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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锦官城的好雨知时节,合浦的雨总是来得有些任性的。虽然不像江淮地区来个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连续下他个一连个月不休息。龙王爷却是会偶尔来个半旬的风寒,整天喷嚏不断。
连续几天的阴雨让苎麻镇(前文错,应该是苎麻不是蕉麻)的三德客栈的掌柜吴四德,很不开心。苎麻镇是合浦郡的大镇,整个镇人口加起来有上万人。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苎麻镇是出产苎麻和相关产品的地方,苎麻镇因为是合浦的苎麻集散地,所以平日里人员往来也比较频繁。苎麻镇的治所并不大,整个镇依河而建,住着两千余人。吴四德从他老子吴三德手里继承了三德客栈,平日里和他的浑家经营着整个客栈。因为名声好,价钱公道,来苎麻镇跑商的行脚们都喜欢住他这里。
吴四德不喜欢雨天,下雨天出来卖麻皮,麻布,麻衣的人就会少,卖东西的人少了,行脚商就会少,行脚商少了,打尖住店的人就会少。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又看看空落落的客栈,吴四德心里越发的难过了。
月初是农忙时候,各家都在忙着播种,没时间来赶集,买麻的人也知道这段时间没人会出来卖麻,好不容易等农忙过了,又一连几天都下雨,这个月到现在吴四德都没做成几个生意,眼看过两天就是寒食,大家都回家过清明了,到时候更没有生意了。想到此处,吴四德心里边更是纠结。没客人就没收入,孩子刚出生,正是需要奶水的时候,细君若是不进补,如何能保证吴家的接班人能长得结结实实。
吴四德正想着呢,就见街对面的孙氏米粮店走出一个穿着蓑衣,向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忒,怎么整个镇里边都没有粮食了,有钱还买不到东西了不成。”
穿着蓑衣的人走到吴四德的客栈,摘下了头上的竹帽,脱下身上的蓑衣,对着下着雨的外面吐了一口唾沫,很是不忿地说。很显然他对自己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的遭遇很不满。
“这不是七哥吗?这是怎么了今儿个,谁惹您不高兴了。”
等来人摘下帽子,脱下蓑衣之后,吴四德就认出了来人。此人正是冯家庄的冯七,年近四十,瘦高个,平日里就代表冯家做生意,采买物资或者把冯家的产出拿出来销售,镇上的人基本都认识他。冯七偶尔也会来吴四德店里边填个肚子,是以吴四德对冯七并不陌生。帮着冯七把蓑衣帽子放好之后,吴四德不由得奇怪的问。吴四德虽然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过察言观色是一个客栈掌柜的必备技能,对于拉近关系的话,吴四德都已经形成了本能了。
冯七也常来三德客栈打牙祭,见得他这么问,却也没有说,而是转过了话题。
“四德掌柜,先给我照往常的上点吃的,饿死我了。这下雨天出来采买真不是人干的事情。”
很快吴四德就热了一份菜上来,半斤狗肉,一小碟青菜,二斤米饭,还有半觚白酒。
“四德掌柜,今日这生意比往日少了不少啊。”
等吴四德把吃的在案席摆好之后,冯七拿起筷子,看以一眼空落落的客栈随便搭讪道,客栈里就只有冯七一个人,吴四德把吃食摆好之后也没有离开,直接就在冯七的对面。听了冯七的话,不由得苦笑起来。何止是比往日少,压根就是没有声音。往日这时候自己哪有时间留在这里跟你说笑,早就忙的脚不落地了。
“七哥明见,这几日阴雨连绵,来镇里边的人少了,基本没有生意。说起来,七哥还是我今日的第一单生意呢。也不知道怎么的了,突然一下子都不上街了。再过两天就是寒食,往年清明本该是大肆采买时候,今年却是没人上街,你说奇怪不奇怪。”
见冯七提起话题,吴四德也不由地说起最近的反常事情来。
“可不是今年的怪事可是层出不穷,刚才我去孙家那里买米,孙老头居然跟我说这个月没粮了,这叫什么事。”冯七像是发牢骚一样的抱怨道。
