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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林姑娘的话,柳儿没事很是深想了一回。
她如今不少背人的活儿,虽说自己有单独的屋子,毕竟人来人往,老太太各位主子们,可能随时传唤,很是不便。
若有个自己的家,自己的屋子,那便好了。
再说,她也确实打算年纪稍大些,攒些体己,就跟干娘出府过活的,如今有大姑娘帮忙,可是方便许多。
不然,柳儿也正要打算此事,拿出董师傅最后留给她的小册子,翻开瞅了瞅。叹了口气,不说别的,就说这自己染线,锅碗瓢盆碟碟碗碗的,这里就折腾不起。
没错,董师傅留给柳儿的,并不是原先柳儿所想,什么针法之类,而是染织方子。一般布匹染色,越是好的,越经久耐用且不易褪色。书上虽未明说,但以董师傅的眼界,能这么珍视秘藏的,想必不是凡品。
尤其最后,有一副经纬地子图示,看文字标识,是一种绢的纺织图,至于用途,只一句小注:前朝画绢,今已亡轶。
柳儿记得董师傅提过,宋时因出了个书画皇帝,时人趋奉,出了一种院绢,专供内廷,用于作画写字,经久如新。后来因织造不易,其价过高,几经战乱改朝换代,便失传了。
想到这里,忙拿出董师傅留给她的绣画册子,捻起一页,对着灯光细看,任你眼睛脱框,还是眯成了一条细缝,也看不太清晰。
泄气地放下东西想了想,剪开一小片抻开细看也不是不行,就是舍不得损坏,没别的办法,只得把老太太的水晶眼镜,借来一观。这个倒不是很难,只鸳鸯姐姐说一声儿就是了。
至于拿了绣活换银子,必得先有了拿得出手的绣活才行,只老太太这里鼓捣,一年能出一件,算了不得了,这个却得想个法子。
隔日寻了干娘张婆子,两人背人一嘀咕,张婆子对柳儿赚体己,自然是赞成的。
虽说如今日子安逸体面,但是张婆子也是见过世面,对柳儿为将来打算,还是深以为然。又见柳儿没被府里的富贵迷了眼,心里甚是安慰,看柳儿越发不同。这个女孩儿,将来说不得,自己能跟着好生终老了。
几番计议,张婆子出面,找到了赖大家的。
柳儿毕竟是个内宅的女孩儿,跟一些媳妇婆子,甚至外面的管事,交接不便。张婆子更是个知事的,早在进了赖家,上下就来往的很是相得,进了老太太院里更不用说了,有说到跟前的,但凡能帮忙,都不推脱。自家办不了的,自然还有柳儿,不少人也是因为柳儿在老太太那里能说上话儿。
不过张婆子也是个有分寸的,该不该应,心里很有算计,自然不会让自家女孩儿难做,只有让人感激的。
所以如今这事儿,少不得张婆子出头。这一日晚间,经赖大家的指点,张婆子提着两匣子桂香斋的点心,找到林大娘既林之孝家的,碰巧儿林之孝不在,只林之孝家的拿着件针线,跟小丫头做着。
林之孝两口子,一向谨言慎行,多做事少说话。尤其林之孝,如今管着贾府各处田房事物,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张婆子素日跟林之孝家的也是经常见的,交情算不上,但张婆子自有一种自来熟的本事,被让进屋内,客气地接过小丫头奉的茶,笑的格外恳切亲热,“无事不登三宝殿,妹子今日是有事来求姐姐来了。”
林之孝家的自然知道,张婆子跟柳儿的关系。当下心里便有些惊疑,那柳儿姑娘都办不了的事儿,想来不是小事,立时脸色便带了几分迟疑。
张婆子多精明,立时笑开了,“这事儿搁我们这里自然是个大事,搁姐姐这里,却只姐姐一句话的事儿。姐姐也知道,我和柳儿那丫头,都是没什么依靠,将来说不得,老婆子我要靠着那丫头混日子。只如今,我们俩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不瞒姐姐,尤其不该班的时候,想放肆地躺一躺,都没个清静地儿。这才来求姐姐,帮着寻一处屋子,不拘大小位置的,能落个脚便可。”
出去租间房子,自然也不是不能,只如今,娘儿两个却不便如此张扬。再说,哪里有府里房子近便,抬腿功夫来去。尤其贾府,后街一带,甚至梨香院南边,靠着私巷,都有给下人住的群房。
不过柳儿特别叮嘱,东边下人一带群房,万万要不得。因着过一年盖园子,是要拆除的。这个缘故自然不好说出口,只含糊过去。
张婆子是个会说话的,碰巧儿后街上尚且有两间不错的房子没动,就是怕哪个府里的能耐梗儿要用,没了倒得罪人,临时挪借更得罪人。以林之孝的算计,凡事留一手,甚至几手,也算正常。
柳儿如今,可不算是能耐梗儿么,虽最后林之孝家的只说,要等当家的回来看看才知道。但张婆子察言观色,此事倒也有几分准了,又说了些好话,满意而去。
晚间林之孝回来,闻得此事,略一沉吟,道,“还有两间,都是独院,留到如今着实不易,多少没房子的眼热呢。不过给那柳儿娘俩一间,应该没人敢说什么,只一件,却须拿老太太做个幌子,方没麻烦。”
林之孝家的嗔道:“还要你说,我是个傻的么,这个还要你教?就你有算计!”
