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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完了,赖大奶奶身体也康复了,大家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前院的丫头婆子少了很多,王妈走了,柳枝和大傻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就等着八月份成亲。
柳枝对这门亲事心里怎么想的,柳儿看不太出来,不过她和李婆子倒是亲密默契了不少,再不复当初各行其是,面子情儿都勉强维持的样子,脸上也多了三分□。
听白嫂子说,李婆子对柳枝满意的很,聘礼不算,私下里给了柳枝一对金镯子做表礼。不过柳枝在春大奶奶身边呆了有十多年了,一直管着家里的账目和人情往来,应该也攒了不少私房。李婆子应该攒的更多,那老婆子可是一直管着家里各种采买,没揩油鬼都不信。
关于私房,纯属白嫂子个人猜测,因着看柳儿顺眼,这孩子心里有数嘴巴又严实,鬼精鬼精的,所以有什么事,也喜欢跟柳儿背地里嘀咕嘀咕。至于那点儿打探内院隐秘的小心思,柳儿只当看不出来。
现在柳儿在灶房也算有自己人了,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别人吃不上,她可是能吃上第一口,眼见着人越发白嫩起来,个头比来时也窜了不少,黄头发更是黑了许多。
这白嫂子,就是在徐二婶怀里掏摸东西的那位,长的黝黑壮实,看着粗糙,其实是个伶俐的,面糙心不糙,平时话也不多,看起来一副憨实相儿。干活麻利,力气顶的上一个大男人,虽然是外面雇来的,却也被留了下来,继续在灶房做事,跟张婶子也处的不错。
但凡留下来的,月钱都涨不少。
当然,作为李婆子亲戚的张婶子,既会做活又会做人的,自是也留了下来,不过她和白嫂子都签了三年的雇佣文书。
因秋红的离去,同时秀红也被卖走,桃红则被挑进了内院,也没说做什么,春大奶奶只吩咐一句:“跟着柳儿,学着点儿怎么伺候。”
至于柳儿,成了第二个秋红,月钱长了三百文,不过主子除了琴姐儿,还有个墨哥儿。
姐弟两个除了睡觉不在一处,平时差不多都在一处坐卧。尤其老夫子的课,现在就剩他们姐弟加上柳儿桃红四个,女红师傅隔两天来一次。
因此,一般墨哥儿在炕桌上写大字,或者坐一边背书,琴姐儿和桃红在一旁做针线。
柳儿则一边打络子,一边看着墨哥儿,还留意着琴姐儿这边要茶要线要剪刀的,一心多用,却不忙乱。
柳儿学不来秋红的做派,平时甚少支使桃红,即便有什么吩咐,也好言好语的。粗重活计自有婆子们做,眼前这点儿事儿,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经过秋红后,她可不会觉着,大丫头支使小丫头是理所当然。人啊,多做事少说话,一准儿错不了,落不着好也就罢了,没的少惹人怨恨。这点儿活儿,哪里就累死人了呢。
看看人家李婶子和柳枝姐姐的为人就知道了。
这桃红,别看能吃,可不是个傻的,这柳儿第一天来就知道了。所以也不用人支使,做起事情来还是很有眼力见儿的,眉眼高低也能看出几分,倒也省心。
一看柳儿拿起线笸箩,桃红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抢过去,笑道:“柳儿姐姐要作什么,告诉我做吧。”
现在柳儿也升等为姐姐了,虽然比桃红还小两岁,不过柳儿每次听桃红叫她姐姐,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榻上的琴姐儿看她那样儿就笑,瞥了桃红一眼,“倒是个有眼色的,不过不是我说你,柳儿做的,你还真未必做得,你呀,多学着些,自有你的好处。”
桃红自打听了春大奶奶的吩咐,给柳儿打下手,便多了分心思,平时很是注意柳儿的言行。
可惜,柳儿在贾府那等顶级豪门里待了六七年,规矩体统处事机巧,尤其现今又存了心思,岂是她三日两日便能琢磨明白的,便有些四不像,很是惹了几次笑话。
柳儿没说什么,直接把绣线交给桃红,“粉白、桃粉、桃红、朱红、大红、豆绿,各色丝线各挑一些出来,姑娘绣完了燕子,该桃花了吧,先把颜色配一配,比照原图,合适的留下,不合适的放回去,再挑一挑。”这等小事,她懒得同桃红计较,尤其桃红除了有点小心思,做事也算用心,腿脚也勤快。
琴姐正绣一副桌屏,打算绣完找人镶了木框子,放自己案头。这是自学针线以来,第一件稍正经些个的绣件,很是上心,平时别人碰一手指头都不行。
绣图取的是雪居道人的折枝桃花,她自己加了两只燕子,凑成一副——春燕桃花图。桃花图是跟赖二奶奶的大女儿冯莲玉借的画册子,琴姐儿嫌人家这支桃花太过简素,又加了几枝……
琴姐儿这一套做派,学的是冯莲玉,人家那可真是大家闺秀的气度,自小琴棋书画跟正经师傅学的,家里花了大价钱的,琴姐儿这斗大字认识一箩筐的水平,拍马不及,所以学的四不像。
柳儿是帮着琴姐儿描过花样子,又看着琴姐儿上的色,用什么绣线心里有数,大致不走样。桃红就有些发懵,笑容有些尴尬,看着笸箩里各色丝线,眼花缭乱。不说别的,就是红色,深深浅浅就有些数不出多少种。至于桃粉和桃红、朱红和大红……有区别么?