“你说这事阿,这事我倒是知道。听说是孙家从外边运过来的粮食在郁林被抢了,要粮得到下月了。咱镇上,不种地的也就镇上这些人,卖米的就孙家一家,这孙家一不卖米,短时间之内还真不知到怎么办。好在我不像别家,只能用存粮顶着,还能回族里先支使写救救急。为此这事,我昨日刚从族里带了半个月的粮食来。”
吴四德一听冯七这么说,就想起大前天孙老头打出消息说这月没米的事情。一般人家总有一个月的存量,可吴四德是客栈,这用量却是不确定,按往年这个月费的粮要多些,所以他昨天才回特地回家族了从族长那支了两石米。
冯七夹了一块狗肉放进嘴里,又喝了一口酒,等吴四德说完之后,问道。
“四德掌柜,这两天镇里边可还有什么事情?你也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着农耕,这几日不在镇里边,这消息有些落后了,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这孙老头还藏着掖着死也不告诉我为啥,。这寒食节要到了,族长叫我出来帮族里边采办一些东西,可是今年却好多东西都说没有,真是好生奇怪。”
“毕竟是丑事,这孙家在郁林居然被人抢了,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也是丢人不是。”吴四德对着冯七笑笑,这消息还是昨日他听孙家的伙计说的,因为离得近,孙家的伙计,孙四没事的时候总爱来自己这里做做。这客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吴四德对这种事情当然上心。
“这苎麻镇消息最灵通的果然还是你四德掌柜。”冯七小小的拍了吴四德一个马屁,给吴四德倒了一杯酒,继续说道。
“四德掌柜,这镇里边最近除了这孙家米被抢了,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冯七压低声音小声的问,要不是客栈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顺着屋檐留下来的水声小了,吴四德还真听不到他说啥。
“这个嘛,这几日客人少,这消息...”吴四德没有直接回答冯七的话,反而拿起冯七为他倒的酒一饮而尽,很为难的犹豫着。冯七见状,也没有意外,很快就从怀里掏出二十多个五铢钱,放在了案席之上。显然冯七对吴四德的为人很清楚。
吴四德见冯七这么明事理,不动声色地把案席上的五铢钱拢起来,微笑的放进了怀里。面上立即就明媚了起来。
“不满七哥,这镇里边还真有大事发生。”拿钱办事,收了钱的吴四德立即就再一次变得果决了起来。见冯七一脸倾听的样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这个月都快到月末了,我竟然没见到过麻商来收麻?照往日,每个月不得有十几批人前来收麻,可是这个月我居然一伙都没见着。我这客栈平日就是做这些人的生意,可是这个月居然还没见过一单生意,你说奇怪不奇怪。”苎麻镇最大的经济活动就是苎麻还有与之相关的产业,这没人前来收麻,却是是一件大事,不过这事虽然重要却不是冯七想要打听的。
“这的确是大事,这要没人收麻,咱苎麻镇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冯七对于吴四德话表示了赞同。
“四德掌柜,除了这事这镇里边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比如说最近各个家族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冯七再一次从怀里掏出一把五铢钱放在了席案上,满是好奇的问。
吴四德见冯七这么有诚意,倒也没有拒绝,再一次把冯七的心意手下,看了一眼客栈四周之后,小心的把身子凑到冯七耳边。
“七哥,咱们这么久的交情,我也不想骗你。你们冯家和甘家的事情整个镇的都知道,这几天甘家那位******(甘家,人送外号******)一直在各个家族跑,有些事我也不能多说,不过看在冯军候的份上,我还是劝七哥一句。冯家的各位好汉苎麻镇的都知道,可是这次终究不同往日,甘家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了,冯军候又北上了,冯小族长虽然聪慧,毕竟不是冯军候,形势比人强,这一次就认输吧,当年淮阴侯还有胯下之辱呢,等冯军候得胜归来在算账不迟。”
