉得到野人虽然没有作为人的理性,但是仍通晓人意,在她照顾他以后,就认定她是他必须要回报的人。
她不接受野人的好意,也只是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走得潇潇洒洒,没那么多牵挂。
七崎桑子看着那颗果子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到边上,不再看他。
可野人又一次站到她视线范围内,继续向她伸手,她又一次别开了目光。如此反复再三,野人终于放弃了,在发出了失落的低呜声后离开了。
直到野人的声音远了,七崎桑子才转过头,在她的脚跟前放着那颗紫亮透黑的果实。
她有些发愣,就在犹豫要不要当做没看到的时候,果子的边上伸出了个黑小的爪子,小心翼翼地伸向它。
她的目光向爪子的主人扫去,它立马往边上蹿,躲到那颗大果实后面,却还是露出了大半个红屁股和一条晃呀晃的长尾巴——是刚才窝在母猴怀里喝奶的小猴子。
见没有动静,那小猴探出半张脸,两只铜铃大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
她对它笑了笑,它才试探地开始要搬走果实,但它力气还不够,搬东西的样子煞是搞笑,果实一滚溜,它也跟着滚了两跟头。
七崎桑子捧着肚子,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再看头顶的那片绿色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早晚都是一死的话,其实在这儿也不错。
七崎桑子的有意躲闪并没有打消野人想要亲近的本愿。
他总在尝试引起她的注意,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起初只是用食物,再者就是些小东西,她不过是看了树边的一种黄色小花两眼,他没一会儿就抓了一大捧回来,铺在地上像张毯子一样,最后连那只小猴子都被他借来逗她开心。
只是七崎桑子还是一言不发,看云看天看草看树,就是不看野人。
野人大概是伤心了,她一直坐在那棵树下,也不回山洞,白天晚上都那样,他在她附近徘徊走动,发出声响,每天都会把当天最大的果实放到她面前,但她仍旧无动于衷,单纯地等着死亡的来到。
到了第五天的晚上,七崎桑子知道自己等的终究还是到了。
手开始渐渐脱力,她想自己大概不能看到明早的太阳了吧。
或许老天爷都在为她的死感到惋惜,也不知道该说是英年早逝,还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总之那天开始哗啦啦地落起了雨点。
这雨来得急,没一会儿雨势已大得连浓密的树叶枝杈都挡不住。
雨水打湿她的头发,顺着脸颊从下巴滴下,衣服变得毫无作用,全身都是刺骨的冰凉,这雨水快要把她最后的生命力浇灭了。
到了最后还要狼狈一下。
她自嘲地笑了笑,所幸闭上眼抬起头让雨把自己淋得更透些,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感受到雨点的触感,但击打地面的声响还在继续。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总默默在自己身边,无论她怎么样都不会离开的身影,那么固执地用他的身躯挡在了她的顶上。
她愣了一下,哆嗦着嘴唇开口:“……你到底在干嘛?”
