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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年在大秦王宫之中正襟危坐的严谨日子。
每天的行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所被要求学习的知识浩如烟海,时时刻刻都要顾忌着宫廷礼节。
身在家中却又要时刻小心防备着潜在的危险,周围侍从成群却没有一个可以倾心交谈之人,父王的严厉苛刻更是让他承受着来自方方面面巨大的心理压力。
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群侍卫围着他转,一切有失礼节的行为都会被立刻禁止。
在那些一抬头就能看见高大的琼楼玉宇、雕栏画栋的日子里,天边的云深且阴,吹过的风干燥且不含生气。
那是一个名为权利漩涡的巨大囚笼,企图扭曲同化里面所有入局之人,哪怕是秦王,也不可避免。
而来到道家山上的这些日子以来,深宫大院变成了亭台楼阁,石砖瓦砾换成了大川草地,琴棋书画替成了古论心法,宫廷礼节对应着长幼有序。
从一国公子侍从成群的陪伴出行到如今东墙西角的飞跃潜行。
泽云内心深处却像是松了口气,自出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般的自由快感。
在一片和煦的日光掩映下,道家天地自然的精神信仰蔓延,人们的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在黄昏彩霞的铺设下宁静祥和的如诗如画。
这里虽然是一派宁静自然的轻松氛围,但正规的道家弟子们却都松弛有度,学术道法的交流丝毫不见懈怠。
各自都坚持着自己的修行和耕植任务。自给自足者不在少数,当修行不在是为了日后盼来荣华富贵,衣锦还乡,而是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么满足感就会接踵而至。
在这里法度与情理相依,公正廉明又不失人情;人人讲信修睦,谦卑有序;大同社会,友爱关护。
人们的生活看起来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无为而治,与自然和谐相处,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蓝天白云,大川河泽,谷壑山丘,青山绿水,原野田林,在这片天地下都自然蕴合着一股韵律,风里弥漫的是清香活力的气息。
在一处铺满野花青草的平野上,一群蝴蝶翩翩起舞,悠哉游哉的飞过了一片又一片娇嫩的花瓣,最后围聚在盘膝对坐在花团中闭目打坐的一老一少身上。
蝴蝶的翅翼缓缓摆动,老人睁开缓缓睁开双眼,赞赏的看着对面俊俏的少年道,“很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已经修炼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都是师傅教导有方。”泽云也睁开了一对炯炯生辉的眸子。
“我们天宗最讲究天分,说到底无非也就是一个缘字。你的缘到了,天分自然就会助你在修炼一途上日进千里,不受瓶颈桎梏。”北冥子抬起手摸了摸胡子,群蝶纷飞。
“缘?缘在何处?”泽云不解道。
“缘无处不在,自然与个人之缘就如同此刻群蝶之与我们,天地之缘更是贯通古今。”
“人之生老病死,月之阴晴圆缺,春秋四季,花开花落之间往复循环。”
“这是天地之法,执行不怠,一切生灵皆是按照独属于自己的命理走完这一生的轨迹,不断的幻化最终融合成亘古不变的物理。”
“你再看这满地的野花,世界上也许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花瓣,但它们同根同源,花开花谢,四季轮回,却又使它生生不息,轮回不断。”
“这就是缘法,也是当初我能来到你身边的原因。”
北冥子看着天边翩翩飞舞的彩蝶,双目炯炯有神的道。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师傅也神往那样的境界吗?”泽云可是很少会见到师傅会对什么事物露出好奇渴望之态的。
“那是自然,不过,万物终有轮回,这也许就是命数,而你......”