吴四德是真的希望冯家能逃过一劫的,百十年来冯家不知多少男儿死在了疆场,当年在自己的客栈门口,冯家族长冯军候当年一人逼得甘家数十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场景在吴四德小小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冯思冀这次不顾生死率领一帮英豪北上抗胡,对于这种为了抵御胡虏不顾生死的人,吴四德是打心里敬佩的。虽然吴四德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可是确实是不忍心看到冯家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冯七对于吴四德劝告根本没有在意。冯甘两家的事情根本不是谁认输就可以解决的。特别是冯家这次完全处于劣势,就算认输,把地盘交出来,冯七也不相信甘家会放过冯家。更何况,冯家已经在苎麻镇扎下根了,再迁徙到另一个地方,不知道又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才能现在这样的基业。他今日出来只是来探听各家的情况的,所以对于吴四德好心只能当做没有听到。
“四德掌柜的心意冯七心领了,可是冯家的基业是祖宗留下来的,断没有送给别人的道理。甘家想要来抢,先等冯家的男人死光了再说。今日多谢四德掌柜招待,改日再与你不醉不休。”冯七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之后,从怀里拿了酒钱放在案席上,站了起来,对着吴四德抱了抱拳,就要离去。
“七哥慢走,改日七哥再来,酒我请。”吴四德也站了起来,抱了抱拳,转过身给冯七拿竹帽还有蓑衣去了。
“七哥,我们族长有句话让我带给冯小族长,清明之事,除甘、廖之外,其余家族皆不参与。”帮着冯七穿好蓑衣之后,冯七身后再一次传来了吴四德的声音。
已经一脚踏出门口的冯七顿时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的踏出了另一只脚,就这么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不知什么时候,雨又再一次大起来了。
看着消失在雨中的冯七,吴四德知道冯家会知道吴家的意思的。按照冯家人一贯的原则,只要他们能够度过这一次危机,一定不会忘了今日这句话的,对于这个吴四德还是可以肯定的。知恩图报,一直是冯家恪守的准则。至于甘家会不会知道是他泄露了机密,吴四德一点也不在乎。你以为谁都能在镇上开客栈吗?更何况还是唯一的一家客栈。吴家在苎麻镇是小家族,可是苎麻镇吴家不过是整个合浦吴家的很小的一支罢了。甘家,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不插手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一个郡丞可还遮不住整个合浦。
冯家,冯思冀的书房里,冯君岩正在听着冯七的汇报。
“七叔,孙家真的没有粮食了吗?”
冯家收留了江氏七十余人,一下子增加了三分之一的人口,粮食的使用了一下子就加大了。再加上冯思冀出征又从族里支使了一部分,等冯君岩当上族长之后,又让族里边从一日两餐改成一日三餐。三者相加,这粮食的支出更是如流水一般,很快就把原本还能支撑到夏收的存量给用光了,现在整个族里边的存量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月了,这还是省着用的情况,若是依旧一日三餐不限量,恐怕连十日都坚持不到。为了能坚持到夏收,冯君岩不得不让冯七前去购粮。
“孙家的店内确实没有粮食,孙家给出的原因是他们的粮食在郁林被劫了,至少要等到下个月才有新的粮食过来。”冯七直接把自己打听到的行消息说了出来。
粮食被劫了?在整个合浦那个劫匪敢劫孙家的粮食,不想活了吗?合浦的郡守就是姓孙的,哪个劫匪会自己去找死。可是冯君岩没办法指责孙家的不是。人家已经给出理由了,自己若是不识趣,只会白白的给自己增加一个敌人罢了。孙家既然拒绝了,冯君岩只能另想办法了。