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再跟野人说话。
他完全听不懂,但还是马上笑着跳了起来,却因为这样的动作又让雨水飘了进去,他马上收住笑容,一动不动地挡雨,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
七崎桑子轻叹一声。
只因为这么一个动作,她认输了,她拿这个野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别遮了,一起回山洞吧。”她开口对他说道,却看到了他眼里的迷茫。
她再用眼神比划了下自己跟洞口的方向,他才明白了过来,点头俯身将她抱起,而后奔进了山洞。
她摸着他毛茸茸的大脑袋,紧了紧双臂——
这家伙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
大雨在半夜停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野人把因为力量不足沉睡着的七崎桑子吵醒了。
她还来不及完全清醒就被他抱出了山洞,虽然他脚下跑得飞快,怀抱却还是相当稳当。
七崎桑子有些迷茫,但从野人急冲冲的兴奋样子来看,他是要带她去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吧。
她猜得没错。
野人在近二十分钟的狂奔后,将她带到位于山洞很远的一颗大树边上——那是整片森林里最高最大的一棵树,于此处存在了千百年。
野人抓着藤蔓带着她很轻松地荡到了大树的至高处。
在野人的欢叫声中,七崎桑子一抬头便见到了一幕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雨后浓云堆砌了天空的边际,浅红的色彩慢慢染上灰蒙蒙的天幕,不一会儿,从密林尽头初升的太阳钻出一个小角,而后慢慢往上,完全呈现金色的庞大,正在照彻大地,唤醒整片森林的生机。
“……好美啊。”
她情不自禁地这么说着,露出了微笑。仍不甚刺眼的阳光驱散了七崎桑子眼底的黑暗,却仍无法将生命之火点亮。
七崎桑子知道自己快消失了,但在最后看到了这份景象,已经足够了。
“我很喜欢,谢谢你……各种意义上,真的很谢谢你。”
野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将死,脑袋时不时地摇着,发出了低声的呜咽。从醒来就是独自一人,她是第一个待他好的东西,可才几天便要被死亡带走。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哀嚎,眼中甚至出现了浑浊的陌生液体。
七崎桑子不知道他在叫唤什么,但也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感到悲伤。
她躺下来,感受到翠绿的树叶扫过皮肤,整个人沐浴在初现的温暖阳光下,身体变得透明,光线亦能透过她在树干上形成光斑——她正慢慢脱离实体,转为半透明化作粒子消散于空中。
就这么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吧。
野人的哀嚎声越来越大,惊动了附近的生灵,鸟雀扑扇翅膀飞出栖息地,像是怕被殃及。
他摇晃着她,希望她能振作,但这样的动作似乎加快了她消散的速度。
野人紧张地用耳朵覆在她胸前,却没有听到心脏的跳动声,那个应该跟他相同的那个强力的声响。反倒是她胸前血红创口开始裂开,向周边侵蚀。
他明白那就是致命伤,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让它好起来。
他伸爪子摸上了自己的胸口,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也确实那么做了——
手居高,以极快的速度用力插入胸口,一瞬间的撕裂感让他一滞,等缓过气后,他锋利的指甲已将自己的心脏划开,硬生生撕扯下了一大块。
他将半颗心脏从胸腔掏出,而后在他手上化作了一滩黑色的泥土,他迅速将泥土尽数塞进了七崎桑子空缺的心脏。
那个时候,没有理性的他只是很单纯地抱着这么个想法:把我的分给她一半就可以了,那样她就能继续活下去。
黑色的泥土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缓慢地蠕动,从心脏的裂口爬了进去。
野人又将耳朵覆了上去,可好久好久他都没有听到心跳声,久到他开始绝望,久到他再次发出痛苦的哀嚎。
“噗……通——”微弱的声音一闪而过。
神造之物拥有无穷的魔力,伤口被填满了,血管肉块重新组织,伤口被抚平。由心脏的复苏开始,血液伴随神赐予的力量有了新的循环,已经消散大半的身体再次有了实体和血色——七崎桑子真的活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七崎桑子看着依旧闲适飘忽的云,心脏的跳动声就跟刚才的抽离感一样不真实,“为什么我还活着?”
她抬手扯了边上一把仍陷入悲伤不能自已的野人,手下接触的皮肤有明显地颤抖,而后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
野人胸前的创口也在慢慢平复,钻心的疼痛和力量的缺失令他不适,但这一切在看到七崎桑子再次睁开的双眸时都变得不重要了。
“咕咕咕咕咕——!!!”野人咧嘴笑了,还是那种像喇叭花似的笑容。
她看着野人胸前还未完全愈合的口子,有了猜测:“你救了我?”
野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抓着藤蔓晃到了树下,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多了个紫色的果实。
又一次,他伸手递给了她。
她愣了愣,伸手接了过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一如所料地香甜可口:“……很好吃。”
“咕咕咕——!!”这是再一次陷入兴奋的野人。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再次恢复活力的心脏。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重合的跳动节奏,平稳而有力——两个人,一颗心。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有了预感——
她的命运已经跟眼前这个黑乎乎、毛茸茸还傻兮兮的家伙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