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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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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春天是真的来了。

    街道上全是绿的树红的花,有着朝气的姿态仰头沐浴阳光。这么大一个城市遇见熟人不容易,认错一个背影却时时有。

    四月中旬的时候她们宿舍几乎空了。

    那两个大二开始就准备考证考研的室友已经搬了出去独自复习,陈天阳也在找正经的实习单位天天外头跑。除了夜晚两人才能说两句之外平时几乎见不上面,大三下的教室里逃课的比上课的都多。

    方杨是在一个晴天的下午给她打的电话。

    当时余声正在图书馆听TED,得知电话那头的姑娘已经到了她学校大门口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方杨一旦陷入某种长期或短期状态,是不会轻易走出来的。

    可是见了面还是震撼到了。

    方杨穿着厚厚的高领毛衣黑色外套,头发自脑后束起打到腰间。一张脸看起来特别苍白疲惫,比几个月前相见瘦了一大圈。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余声走近。

    “没啥。”方杨笑了一笑,“就过来看看你。”

    余声看着那笑容有些难过,她或许清楚方杨的梦想和努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两个人去了学校假山附近的一个长椅上坐下,太阳从湖面飘过来晒到脚下。

    “复习怎么样?”她问。

    方杨停了一下才说:“挺好的。”这样儿哪是挺好,声音里全是落寞。

    “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余声腕上方杨的胳膊,轻叹了口气,“顺其自然知道吗。”

    方杨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

    “我知道还有八个月呢没事儿。”这句话说的挺有精神,方杨自己也笑了,“你最近干吗了?”

    “我啊。”余声凝神想了下,说,“上课,图书馆。”说到这个又想起了什么,“周末会去找梁叙玩。”

    “梁叙现在做什么呢?”

    “上班啊。”余声说,“然后做他自己的事情。”

    方杨大概知道一点那个男生玩音乐的事儿,对于这点坚持还是挺佩服的。从小凉庄跑来北京,一无所有到现在站稳脚跟那是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时候还真没想过你们俩……”方杨话没说完便笑了,“他人不错我支持你。”

    两个人就坐在那椅子上说了很久的话,方杨初来的无精打采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来到了夕阳时候,余声送方杨上车前接到了梁叙的电话。

    一两分钟后挂断余声跟着方杨一起上了车。

    “你怎么也上来了?”方杨一愣。

    余声朝着司机师傅说了个地名,然后才看向身边的女孩子。

    “梁叙说今晚陈坡有个表演。”余声说,“反正你回学校也多看不了几个题,一起去看看好了就当放松一下。”

    方杨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地方,她们下了车梁叙已经等在酒店门口了。余声拉着方杨走了过去,后者有些腼腆和梁叙淡淡一笑算是打招呼。

    梁叙带她们俩上了二楼。

    来看热闹的人还挺多,他们站在了人群比较少的地方,周显也在那站着看。舞台上正是两个小女孩玩着杂耍,上头拉着一横幅是在庆祝某厂牌开业五十周年。

    陈皮的栋笃笑还排在后头。

    这么喜气的氛围让方杨轻松极了,整个人不再那么颓丧耷拉。余声瞥了过去一眼心安了不少,又仰头去看舞台上的节目。

    梁叙趁着热闹握上她的手将人扯了出去。

    两个人退到层层叠叠的人群外头,他将她拉到了一个过道的凹处。两个人近一周没见,趁着这个机会不单独处会儿怎么行。

    “方杨还在那儿。”她想挣开他。

    “怕什么。”梁叙低头看他一眼,“周显陪着呢。”

    他穿着灰色衬衫头发又剪短了,眉眼间虽然精神不错但仍透露着一丝疲惫。余声叹了一口气伸出食指摸了摸他下巴的青碴儿,像是认真在看某一样物件。

    “明天课多吗?”他问。

    “只有早上一节,是个挺厉害的教授的课。”说到这儿,她看见梁叙已经轻轻拧上了眉头不由得一笑,“不过我不喜欢。”

    梁叙悠悠的又抬了抬眉。

    似乎是听见走廊外头有人说话,余声双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眼里有急切。梁叙倒是满不在乎依旧将她堵在身前不松手,像是做好了‘大白于天下’的打算。

    余声咬了咬牙然后踮起脚。

    手指间用力将他的衣服揪着,嘴巴很快的挨了一下他的脸。趁着他还意外愣怔着从他身侧溜了出去,很久之后梁叙才从那凹处漫不经心的走了出来。

    陈皮已经开始说起了栋笃笑。

    人群里时不时的传出来一阵掌声和笑声,梁叙斜靠在角落边的窗台前往那边看。不一会儿身边过来了一个人,有些意外来的人竟然是谭家明。

    “没想到那小子还有这本事。”

    舞台上的陈皮动作幅度很大,一会儿甩头一会儿扮鬼脸吐出的金句和玩笑不少,除了做乐队的心思在这个方面也不知下了多少工夫。

    陈皮在台上那么自信,一如当初。

    “还有。”谭家明说,“女朋友不错。”

