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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月20,腊月二十八。
睁开沉睡了一夜的双眼,愣愣的看着略微有些发黑的屋顶,感受着身下大炕传来那股温暖,把手伸到褥子下,热乎乎的炕面让二喜脸上浮现出一抹舒缓,收回手抻了抻腰的二喜嘴角露出了三天第一个笑容。
带着笑躲在被窝的二喜让听到声响走进屋内的苗桂荣脸上露出一抹惊喜,腊月二十五过继的二喜从过继完就没有了笑容,苗桂荣知道二喜这是心里难受,谁能想到一个过继最后竟然是二喜用一千块钱买了一个自由。
只要想到王金花大吵大闹算着养孩子花了多少钱苗桂荣就觉得心头直抽抽,当着村长、当着七叔、当着三个小叔子满地打滚的王金花算是把老宋家宋城这一支的脸丢尽了,这几天,左邻右舍的打听,相熟老姐妹的探究让苗桂荣感觉这一辈子的老脸都臊得慌。
而最让苗桂荣难受的是二喜的沉默,从带着钱满意离开的王金花走后,正式过继完的二喜在没有了笑容,虽然没有眼泪,但那勉强扯动的嘴角却让苗桂荣觉得二喜是在哭,苗桂荣心疼的晚上躺在炕上哭了好几场,宋城也气的只骂宋德贵是个窝囊废。
好在,孩子终于缓过劲了,带着笑苗桂荣坐在炕梢,摸了摸二喜的头顶,“老孙子,醒了。”
粗糙的手掌带着丝丝凉气却让二喜从心底觉得热乎,抬起头看着笑的满脸褶子的苗桂荣,二喜的心顿了顿,坐起身伸手把苗桂荣灰白发丝上沾着的柴火杆摘掉,“奶,让你担心了。”
二喜变声期特有的那种公鸭嗓让淡淡的愧疚变的好笑,苗桂荣脸上笑容加深,摸着二喜黑瘦的小脸,“不担心,我知道我老孙子一定会想明白。”
默默的感受着脸颊传来的那丝因为掌心厚茧摩擦传来的刺痛,看着苗桂荣脸上温暖的笑容,二喜悄悄的吐出一口长气,好像把所有的郁结吐出似的,二喜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笑容在苗桂荣眼中慢慢变大,弯弯的眉眼,咧开的嘴角让苗桂荣心中充满了喜悦,粗大的手掌拍了拍二喜,“老孙子,起来,奶给你煮荷包吃。”
说完把头天晚上挂在火墙前二喜的棉袄棉裤扯过递给二喜,笑眯眯的接过烤了一晚上热乎乎的棉衣,二喜恩恩的点头,“奶,我要吃两个。”
“哎,奶给煮两个。”带着喜悦好像一阵风似的苗桂荣颠颠的往灶房快步走去,看着苗桂荣迅速消失的背影,二喜偷偷的笑了,穿好衣服收拾好被褥,二喜走出房间,刷牙洗脸在宋城、苗桂荣、大壮的注视下吃了一大碗热汤面条又吃了两个荷包蛋的二喜让真正疼惜二喜的三人乐的笑眯了眼。
彻底放下的二喜好像一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苗桂荣身后,把苗桂荣喜的好像捡了金子似的笑的合不拢嘴,一整天的时间去哪都把二喜带着,而二喜也乐的跟在苗桂荣身边,第二天二喜第一次以长子的身份给曾经的大伯如今的父亲烧了厚厚一捆值钱,在苗桂荣的絮叨下,跪在坟前的二喜看着只有一个名字的墓碑,默默的诉说着心底那份对两位老人的感谢也坚定着代替宋德金尽孝的决心。
回程时,苗桂荣脸上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凄苦,只要想到早逝的大儿子终于有了后人,苗桂荣就觉得腰杆子突然直了,回到家大声吆喝着老头子搭手的苗桂荣脸上那份容光让宋城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发酸,相伴一生,苗桂荣心底那份无法弥补的伤,宋城是一一看在眼里。
或许是因为过继觉得臊得慌也或许是各有各的不满,年三十,宋德贵、宋德忠、宋德强、宋德国哥四个好想统一了口径似的,一致捎来消息在自家过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苗桂荣脸上那抹伤心二喜还是看到。
心底有些冷的二喜默默的拉住苗桂荣粗大的手指轻轻的晃了晃,同样看到苗桂荣脸上那抹受伤的宋城眼睛微微眯了眯,呵呵的笑了,宋城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笑意让大壮后脊梁骨一凉心底咯噔一下,大壮了解宋城,宋城是个到什么时候都不低头的人,连同父亲在内的四个家庭自以为沉默的对抗其实只会让宋城越发的恼怒。
