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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延琛沉默地垂下眼,捻起一颗棋子,放置在棋盘上。
宁惠帝将这一份折子拍在桌上,面色冷然,开口道:“不过是些许儿女私情,竟是闹得这般风风雨雨,甚至闹出了人命,这还是高风劲节的世家吗?”
楚延琛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躬身垂头。
宁惠帝见楚延琛这般动作,他摆了摆手,道:“朕说的不是你,坐下吧。”
“谢陛下。”楚延琛坐了下来。
“罢了,既然查清楚,就照规矩办吧。”宁惠帝沉吟片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恩科在即,这些事儿早点收了,别搅和着人心惶惶。”
“是。”
宁惠帝举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按着规矩,这场恩科的预定考官得换一换,怀瑾,是否有什么建议?或者有无人选推荐?”
楚延琛心头一凛,迅速起身,躬身一礼道:“在其位谋其政,兰亭序命案,臣尚还结案,已是精力不济。而恩科涉及国之根本,臣不敢妄言,不能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恕罪。”
宁惠帝的双眼带着一丝探究,打量着面无表情的楚延琛,随后缓缓一笑,挥了挥手,道:“不必拘礼,坐,不过是闲谈罢了。”
楚延琛拱手一礼,并未回答,而是沉默地坐了下来。
宁惠帝放下茶杯,他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而后开口道:“同怀瑾下下棋,朕倒是忘记了,皇后想要见见怀瑾。想来皇后已经等着了,这棋下次再下。”
楚延琛心头微微一哂,面上却依旧是一片平静,应道:“是,臣遵旨。”
宁惠帝看着高公公领着人出去,而后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残局,赫然发现残局已破,先前已然被逼入绝境的白子竟然被盘活了。
“小狐狸。”
刚刚问及恩科考官人选,楚延琛却提及兰亭序命案,宁惠帝知道楚延琛的衣袖里怕是藏着另一份折子,若是逼着楚家表态,只怕这命案结案时又要是另一番说辞了。
宁惠帝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望向窗外,太子同谢家走得太近了,他将楚家也拉到了太子身边,可惜太子还是太过年轻,没能领会他的意思这次的局,真是成也谢家,败也谢家。而皇后那里,有些事也是该让她好好同太子说一说了。
君王之道,制衡也。
楚延琛随着高公公去了皇后的盛和殿。
到盛和殿门口的时候,便有宫娥得了通传等着了。步入殿内的楚延琛看着端坐在上首的皇后,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臣,楚延琛,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圣安。”
皇后娘娘听得楚延琛的声音,她抬起头来,面上的神情很淡,但并未让楚延琛多站,挥了挥手,道:“来了就坐下吧,不必如此多礼了。”
“是,谢皇后娘娘。”楚延琛随着宫娥的引导,坐在了一旁,很快便有香茗点心送了上来。
皇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你娶了皎皎,便是本宫的女婿,也算是本宫的半个儿子,喊本宫母后就好。”
她又点了点那桌上的点心,开口道:“那是牛乳桂花糕,益气润脾,这段日子替陛下查案,辛苦了。”
皇后娘娘的态度较之宁惠帝,更加柔和。不过仔细看去,便会发现皇后娘娘的眉宇间倒是带着一层浓浓的疲惫。
楚延琛收回视线,垂眸笑着回道:“多谢娘娘关心。”
他并未改口,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是另有其他的想法。
皇后娘娘摆了摆手,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一个木匣,她让人放置在楚延琛的桌旁,温声道:“怀瑾,这些是给皎皎的,你回头带去给皎皎。”
“这段日子,想来你也是累得够呛,案子结了以后,好生休息休息。等恩科过去了,本宫同陛下说说,再予你一段假期,让皎皎好好陪陪你。”
听着皇后娘娘的话,楚延琛心头荡起一抹笑意,分明是要他好生陪一陪福慧公主,却说得如此婉转。
不过恩科过后,歇是肯定要歇一歇的楚延琛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他安静地听着皇后娘娘的交代,想着皇后娘娘应当不是为了叮嘱这么一句,才唤他来盛和殿的。
果不其然,这话头一转,便听得皇后娘娘缓声道:“说来,文卿与你是同朝为官,不过却不若怀瑾这般稳重,他是皎皎的表哥,若是官场之上,有什么举止不当的地方,怀瑾就提点提点他。”
这话虽然说得是谢嘉安,可是楚延琛知道这是在隐晦得说谢嘉安背后的谢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只是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看来皇后娘娘尚还不知道谢家将太子殿下绑上车,若不然,不会如此平静。
“娘娘放心,”楚延琛语调平缓,拱手一礼,道,“小谢大人处事稳妥,臣还需向小谢大人多多学习。只是,近来暑气盛,听闻小谢大人身子不适,说是同友人出游,冷热交替,如今在家休养,臣不好上门叨唠。等过段时间,小谢大人康复之后,臣再行拜访。”
皇后娘娘沉默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藏在袖中的手稍稍握紧,唇角抿紧,面上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低声道:“怀瑾果真是行事周全,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就不多留怀瑾……皎皎那丫头打小让她父皇宠坏了,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怀瑾还请多多包容。”
话说到最后,皇后娘娘也不再提谢家,而是又叮嘱交代了一句福慧公主。
楚延琛站起身来,整衣躬身行礼道:“娘娘放心。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等到楚延琛出了盛和殿,皇后娘娘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已然消退。
刚刚楚延琛说到的谢嘉安同友人出游,他的友人是谁?十有八九就是太子,冷热交替,身子不适,在家休息……太子昨日如今便是在东宫之中修养,说是中暑了……
原先她并未有所察觉,但如今楚延琛点了出来,而此时楚延琛处理的正是兰亭序命案,莫不是太子与此有所牵扯?