林之孝笑了笑,端起盖碗喝了一口,忽地道:“那柳儿姑娘,我也听下人们说过,年纪不大,本事不小,老太太如今除了宝玉,便是她了。我倒是没见过,你觉着如何?”
林之孝家的听了直叹气,“原本觉着我家小红是个好的了,差不多的年纪,言语见识没几个比得上的。哪知人外有人,怪到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太太什么人,喜欢的自然差不离。那模样儿,两府里的丫头加一起,也算头一份儿。性情更是伶俐过人,但凡老太太有个不乐,只她在一边,定能哄的老太太眉开眼笑的。最得老太太心的,怕是因着她算是个极有情义的。据说,原本伺候的一个绣娘没了,尽着所有,给人送了终呢。今日过来这位,便是原本那家的婆子,因着素日待她好,认了干娘,一直带了过来。我瞧着那婆子的意思,对柳儿那小丫头,就算自己女孩儿,也就那样儿了。”
“单口齿伶俐就算了,针线上头更是拔尖儿的,老太太院里,如今针线上头,她算是个头儿了。最最难得的是,跟上下相处的极好,没有说她的不是的。对鸳鸯,更是敬着,事事以她为先,倒不掐尖儿。那是个真正有心计城府的丫头,别看年纪小,大人也多不及。我家小红,更是甩出去几条街去,也不知是哪里出来的人精儿。”
有些事儿,林之孝自然也是有所耳闻,如今听她女人细细道来,颇上了几分心。他不比内宅妇人,在外面,有国公府的势,见识自是不凡。
如这等丫头,只要不是那早夭的命儿,混的都不会太差,出息出息,就不好说了。如今趁着微末之时交好,没有坏处。他有儿有女的,自然要多个心眼儿,如今也不费他什么。
那抱怨没有前后眼的话,只有后悔时说的。
最后叮嘱了他女人几句,不在话下。
没两日,柳儿和张婆子,便得了后街一间小院,三间小小正房并两间西厢房,收拾的干干净净,都新糊了墙壁窗户。东边是隔壁的房墙,北边对街开着小门,厚实的板,门一关上,很是严实。
院子内天井自然不大,中间一棵桃树碗口粗,枝桠如伞盖,如今花苞累累,柳儿一见便满心欢喜,先折了一支,找了个小罐插了放堂屋案上。想必叶子长出,基本上小院被遮的差不多了,夏天应是挺阴凉的。
娘儿俩个都满心喜悦,总算有个新家了。尤其一般的家具物什,倒也齐全,当即找出抹布,打了水,开始细细收拾起来。
正房三间,中间堂屋外,东西都可做卧房,没什么差别,两人随意各自选了一间,按照自己的意思拾掇。
至于那两间厢房,一间是灶房一间是柴房,堆着木材杂物等,锅碗瓢盆也都有现成的,只再擦洗擦洗就是了。
最难得的是,灶房一角靠院门的位置,单独有一眼井,却不必出去打水,倒是省了不少事儿。要知道,后街上多少人家用一眼井,也是正常的,可见这小院虽小,却五脏俱全。
两人里外擦洗一遍,已过去了大半天,看着有了新模样儿的家,两人心情格外兴奋,坐堂屋里泡了茶来喝,柳儿甚至提议,“要不,干妈辞了差事,只在家享福罢,反正柳儿也养得起你老,不然这房子,白放着也是招人眼红。”
张婆子摆手笑道:“你这孝心我心领了,也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等多早晚你多了家当,我自然是要出去看着的,只如今不是时候。且等一阵子,在里面也累不着我,多少也能帮上你一点,这就出来,没的让人说我们轻狂。”
柳儿会意,也没再多劝,如今干妈在里面,轻省自不必说,也多了人说话不寂寞。
因着轮休的时候少,尤其柳儿,出来不易,少不得张婆子慢慢得空儿,把家慢慢细致地布置起来,趁机把柳儿和她的一些体己,和不便见人的东西,渐次转移过来,她自己也时常过去住着,一个月后,才算暂时不必折腾了。
只柳儿有两样东西,却是人在哪里东西在哪里的。
一个是董师傅的绣画册子,另一个就是那小册子。