上前一步站在宋城身边大壮故意笑嘻嘻的把头凑到宋城面前,“爷,真好啊,终于能过个消停年了,要不然小海他们回来闹死人了。”
连消带打打诨着的大壮让宋城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好像附和似的点点头,“是啊,咱们爷三个带着你奶过个好年。”
说完宋城抬起头看向苗桂荣,眼底的抚慰让苗桂荣鼻头一酸,眼眶有些发热,微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后,长出一口气笑了,“老头子,找镚子,晚上吃饺子的时候放饺子里,看看你们爷三谁能吃到。”
大嗓门的吆喝虽然有些刻意的喜悦但宋城、大壮、二喜好像没有听出来似的,大壮率先蹦起来嚷嚷着去年的钱都让宋城吃了,今年一定要多吃几个,而二喜则笑眯眯的拉着苗桂荣央求着多放钱。
慢慢的有些发滞的气氛重新变的热闹起来,大壮的嚷嚷声,宋城的吆喝声、二喜的笑声让站在门口的宋德贵心头发酸,事情虽然过去了好几天,但直到现在宋德贵都缓不过劲来,宋德贵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虽然宋德贵不想承认,但宋德贵却清楚的知道,从王金花接过二喜那一千块钱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站了好久,宋德贵慢慢的挪动着僵硬的双腿回到自家,拉开房门带着热气的香味传来,宋德贵看都没看一眼正在灶台上忙活的王金花,而是直接进屋一下子倒在了炕上。
或欢笑或沉闷,新年过去了,而只在家待到初三的二喜,初三一早天没亮就跟着大壮在苗桂荣泪眼中一起离开了让他真切的感受到温暖的老房子,一路沉闷的回到工地,空荡荡四处透着凉气的工地让二喜有些不适应,好在身边有大壮,连说带笑,连哄带劝,二喜总算把心头那丝眷恋压下,重新打起精神。
时间在二喜每天的巡视中飞快的划过,二月、三月、四月,当天气慢慢变暖时,工地又一次开工,这一次,为了赶工,从刚一开工,工地就已经定好了早六点晚十点的赶工时间,依然是按照上一年的计件算工,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在工地干满一年的二喜也成了老人。
这一年里,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二喜依然是那个憨傻的二喜,干活多说话少,要不是大柱、李朝因为那场没有燃起的大火而对二喜明里暗里的照顾,要不是因为二喜不争不抢,只知道闷头干活的二喜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同年十一月中旬,持续了两年的工程终于结束了,站在整洁宽敞透着气派的办公楼前,二喜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这栋全县乃至全市都数得上的大楼有一份他宋二喜的功劳。
心底充满了成就感的二喜看到眼前这座好像自己孩子似的大楼,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这一刻,看到这座承载了无数民工希望的大楼二喜有种当初第一次养猪,白白胖胖大肥猪出栏后的喜悦,虽然无法相比拟但对于二喜来说那种自豪的成就感却是相同的,时隔几年,再一次有了这样感觉的二喜笑眯着眼。
而随着工程的结束,陆续撤走的工友带着鼓鼓的钱包笑容满面的离开了工地,因为答应李朝帮着收拾一下大楼卫生的二喜、大壮直到11月19日才正式干完所有的活,晚上十点四十,当最后一扇窗户擦的锃亮后,累的抬不起胳膊的二喜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咧着嘴笑了,终于干完了,想到明天拿到钱就可以回家,二喜乐的合不拢嘴。