她沉着脸,语调严厉,低低地道:“雪佩,去请太子殿下来一趟。”
站在皇后娘娘身旁的一名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的年长女子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急步出了内殿。
太子来得很快,他本就是纯孝之人,听闻皇后娘娘传唤,想着皇后娘娘最近这段时日确实是身体有所不适,心有不安,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母后,您是不是哪儿不……”
“秉德,兰亭序命案,同你,是不是有干系?”
太子的话并未说完,便让皇后娘娘打断了。
太子殿下听到皇后娘娘的话,神情一愣,对上皇后娘娘的双眸,被其中的严肃神情惊吓到,他沉默片刻,才低低地回了一句:“也、也算不上什么关系吧。”
“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有关系就是有关系。什么叫算不上?”皇后娘娘话语间略微急躁。
太子殿下眉头微皱,眼中透出一抹心虚,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回了一句:“兰亭序的幕后老板便是儿臣。”
听到太子殿下这句话,皇后娘娘半晌没有开口。她的双唇微微颤抖,而后用力抿紧,“你是说,兰亭序是你开的?”
“这怎么可能?兰亭序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你如何开得起?数年前你才多大?况且,你又有多少的本钱能够开得起?”
“是表哥他们……表哥他们资助的。”太子殿下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话说到这里,皇后娘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无力靠向椅背,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间,刺痛感一点点地传进她的心坎:“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本是没人知道的,只是这一次兰亭序出了命案,姐夫查到了一些事,儿臣不得不出面。”太子殿下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因此父皇也就知道了。”
“今日我若不问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般瞒着母后了?”皇后娘娘脸上神情一片冷肃,漠然问道。
“儿臣也是担心母后,这段日子,母后操劳过度身体不适,儿臣不想让这些小事再打扰了母后。”
皇后娘娘听着太子殿下这话,她抬眸看着太子殿下,似乎想从太子的眼中看出些什么,良久,她冷笑一声,道:“这主意怕是你那外祖给你出的吧?”
太子殿下急忙上前一步,摇了摇头,道:“回禀母后,这是儿臣的主意。儿臣也大了,这不过是些许小事,儿臣自能处理。”
“些许小事?”皇后娘娘听到太子殿下这话,心头又涌上一股怒意,不由地低喝道:“便是这些许小事,如今你父皇让你在东宫自省,这还是小事吗?你身为储君,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多,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皇后娘娘重重地拍了拍椅子,她盯着太子殿下,看着太子眼中的茫然,而后伸手揉了揉额角,叹息道:“罢了,怪不得你,是我没教好你。”
“如今,你身份不同,有些人,有些事,与过往已然不同,谢家是臣,你是君,你可以使唤他们,而不是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太子殿下面上一片怔然,他一直觉得母后是全然信任谢家的,可是如今这话听来,却透出了一丝异常,他略带疑惑地看向皇后娘娘,不知为何,在他被立为储君之后,皇后娘娘对于谢家的态度,似乎变得不大一样了。
皇后娘娘眼中覆上一层薄冰,淡淡地道:“虽然,你父皇器重你,你的两位弟弟不成气候,可是你还有一位颇具分量的皇叔,以及文武双全的堂兄。”
“母后,这话,不可说”太子殿下疾步上前,他看了看左右,而后小声而谨慎地提醒道。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太子单薄的肩膀,开口道:“秉德,君王之道,在于制衡。往后有时间,你可以多同你姐夫走动走动。”
太子殿下略微迟疑,他倒不是不想和楚延琛多走动,只是楚延琛太过沉稳,对着楚延琛,总让他有些许不自在,仿佛一言一行都让楚延琛看了个通透。
皇后娘娘一眼便能看出太子殿下的顾虑,她想了想,复又提点道:“楚家倒是还有一位小郎君,性情直率,是你姐夫的亲弟弟,你也可与他多接触接触。”
太子殿下轻轻点了点头,勉强应承了下来。
楚延琛对于宫中这对母子的谈话并不知晓,也不曾多做探究。出了宫,他看着已然沉下来的天幕,略微沉思,而后对着身边的重九,道:“让人准备准备,我回府一趟,入夜之前出发去苍玉山。”
重九微微皱眉,不解地问道:“公子,明日启程也是同样的,何必赶夜路?”
楚延琛摇摇头,笑着道:“兰亭序命案结了,恩科在即,咱们府的门槛怕是要踏破了,趁早离开,避一避的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