北冥子摸摸胡子悠悠道,“更像是一个轮回啊。”
“师傅,我曾在翻越道家藏书楼里的封卷典籍时,发现一本自诩长生不老的丹药秘制......”说到这里,泽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哦?”北冥子恰到好处的挑眉。
“我们道家的大道轮回里也追求长生吗?”泽云不解道。
北冥子笑了笑却不回答,缓缓起身,边走边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泽云目光复杂的望着他苍老却精神奕奕的背影,还有一句话他未曾说过——著名人为,北冥子。
光阴似流星,总是会趁你许完愿却来不及实现的时候悄然坠落。
日月如梭,泽云来到山上的第十个年头,正逢十六青春年华,山川仍绿。
当初像被人按照标准模子捏得像木偶娃娃一样的泽云,在经历了道山花香鸟语的感染后洗去了一身严肃宫规,整个人的气质变得越发洒脱飘逸。
在翻阅了道家不计其数的典籍后,泽云每每与同门长辈论道之时都自有一股长丰之气。
这么一根长在玫瑰上的刺,就这样给原本有着瑰丽文化底蕴的道家增添了一丝入世的气息。
记忆的碎片丝丝缕缕浸入,泽云的性格在悄然之中发生着改变。当初所谓的不知你我,如今看来却似乎是庄周梦蝶。
“师傅,我昨夜又梦到......天上飞的机关兽.....望不见顶的参天大厦......”泽云坐在亭阁旁的一颗参天古树下,与对面闭目打坐的老人叙述道。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
“假亦真时真亦假,梦里有无,庄周梦蝶,孰知是庄周梦了蝶,还是蝶梦了庄周呢?这真的重要吗?”北冥子若有所指道。
“承师傅教诲的这十年来,弟子对各门类所学精益求精,但如今已然步入瓶颈,故弟子想下山去游历一番,看看这整个天下究竟有多辽阔。”泽云躬身行礼道。
“也是时候了,徒儿,那两把剑你也带上吧,该教的我都已教给你了,不该教的,我相信你也会了,”北冥子起身走到云雾缭绕的悬崖边,看着天边熹微的日光缓声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光,但愿由你带往世间。”
泽云当天日驾马离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道山花。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风浪还未平息,可与大雁争飞。
一人一马,迎着清晨的朝阳前行在熹微的日光下,消俏的背影渗在光影中。
晴午的天空湛蓝如洗,万里长云,层层排叠,恢宏似龙。
挽着落日余晖,斜长的影子纠葛在一起,停歇在篝火草林,萤火之森中。
走过河川大泽,巍峨高山,谷壑纵横,漫山遍野花团锦簇,一时姹紫嫣红开遍。
走过荒漠枯泽,漫天黄沙飘扬而过,经历过烈日灼烧,沙磨风刮,大漠天边,红日孤斜。
走过平川万里,马蹄渐劲,风驰电掣。长风万里飘忽吹过,托起长发衣袖翻飞。
走过冰河雪山,冰雪奇缘。寒风凛冽,雪狐悄窜。银装素裹,一串孤独的脚印一路延伸到天涯。
仗剑天涯,一马平川。
草长莺飞,发又长了一截。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人世。
经历风霜雨雪打磨的马蹄越发坚韧,矫健得行走在火焰灼烧、余炭息烬、燃屑纷飞的村庄的断壁残垣旁。
血滴了一地,人一个不剩,唯有火焰在轻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的燃烧着。
泽云一夹马背,四蹄应声迅猛而动,只留下原地缭绕的灰尘还在空中盘旋不休。
一路走来,路边三三两两的流浪百姓都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
壮年人很少见,多是幼儿妇女带着老人在沿路乞讨。
所有的庄稼地都被毁的不复存在,山上的野兽踪迹开始隐匿,果树还未开花树皮都被人剥开直接啃了,一眼望去,全是一片凄凉景色。
人们眼里的戒备无助已然定形,麻木或空洞似乎变成了所有人最统一的眼神。
稚子偶尔露出天真无邪笑容的时候,就是从蓬头垢面、枯瘦憔悴的母亲手里接过她不知从哪里揣出来的一点黑乎乎的食物残渣。
只有这时,面容憔悴不堪的母亲才会温柔的摸摸孩子的头,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柔的泛着泪花的笑容。
泽云驾着马缓缓走过,还未等接近他们,前行的一条狭窄的小路就自觉被他们让出来。
泽云能够从他们眼里看出敌视和恐惧。
自始至终,泽云都没有停留下来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对过一次话。
他们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初次碰撞时就显现出极度的不和谐性。
泽云一路驾马狂奔,就这样带着一路的风霜,也带着黎民苍生的无尽痛苦回到了这个生他的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