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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去护国公府送绣样么,怎么驸马爷会带了伤回来?”
“湘儿快别问了,赶紧去请张御医过来。”季安沁扶着脸色苍白的南清玦,脸上的忧心焦急显而易见。
“不用了,只是一点小伤,不用麻烦张御医了。”南清玦拦住季安沁,她的身份是大忌,御医过来一把脉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南清玦白衣上斑斑血迹格外刺目,季安沁又怎么会同意,“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是小伤!”
“只是看起来严重罢了,鞭子又不是什么利器,渗了点血而已,早就止住了。张御医为皇祖母的身体日夜忧心,年纪又大了,一点皮肉伤怎么好意思劳烦他专程跑一趟?”
“那好吧,湘儿去拿药箱过来,我来给驸马上药。”季安沁犹豫了一下,只好同意,她知道南清玦在十八岁之前一直跟着逍遥子学习,逍遥子文武医药无一不精,南清玦作为亲传弟子医术应该也不差,既然她说不要紧,应该是真的不要紧吧。
“不用麻烦公主了,我去白蔹那里就可以了。”南清玦右手手掌的伤口在回来的马车上季安沁已经给她简单包扎过了,后腰的伤如果要清理上药势必要宽衣解带,在这里也只有对她知根知底的白蔹可以帮忙。
“公主还在门外么?”南清玦趴在白蔹的床上,后腰处的鞭伤敷了药,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感。
“刚刚离开,说是去厨房给你准备滋补的药膳了。”白蔹轻轻梳理着南清玦散开来的长发,忍不住感叹,“看来公主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在里面包扎,她就站在外面默默等待,从小被人供着长大的金枝玉叶啊,为了你竟然主动向黎芦打听药膳的做法,皇帝陛下估计都没本事让四公主为他进厨房吧。”迟疑了片刻,“不过,你还没打算跟她坦白么?”
“正是因为太过美好,所以才踌躇不前。”南清玦又何尝不想对安沁坦诚相告,表明心迹,只不过越舍不得就越开不了口,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无耻的骗子,每一秒钟的欢愉都是骗来的。知道季安沁是喜欢自己的,然而无法逃避的是,她喜欢的却是以男子形象处世的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让对方接受女子身份的南清玦,又哪来的勇气对她道出性别的秘密,更何况自己的身份还牵涉了偌大一个护国公府,爷爷年纪大了虽还健朗却早已经不起折腾。
“但是公主总会有所怀疑的,你们成亲半个月了,却从来没有同房过,你今天受了伤,不愿让公主为你上药,却进了侍女的房间,这些不寻常的状况不管换做哪个新婚妻子都会感到疑惑不满的。”
南清玦叹了口气,“我明白,公主心思细腻,她没有表示,不代表她没有想法。”这种自欺欺人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只盼行刑之日能够来得晚一点,心甘情愿接受她任何惩罚,却只怕放不了手。
白蔹给她上的药里含有安神成分,南清玦悠悠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趴在白蔹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清玦,你醒了?”突然响起的漂亮嗓音和它的主人一样的美好,却让南清玦惊出一身冷汗。僵硬地转动因俯卧而酸痛不已的脖子,将脸转向床榻外侧,季安沁正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屋子里亮起了灯,暖黄的灯光下季安沁柔美的轮廓显得更加柔软。南清玦却没有心情去欣赏季安沁此时的温柔,为了方便上药,她现在上身光溜一片,只有腰部的伤口绑着一圈绷带,薄被下面的单薄身体紧张得几乎要开始战栗。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蔹呢?”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季安沁没有马上回答,心里有些难过,自己在床边守了一个下午,可是对方一觉醒来问的却是白蔹的去向,垂下眼,纤长的羽睫颤了颤,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我来看看你,白蔹去给你煎药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么?”
“还好,小伤,不碍事。”发现季安沁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南清玦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要是安沁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算不来厉声质问她,也不应该是这么平静的反应吧,不确定季安沁是否已经掀起过自己的被子,但是看她现在神色如常,南清玦只能暗自期盼趴着的姿势没能让安沁察觉自己胸前的风光。
“起来吃点东西吧,你从中午到现在都没进过食,肯定饿了。”桌上摆着几道菜,可能是怕饭菜凉得太快,碗碟上全都盖了盖子,看来这就是季安沁忙碌了大半天的成果。
“好……不过,你可不可以先出去……我换件衣服衣服……”南清玦有些艰难地开口。
季安沁倒是没有问南清玦为什么不肯在自己面前更衣,确定南清玦不需要帮忙后就很爽快地出了房间,“我在外面等你,你穿好了说一声。”
季安沁出去之后,南清玦用被子裹住自己,迅速翻身下床,因为平时都是白蔹照顾自己的起居,所以南清玦很容易就在白蔹的衣柜里找到了自己的束胸,说起来这种束胸还是南清玦亲自画图让白蔹给她做的,在晟景这个时代要遮掩女性特征只能用长长的裹胸部,每次缠胸繁琐又费劲,还勒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有按照自己心意设计的好用。
南清玦穿戴整齐之后和季安沁一起坐到桌前,揭开碗碟上的盖子,一阵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南清玦有些傻眼,这得放多少药材进去啊。卖相倒是不错,只是滋味恐怕不会那么好。
“怎么不吃啊?这些菜都是你平时爱吃的,我特地放了不少滋补药材,你尝尝。”
“啊,好……”南清玦迟疑地夹起一筷子清炒芦笋,苦的。再夹一筷子蛋黄南瓜,苦的。最后喝了一勺鲫鱼汤,还是苦的。尝遍所有的菜,发现每一道菜都有着浓郁的苦味。
“安沁,这些菜你都尝过了么?”南清玦弱弱地问。
“没有,这些是药膳,里面的药材对你有好处,我又没有受伤,当然没有必要吃。”果然,如果季安沁明知这些菜苦涩难当还端过来给自己吃,南清玦简直就要怀疑她是故意要整自己了。
季安沁有些紧张无措,“怎么,很难吃么?”