“镇里的其他家族呢?他们是怎么说?他们应该还有粮食吧。只要能买到粮食解决了眼前的困难,价格高一些也没关系。”冯君岩继续问冯七,这一次林邑之战,冯君岩四人也拿到了很多的战利品,特别是冯思冀作为率先进入象林城的晋军,得到的战利品更是不在少数。其实这也正常,若非每一次出征都有不错的收获,就算是冯思冀也没办法让冯家每次出征都死人还坚持这么久。所以不算太缺钱的冯君岩,对于粮食价格高一点并不是太在意。景皇帝当年就告诉我们:黄金珠玉,饥不能食,寒不可衣,都不如谷物和丝麻。没有了黄金不过穷一点,可是没了粮食,可就饿死了。
“其他家族并没有人肯把粮食卖给我们。上次征伐林邑,九德日南收复之后需要大量的物资,今年多余的秋粮都被刺史府买走了,其他家族虽有些多余的,可是春耕刚刚开始,夏收怎样还不清楚,他们还有留着预防意外情况发生。而且就算真的有粮食,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也不会愿意把粮食卖给我们而得罪甘家的。”冯七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若是再买不到粮食,半个月之后不用甘家来攻,冯家自己都要乱了。
“其他县镇也是这个情况吗?”冯君岩不死心的问。一直以来冯君岩都认为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所以虽然李氏早就提醒过他要注意粮食问题,可是他并没有太在意。反正又不是荒年,只要有钱,需要的时候再去买就好了。可是现在现实告诉他,粮食这种命根子,不是有钱就能买到了。钱确实无力无穷,可是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买到命,特别是自己的命。所以这次他不得不面对没有粮食的危机了。
“没错,其他六县的家族也一样担心甘家的报复,所以他们也不敢卖粮食给我们。若是再买不到粮食,恐怕我们...”冯七没有再继续下去,可是意思已经很明显。若是再买不到粮食,冯家就危险了。
“还有其他什么消息吗?”这个问题冯君岩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镇里这个月并没有麻商前来收麻?族里边的麻再不卖出去,恐怕就不值钱了。再加上一直下雨,再不卖出去就要烂了。”冯七很是担心的说。
“这个麻不要紧,卖不出去就算了,正好用来织布。不得不说我们庄子里的织布机实在是太少了,整个庄子居然只有两架织布机,这怎么可以。剥下来的麻居然只能直接卖给别人,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竟然只是把麻线编成麻绳,钱都让那些麻商赚了。正好趁着这次没卖出去,用来织麻布,做麻衣。我们苎麻镇的青麻,白麻可是交州特产。”冯君岩对于苎麻滞销的事情倒不是太在意,反正又不是只有自己。
“还有什么消息吗?”冯君岩对于这些消息并不满意。
“吴家的族长让三德客栈的四德掌柜给族长带了一句话:清明之事,除甘、廖之外,其余家族皆不参与。从我打听到的消息看,镇里今年清明采买的人都很少,没有什么人上街,所以这话应该不会假。”冯七把吴四德让他带的话告诉了冯君岩。
“清明日,廖家。好,我知道了。七叔你明日带几个人前往其他郡去买粮食,至于吴家的恩情,等证实不假,度过这次危机之后,我再登门拜访。”冯君岩很快就把事情决定了下来。
在合浦郡别人不得不给你面子,难不成你们甘家还能管到别的郡去不成。事已至此,冯君岩只能让冯七前往他郡购粮了。只要省着点,再加点别的吃的,应该能支持一个月的。至于能不能安全的按时回来冯君岩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冯七虽然不知道自家族长打的什么主意,虽然明日出发就没办在家过后天的清明,没办法到先祖坟前祭拜了,可是族长的命令他不能不听何况这也是为了整个家族。所以冯君岩说完之后,冯七并没有怎么犹豫就退了出去,开始到族中选择明日出发的人。看着离开的冯七,冯君岩心里边有些烦躁。
山雨欲来风满楼,冯君岩已经感觉到了甘家的对冯家的围堵,看来这一次真是不能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