同样想家的大壮扔掉手中的碎报纸,嗷的大喊一声,喜悦的喊声在空旷的办公楼内四处回荡,哥俩对视一眼哈哈哈哈的笑了。
第二天,早早起床的二喜、大壮收拾好所有的行李等待着李朝过来做验收然后领取工资,八点,李朝、大柱带着寒风走进已经通气的办公楼,没有急着找二喜哥俩,而是上下转了一圈,所有的房间检查了一遍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后,重新回到一楼充作临时休息室的储藏室。
敲门,推开虚掩的房门,李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二喜、大柱明显欣喜的双眼和地上那一堆收拾利索的行李,失笑的摇摇头,李朝也没多说,直接拿出两个信封递给哥俩,“数数。”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二喜率先打开信封,拿出所有的钱,一张张数后,当所有的钱数数清楚后,二喜皱起了眉头,抬起头看向李朝,“李哥,多了五百块钱。”
说完二喜快速的数出后拿出递给李朝,二喜的举动让李朝、大柱对视一眼后哈哈哈哈的笑了,被两个人大笑笑的有些发毛的二喜抿着双唇看着对面笑出眼泪的李朝,脸上明显的不悦让大柱上前使劲蹭了把二喜的头顶,二喜白了一眼,把弄乱的头发拨好,对于相熟后,大柱喜欢没事蹭头皮这个行为二喜已经说了很多次,但二喜发现每次说完,大柱虽然点头,但下次还是如此,就连李朝都被带着喜欢蹭头皮。
明显不悦的二喜让李朝咳嗽两声后收起笑声,“收着吧,多干了一个星期的活,把整栋大楼收拾的干干净净,这钱我们花着不亏。”
带着笑意的回答让二喜有些迟疑,虽然当初只是说帮忙干点活,但确实没有提到工资的事,二喜本以为是帮忙,但、二喜有些拿不定主意,按照二喜的心愿,二喜是不想要这钱,可二喜不知道大壮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二喜转头看向大壮,同样为难的大壮想了想摇摇头,拿过二喜手里的钱,合着自己那多出的五百一起塞到李朝手中,“拿着,帮忙就帮忙,我们哥俩不要工资,再说只是打扫卫生,那需要那么多。”
早就想到是这个结果的大柱得意的冲着李朝呵呵的笑了,简单的交谈了几句,拒绝了大柱、李朝的邀请与相送哥俩背着行李踏着略显有些急切的步伐离开了工作了两年的工地。
回到家,热闹了两天,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正如拒绝李朝邀请时说说的那样,休息了两天后,二喜重新拿起了书本,虽然此时距离放假已经没有几天,虽然整个班级岁数最大的就是二喜,但二喜依然坐在了教室内,这一次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二喜,走进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本费交上,重新坐在教室内的二喜慢慢的感觉到了那丝从心底涌出的渴望,不同于挣钱时的平静,朗朗的读书声让二喜好像能够从那一声声无法理解的词句中感受到那曾经渴求。
沉下心的二喜虽然依然没有放弃心底的梦想,但这并不妨碍二喜对于知识的渴求,吊车尾的二喜以自己的进度与方式努力的追赶着,不经意间,半个学期过去,当二喜发现时,学校已经结束了一个学期的课程,进入假期,背着书包回家的二喜虽然暗道可惜,但却并没有放弃学习,只要有时间,二喜就会拿起书本一遍又一遍看着写着曾经不懂现在依然有些发懵的题目。
这样埋首苦读的二喜把苗桂荣、宋城喜的够呛,老两口一致认为家里要出个大学生了,可自家人知自家事,无意中听到老两口闲聊的二喜差点没被老两口远大的理想吓住,蒙头转向的好半响回不过神,按照老两口的意思,二喜会一直读到脖子后,干噎的直咽吐沫的二喜找了个机会把自己学习不咋地的事实转达给两位老人,但让二喜瞠目的是,人家老两口只是那么一说,根本就没太认真,松口气的二喜有些不滋味,吧嗒吧嗒嘴,也没敢说出什么大话,蔫头耷脑的回到屋子继续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