“没有没有,味道不错,安沁做菜很有天分。”这是季安沁第一次为自己下厨,南清玦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清玦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做给你吃。”第一次尝试做菜就得到对方的称赞,季安沁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喜悦,不停地给南清玦夹菜。
看着碗里堆积成小山状的菜肴,南清玦心里暗暗叫苦,放下筷子,故意高举包扎着纱布的右手,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今天右手受了伤,夹菜有些不方便,而且我已经吃饱了,这些菜就先撤下去吧。”
季安沁的表情却有些怪异,似笑非笑,“是这样么?可是我怎么记得清玦当初在经天楼盛会上一鸣惊人,在最后关头双手并用、左右开弓,不仅完成了画作,还夺得了‘画’单元的魁首啊!可见清玦左手的灵活程度不比右手差啊,还是说,你想要我喂你?”
“呃,不用了,我自己来……”南清玦有些尴尬,只好换用完好的左手拿筷子,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
南清玦第二次脸色古怪地放下筷子时,季安沁没有再拦她,给她倒了杯水,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时候也不早了,休息吧。”这个时代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如果不上街消遣,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当然只有早早地上床睡觉。
“嗯,你今天受了惊,是该早点休息。我再看会儿书……”
“还要看书么?看完书是不是又要睡在书房?书房的床榻又硬有窄,你睡了这么多天还没有睡够么?”
“我……”南清玦从季安沁眼里看到了不满,却只能无言以对。谁能想得到,晟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情深伉俪,成亲至今竟然从未同床过。
“你受了伤,今晚还是回房睡吧,还是说,你今晚要睡在白蔹房里?”季安沁终于忍不住把这一切都摊开来说了,看着南清玦光洁无须的下巴,修长白皙的脖颈,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怎么会,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知道白蔹和黎芦是一对不是么?只是我睡相不好,怕影响你的睡眠,所以一直睡在书房。”这种蹩脚的理由,自己都无法相信,怎么敢教季安沁相信。
“是啊,白蔹和黎芦是一对……然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南清玦和季安沁是一对,又有谁会相信当今晟景的景安公主的驸马竟然是一个女子?”
南清玦惊诧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安沁,“你……”
季安沁冷笑,“世人皆道我的驸马面白无须,男生女相,只有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刮过胡子,因为在府里根本找不出你用来剃须的剃刀。摸摸你漂亮的颈项,根本没有喉结对不对?女子怎么会有喉结呢?正因为这样,你的衣服大多都是立领的,就算真的有人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你身体瘦弱,体征不明显。你不敢和我同房,是因为害怕同床共枕会不慎泄露了身份,你不是男子,又怎能和我行房?你不愿在我面前更衣,是因为被子一滑落下来就会现出女子婀娜的身段,试问男子怎么会有如此光滑细嫩的单薄脊背,男子怎么会有如此不赢一握的纤细腰肢?你现在束在身上的束胸,也是刚刚让我等在门外时匆匆穿上的,是也不是?”季安沁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愤恨,没有义愤填膺,只是静静地阐述着自己已经知晓或推测的一切,然而说着说着,泪水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南清玦看到季安沁的泪珠重重砸落在桌面上,溅起大片大片的失望与哀伤,心痛得不能自抑,最不愿伤害她的是自己,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也是自己。
“对不起。”
南清玦的道歉等于承认了自己所推测的一切都是事实,季安沁无力地闭上眼,“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你对我事无巨细,关怀体贴,还有哪里对不起我?”
“安沁,你别这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隐瞒身份欺骗你,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得快要发疯了……我是女子又怎样,只要我们彼此喜欢,为什么不能够在一起……”南清玦一把把季安沁揽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双目紧闭,泪水却无声地往外流,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痛,痛得快要裂开来了,每次寒毒发作寒气砭骨,白蔹在旁边照看总会心疼得流泪,她却从来不曾红过眼眶,然而现在却像个孩子似的疼得泪流满面,她只觉得自己两世为人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前世出了车祸躺在血泊里全身骨头被震碎的痛苦都没有此刻把季安沁抱在怀中的痛苦来的深刻。
因为害怕失去,南清玦从不敢靠季安沁太近,两个人之间看似亲密却总隔着一段距离,因此季安沁其实时常会疑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男子。可是现在,南清玦终于拥抱了她,她抱她抱得那样紧,季安沁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即使束了束胸仍旧柔软温暖的胸膛,鼻端是一度让她迷恋的香草气息,耳畔是对方因痛苦而沉重的喘息声,季安沁被南清玦紧紧圈在怀里,终于发现这个仿佛时刻笼罩着光晕的人原来也不完美,她突然有了一丝明悟,太过完美的人总是留不住的,仙人总是要羽化而去的不是么?那么之前的一切也是完美的仙人制造出来的幻想么?所有的温情,所有的言笑晏晏,原来都是一场空……
季安沁这一刻突然无比地痛恨起南清玦来,轻轻推开眼前早已狼狈不堪的人,温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痕,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刚刚那些菜全都很苦对不对?你明白当我意识到这一切全都只是一场假凤虚凰的荒唐闹剧时,心中的苦痛么?你所尝到的,不及我心中千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