看着已经回手给墨哥儿倒茶去的柳儿,强笑道:“姐姐教教我罢,实在有些分不清。”不经意间,但凡有事求教,都要叫姐姐的。
柳儿看了她一眼,心道这桃红来了也半年多了,好歹也见过一些东西,这针线练的居然连线也认不清?
这本事跟秀红比,可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徐家所有的丫头,依柳儿看来,没人比得上秀红手巧。
不过也没说什么,伺候墨哥儿吃过茶水,擦过手脸方过去,把几种丝线按照由浅至深摆在小几上,“大红、大绿你应该认得吧,对照着来,这几个渐次变浅,最浅的几近于白,依次粉白、白绿、灰白……”
桃红心内有几分不自在,学东西倒很用心,拼命往脑子里记着,琴姐儿就在一边看着呢,一次不会说的过去,下次还不知道她自己也没脸不是。尤其最近琴姐儿对她也多了好脸色,她可得好好表现。
自打秋红去后,值夜大多是柳儿,在里间陪琴姐儿。最近,三五不时的,琴姐儿也让桃红替柳儿几回。
却被琴姐儿挑剔了两回茶水伺候的不好,倒是仍旧让她不时进去值夜,似并不甚在意。
不过桃红倒是乖觉,认真向柳儿讨教了夜间伺候一应琐事,几回下来,琴姐儿就没再说她了。
柳儿对值夜这事儿,还真没有当初秋红的执念,主子好不好服侍在其次,早晚她练字的功夫大大减少了,让她有些不习惯。她现在可是把这事儿看的很重。
所以,倒是巴不得桃红多多进去伺候,反正已经入夏,里间外间冷热的,也不差什么。
连着三晚桃红进去值夜,第四晚桃红觑着柳儿的脸色,为难地道:“柳儿姐姐,姑娘让我晚上还去陪她,你看……我们做奴婢的,也做不了主不是……”
柳儿笑了笑,这桃红还真是老实人!
原本还没看出来,屁大点的丫头,小心思不少么,当别人是傻子了吧,遂淡淡地摆摆手:“姑娘让你去你就去吧,证明你伏侍的好,都是当奴才的,尽心伺候好主子是本分。做什么你心里有数就是,不必顾忌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替我受累了。”
桃红面上有些讪然,原本那点儿得意的心思,被柳儿不冷不热的几句话,弄的空落落的。
当初自己还真小看了柳儿,以为都是一起进来的,都是穷苦出身,都一样被春大奶奶挑中,提高了吃穿用度,那时月钱也一样,谁比谁也不差多少。
年前的时候,她们跟着琴姐儿上课,她们坐着,柳儿可站着伺候。所以,她和秀红她们一直觉得,柳儿还不如她们呢,不过是进去做了粗使丫头,她们将来可不是给人做这个的——这是秋红的原话。
可过了年进了内院,桃红却一直受着打击,做什么都不对,开始一段时间,几乎一天要被琴姐儿说上个三五回,弄的她越发畏首畏尾,后来柳儿有意识地提点她,才逐渐好转,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原本她和柳儿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知不觉的看柳儿做事,心里便有些不舒服,有时候想想觉着不对,想跟柳儿好好说说话儿,其实她内心里还是很感激柳儿的,可不知为什么,总开不了口。尤其看柳儿做什么都干净利索,主子满意不说,婆子们暗地里也夸着,就让她有些更不太得劲儿,也没了说体己话儿的念头。
柳儿没闲心关注桃红的那点儿想头儿,原本她也没小女孩的心思。先前也是桃红和秀红自己过来找她说话儿,或者说她们两个说的时候居多,不外乎今天吃什么喝什么谁的帕子精致之类的,前世她也是吃过见过的人,别说这俩红,就是赖二奶奶两个闺女的吃穿用度,她看着也平常。
这在琴姐儿等小姑娘眼里,已经是眼花缭乱,了不得了。
至于跟桃红掐尖儿争脸面,那是桃红自己看得起自己。
柳儿后来通过张婶子提点,已经知道春大奶奶因着‘徐二叔烫脚’那件事儿,对她有芥蒂了,觉着墨哥儿拿着热水铫子不是事儿,万一烫伤呢?墨哥儿可是春大奶奶的命根子,所以柳儿言行只能更加谨言慎行,出头的事儿轻易不做。