    梁叙笑了一下,将视线落在前方某处。两个女孩子偶尔对视一下像是在说话,她们俩个头儿都差不多瘦瘦的站在一堆人里光背影看着都让人惦记。

    节目快完事儿的时候,他们几个人走了。

    方杨要坐车回学校,正好谭家明也是那个方向便一起离开。天色早已黑透,梁叙带着余声回了租屋。那晚他们的心情都不错,余声洗了澡陪着其其玩了好一会儿,才被他威逼利诱上床睡觉。

    她趴在床上翻来覆去。

    “梁叙啊。”她在黑暗里叫他,“你睡了没?”

    折叠床慢慢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响,梁叙睁开一只眼伸长胳膊摸索着打开壁灯。昏黄的光亮瞬间盈满屋子,他侧了下身正对她。

    “想什么呢睡不着?”他问。

    余声平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壁灯是正方形的样子,上头有着花纹图案,落在墙上形成淡淡的光纹样子。

    “谭叔的手表为什么不走啊?”

    梁叙稍稍一怔,一手撑着脑袋看她的侧脸。

    “其实我以前见过他,就在一个天桥下。”她像是才想起来这事儿似的在回忆,“那天大雨他拉着手风琴。”说完停了下又道,“我感觉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闻及梁叙低笑了一下。

    “今天还和方杨说了好多话。”余声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高考没读到喜欢的专业现在要考研,总觉得她把自己弄得太累了。”

    提到这个,梁叙想起了一件事。

    他一直没怎么干涉过她的专业方面,当初也以为她会学国画像她母亲那样。梁叙抬眼静静凝视着她的嘴唇,然后将目光移向她的眼睛。

    “你当初是因为喜欢才学的建筑艺术?”

    他的声音在她安静下来之后响了起来,接下来是一段漫长接近一个世纪的静默。其实也不过才几分钟而已,可梁叙却像是等了很久一样。

    “梁叙啊。”她迟疑了下,“我要是说了你会不会凶我?”

    梁叙声音平静:“不会。”

    像是得到了肯定才感到十足的安慰,余声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视线从墙上收回,侧身面对着梁叙。两个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里对视,其其已经睡着了没什么动静。

    “我和我妈学画很久了,到后来已经成了习惯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余声枕着手臂,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我爸呢一直在外头出差和铁路打交道。”

    余声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后来上大学我妈坚持学国画我不愿意。”

    那是段比较煎熬的日子,梁叙入狱她又开始变得孤独。当时仿佛是一瞬间所有的光亮都没了,世界里又剩下了循规蹈矩和她一个人。

    “后来呢?”他问。

    寂静的房子里几乎没有其他的动静,提到那段往事好像空气都不流动了。梁叙怎么会不明白这两年里她承受了什么,自然也学着慢慢长大。

    “后来我就闹啊像当年去小凉庄读书一样。”余声这句话有些欢快,欢快过后又静寂下来,“除了画画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

    梁叙替她说完:“所以就选了个你爸妈的专业结合。”

    “……”还是怕他生气,余声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这一声拉的很长很长,长到尾音是自然消失的,“不过后来变了。”最后这几个字倒是稍微扬起声来。

    “怎么变了?”

    “我现在喜欢古代建筑。”余声说,“学着蛮有意思。”

    灯光在墙上打着固定的光晕,看久了便像是一幅画。余声说完有一会儿屋子里没声响,正要开口就看见梁叙从折叠床上坐了起来。

    “你干吗?”她怔了一下。

    他穿着灰色短袖,白色的象牙吊在胸膛上一摇一晃。双脚踩在地面的拖鞋上,黑色膝盖裤凌乱的掀起在腿弯。

    “要不要我抱你睡?”昏暗里,他轻声问。

    余声听完有一刹那的愣住,然后屏住呼吸抬眼瞧。他的眼睛里有她熟悉的样子,余声在那注目里慢慢弯起嘴巴点头‘嗯’了一声。

    其其像是在伸懒腰忽然叫了一下。

    梁叙抱着被子上床贴近她的背,一只胳膊将她连带被子搂在怀里。余声刚才所有的低落在此时都没了,每个毛孔里都是他淡淡的呼吸还有心跳。

    “睡吧。”他说。

    于是她在那温柔里慢慢闭上眼睛。

    第二天醒来他已经去上班了,余声将房间收拾好洗干净他的脏衣服才离开。到学校是个下午一两点左右,经过足球场恰好撞见了很多人在为校运动会做准备。中央主席台上挂了横幅,大都是上身短袖一模一样的男女忙活在球场上。

    远远看去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陈天阳和李谓并排走在太阳底下像是散步,男生又好像故意错开距离,女生又往男生跟前进了一步。余声没有打搅转身远离,然后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

    像她和梁叙那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