即便如此,这差事能不能干的长久她也没底,做一天算一天吧。
所以她算是想明白了,再算计,也难以四面讨好。主子高兴的时候,不会想太多,哪天看你不顺眼,以前的事儿被翻出来,通通变成居心不良,说打发你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倒是趁着现在机会难得,好生长点本事是正经,即便当奴才,也当个得用的吧。
所以柳儿对桃红半真半假的歉意,不露声色地打发了,暗自嗤之以鼻,小把戏,见多了。
半个月后已是仲夏,琴姐儿的‘春燕桃花图’便绣得了,自己甚是得意,左看右看不说,撺掇着她娘,趁着看赖二奶奶的功夫,带她过去跟冯家两姐妹小聚。
墨哥儿在家背书,原本柳儿要被留下守着墨哥儿,琴姐儿想了想,这次她想着跟莲玉姐姐再借两本画册,正好让柳儿帮着挑合用的。这柳儿虽然平时话不多,不如桃红嘴巧会奉承,但眼光还是不错的,花样子描的也好,定能找出合用的。
遂央着柳枝姐姐帮忙,柳枝一边看墨哥儿,一边做嫁妆,两不耽误,她则带着桃红和柳儿一起跟她娘出门去了。
赖二奶奶也算是春娘的大主顾了,齐整些出挑的丫头,赖二奶奶弄去不少。
据柳儿所知,后来的四个红、先前的秋兰秋菊,都被赖二奶奶要去了。听桃红说,秋红也去了她那里,但是柳儿跟着去的那次没遇着。
倒是桃红,单独跟琴姐儿出了几趟门,遇见秋红两次,据说过的比这边好多了,吃穿用度,比琴姐儿都好上一倍不止,柳儿心内冷笑,面上却不显。
当初秋菊的景况她也不是没看见,桃红也是亲眼见的,那秋菊也算个能见风使舵的,豁出去一张脸皮,一般倒是不吃亏。即便如此,到了那里,还不就那样儿,赖家的主子,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尤其冯氏姐妹,看着谦和大方,待人的礼数也周全,但眼角眉梢,那股子高傲清冷劲儿,柳儿不信桃红琴姐儿一点没看出来。
柳儿和桃红跟着琴姐儿,被领路的婆子让到冯氏姐妹住的小院,也没看见秋菊秋兰和秋红,四个红里只看见了杏红,跟在一个大丫头身后,看穿戴,也就是个跑腿儿的小丫头。
看见她们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淡淡看了一眼就转开了。
不过,莫名其妙的,那位有些任性的冯二姑娘待柳儿却十分亲热,看见柳儿,既拉住她的手问东问西,平时喜欢做什么玩什么吃什么……问了个遍,弄的柳儿十分别扭。
她跟这位冯二姑娘,算上这次,统共也不过见了三面,前两次都没说过话,人家都未必记得她,真弄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出。
跟琴姐儿品评‘春燕桃花’图的大姑娘见了,点着妹子笑:“什么大不了的,值当你这么上心,真要喜欢,把她要了来伺候你,可不天天有的说么,你可别听人几句话就跟着了魔似的,听风就是雨的,没个女孩儿样儿。”
柳儿听了心里一动,二姑娘却扬了扬下巴,不以为然地道:“姐姐说什么,一个小丫头倒不值什么,我不是好奇么,秋红把她夸的跟朵喇叭花儿似的,本姑娘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伶俐人儿!我看杏红也是个好的,怎的就比不上这个了?”
说的就连琴姐儿都忍不住看了看柳儿,立时,柳儿后背上就沁出了一层冷汗,她还真没看出来,秋红这个不省心的,走了走了,还不让人安生,论起来,自己可没得罪她罢!
一直可是她老人家瞧自己不顺眼来着,如今,她这是什么意思?怕自己得罪的人不够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